从长安殿返回金銮殿,一路上,徐重时而心潮澎湃,时而怒火中烧,他既爱极了月令的不渝,又恨极了薛、左两家的无耻,本欲立刻传旨将月令召入宫中一番抚慰,御笔在手,细想仍是不妥,生生掰断了手中御笔,吩咐道:
“岳麓,你立即前去薛府,宣薛颢进宫觐见。”
彼时,岳麓尚未知晓左子昂到太后跟前求娶清辉一事,故而提醒道:“陛下,已过了三更,全城业已宵禁。”
徐重复取笔,不假思索地在纸上书写:“你带朕的手谕。你且记住,朕只给你,一柱香的时间。”
***
薛颢是被岳麓手下从榻上直接架起来的——自从在寿辰那日知晓了清辉失贞一事,他连日来惶恐不安,茶饭不思,形容枯槁,入夜好不容易睡下半个时辰,正噩梦连连,便被数位身披甲胄的禁卫拍门叫起。
“岳大人,下官,这是犯了何事?”
薛颢清醒过来,望着领头的岳麓,惊惧万分道。
“……老爷!”纪氏瑟缩在榻上一角,眼见只穿了一身中衣、来不及更衣的薛颢被禁卫直接从榻上拖下带出房门,不禁凄厉叫道:“老爷,您这是要去哪里?这位大人,我家老爷究竟是犯了何罪啊?”
可惜没人应她。
薛颢腿脚酸软,压根无法自主行走,只得任由禁卫一路拖行至家门口,又塞到马车之中,梗着脖子朝岳麓喊道:“岳大人,陛下何故此时宣我进宫啊?莫不是,陛下大婚的吉日出了岔子?”
“薛大人,先别急着胡思乱想,指不定,等着薛大人您的,是一场滔天的富贵……”
岳麓同上了马车,故意调侃,薛颢愈发惊恐万状。
薛颢以科举入仕,至今不过是个五品官员,莫说窥见天颜,连进宫也是屈指可数,唯一一次进宫,还是早些年先帝大宴群臣,他替代突发疾病的长官入宫赴宴,隔着人山人海,远远望见了当时的二皇子、如今的皇帝陛下。
一柱香后,薛颢进了宫又入了金銮殿,他伛偻着身子,畏畏缩缩地跟在岳麓身后。
起先,耳边还能不时听见鸟啼蛙鸣,渐渐,周边越来越静,他的心跳亦愈来愈响、愈来愈急。
终于行至龙案前,薛颢再也无力支撑,身不由己地趴在大殿的金砖之上,重重磕头,嘴里发出连自己也觉得羞惭的颤抖声音:“微、微臣薛颢,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稍稍抬头,从龙案后头目光清冷地看向他。
大殿之上灯火通明,于明亮处,薛颢的脸毫发毕现。
虽年过四旬,薛颢依然称得上是位美男子。
徐重默默审视,心道:无论是光洁的额头、精致的轮廓还是浓密的青丝,皆能看出月令的影子。月令与他,确有四分挂相。
唉,毕竟是月令的亲爹……
徐重气消了小半,漠然道:“薛颢,三日后,朕会下旨,召你女儿进宫。”
——啊?!
来的路上,薛颢心中早已有了一万种猜测,可就是想破脑袋,他也万没料到,陛下深夜召他进宫,竟是这般安排。
他登时吓得不轻,不知是自己因紧张过度出现了癔症,还是人到中年耳朵不太好使。
随后,他想到了一个更为可怕的事实——润水早已嫁为人妇,清辉亦有婚约在身,并且!未来夫君今日已入宫请旨。可他,可他这辈子也只有两个女儿啊!
薛颢跪在地上,鼓起勇气,磕磕巴巴地问道:“陛下,微臣……不知,您所指的微臣女儿,是哪一个?”
徐重从龙椅上俯身向前,几欲趴在龙案之上,咬牙切齿道:“自然是月令!”
“可、可可,她与左、左左……”薛颢当即瘫倒在地,弄不清楚陛下怎会晓得清辉的闺名。
“左子昂会另娶他人。”徐重不耐地解释道。
几息之后,薛颢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金銮殿。出了宫,他依旧被禁卫架上马车,径直拉回了薛府。
岳麓看了眼即将成为陛下岳丈的薛颢,意味深长道:“薛大人的好前程,就快要来了。”
回府后,头昏脑胀的薛颢,叮嘱门房勿要告诉其余人他已回府,悄悄将自己关在书房中,将今夜的奇遇和清辉之前的疯言疯语串联到一起,冥思苦想了整夜,直到拂晓时分才突然悟透———难道,难道,玷污清辉清白的那人,竟是陛下?
倘若是陛下,那岂能算作玷污,那可是天恩浩荡,宠爱有加,对,宠幸!
参透了个中玄机,薛颢从数日前初闻清辉失贞的大悲瞬时转为大喜,顾不上漱洗,他直奔清辉卧房,小心翼翼地敲门,语气分外温和:
“辉儿,快开门,是爹啊。”
“老爷,门从外面被夫人给锁上了。”路过的朱萃好意提醒道:“姑娘怕是,一整天都没吃上饭。”
“她怎可将辉儿锁在房中?还不给饭吃!”
如今,清辉可是薛家的香饽饽!
薛颢眉头一拧,旋即奔回正房,将睡得正香的纪氏从榻上一把拽起。
“老爷,您,回来了?妾身担心了你整晚。”
“你分明酣睡到不知天地为何物,还说什么担忧!你赶紧将锁住辉儿房门的钥匙交出来。”
从宫中回来后,薛颢聪明了许多,一眼便识破纪氏的甜言蜜语。
“老爷,清辉这丫头,真是辜负我一片好意,您若放她出来,她指不定又闹出什么祸事!再者说,左子昂昨日已去向太后请旨……”
“你个蠢妇,险些就坏了大事!”薛颢抢过钥匙,赶紧打开清辉的房门。
“辉儿,是爹,爹来救你了。”
房门大开,房中已空无一人。
薛颢入内四顾,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歇斯底里地大叫:“辉儿呢,辉儿去哪儿了!”
闻声而来的纪氏也惊了:“她竟然跑了,这钥匙一刻不曾离身,她是如何跑了的?”
“你这,蠢妇!!”薛颢气急攻心,捂着胸口连连退步,见纪氏仍在说个不停,上前狠狠一记耳光:“蠢妇,你给我闭嘴!”
冷不防被他打倒在地,纪氏旋即发出一声瘆人的尖叫,她飞快地从地上爬起身来,与薛颢扭打到一起:“薛颢,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穷书生,当初若不是我拿娘家的银钱支持,你能有今天?”
几个回合后,薛颢的面上、脖子上便多了几道爪印,纪氏亦挨了几记巴掌。
全程在窗外目睹这一番互殴景象的朱萃,看得津津有味,遗憾地想:只可惜姑娘今晨便跑了,没看到这狗咬狗的一幕。
接下来的两日,薛府上下一众人找遍了京畿清辉可能出现的任何地方,连鹤首山都派人去寻,皆不见清辉踪影。
在极端惴惴不安中,终于临近陛下行将下旨的日子,薛颢抱了必死的心,托人见到了岳麓,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求岳大人救命!辉儿,我女儿她,不见了。”
闻言,岳麓亦是震惊非常,当即带薛颢再度进宫觐见陛下。
二进宫,薛颢依旧面如土色。
在天子无声的压迫下,薛颢战战兢兢将清辉自鹤首山回府后所发生的一切如数道来,包括他后来才听说的,纪氏与老娘预谋生米煮成熟饭一事。
他泣不成声道:“陛下,若是早知她们会如此,臣定不会让清辉委屈……”
徐重一摆手,极不耐烦道:“薛颢,收起你的无用涕泪。作为月令的亲生父亲,你之罪过,便是数年如一日的袖手旁观。你女儿幼时丧母,你为博新欢一笑,将她与孙嬷嬷扔在鹤首山长宁寺,寺中常年茹素冬日苦寒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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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酷热,连僧人都叫苦不迭,更何况几岁孩童。你女儿长大回来寻你,你纵容继母苛待于她,克扣月例银子如同家常便饭,说是高门嫡女,身上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时常被人轻视。你女儿到了婚嫁年纪,你问也不问,随意寻一位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与她作夫君,逼得她连夜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徐重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世间,怎么有你这般的父亲。”
岳麓在旁听着,亦是面色沉重。
良久,徐重又问:“薛颢,月令在走前,是否向你提及过一位叫余千里的郎君?”
薛颢已是涕泪交加,听到陛下问话,慌忙扯过衣袖擦去面上的涕泪,哽咽道:“微臣,是第一回听到这个名字。”
闻言,徐重在龙案之后,无力闭上双眼:果真如此啊,他明了,他彻底明了,原来,从头至尾,她都在骗他,月令她,从未想过回头。
月令,你真是今非昔比啊,不对,你不是月令,我的月令不会蒙骗于我,我的月令做不出这样的事,你是薛清辉,薛清辉!
纤长玉白的手指,死死扣住龙案的一角,指尖泛着可怖的白。
不过怎么办好呢,朕,也不是当年那个痛失所爱却也束手无策的余千里了!既如此,我二人便不提过往,只论今朝,之后,便以徐重与薛清辉来相处罢了。
他素来温和的面容赫然显出一抹冷酷残忍的意味,他动了动手指,岳麓随即唤人将薛颢拖出金銮殿。
“岳麓。”
“臣在。”
“你即刻去办四件事。其一,派人前往薛府和东街那家估衣铺子细细搜索,任何蛛丝马迹也别放过。其二,亲自问询薛府中人,薛清辉此番得以顺利出走,朕想定有内应帮忙。其三,派人去各处城门,查问是否有孤身女子出城。其四,你立刻发出消息,命全国各处暗卫,对照画像捉拿薛清辉——记住,除非必要,莫要伤了她。这些事你不可明面去查,便悉数动用暗卫吧。”
“是,陛下。”
岳麓心道,自废太子故去后,如此大规模地动用暗卫,也是头一遭了。
徐重只手按住额角,继续沉声道:“以朕对她的了解,朕猜想,她是不会再去鹤首山了。”
毕竟,鹤首山于她,只是一段惨痛的记忆,依照她如今的想法,她是断然不会再去。
“呆在京畿,便是呆在薛、左两家与余千里的势力范围内,想必她亦不会留在此地。”
想到自己亦是她逃离的对象,徐重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心口传来的阵阵钝痛。
“朕也暂且只想到这些……”
见陛下额头冷汗涔涔,岳麓开口劝道:“陛下切勿太过担心,薛姑娘她,说不定只是躲在某处,过些时日,便会来清心茶肆或者余宅寻您。”
不,她不会来了。
徐重清醒地而敏锐地感知到,这一次,她是真的舍弃了这一切。
“你赓即去办,一有消息,便飞鸽密函发回。”
岳麓走后,徐重恍然发觉,自己一双手,已颤抖得十分厉害,像极了当年,与徐兆争夺皇位到至死方休时,那种从头到脚的彻骨寒意。
朕,果真是在怕么?
他不禁扪心自问,是怕这四年之后与她的每一次相处、她所说皆是欺瞒?还是怕,此生与她不复再见?抑或,两者皆有?
徐重自嘲一笑,目光呆滞地落在龙案上那只手抱莲花,笑得与己有七分相似的泥塑娃娃上。
“乞巧那日,你不是还亲手送与朕这磨喝乐么?”
他在龙椅子上喃喃道:“这磨喝乐,寓意连生贵子,只不过,你从未应允,要同朕生儿育女……”
他抄起那只泥塑娃娃,狠很砸在金砖上,一刹那,碎片四溅,泥塑娃娃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