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龙二年春,天眷国京城,南城。
向晚词一觉醒来,阳光正透过窗子照进来,照在她脸上,唤醒了她。她翻了个身,背对着阳光,准备继续睡。
敲门声响起,一道柔和的声音传来:“幺儿,你爹今天熬了荼蘼粥,你昨天不是念叨着想吃吗?快起来吃吧。”
一听到荼蘼粥,向晚词顿时不困了,马上起床。
听见房间里的动静,外面的人推门进来,是个相貌秀雅的中年妇人。见妇人手里端着热水,向晚词连忙跑过去接过盆,把盆放到一边后,扶着她走到桌边坐下。
待妇人坐好,向晚词小声说:“娘,我自己会去端水的,你别累着。”
向母拍了拍她的手,声音里满是宠溺:“就这么点事,娘哪会累着?快去洗漱吧,粥凉了就不好了。”
向晚词应了一声,走到房间角落,很快就洗漱完毕,只是一头青丝披散,还没来得及梳起。她拿起梳子,随意梳了梳,也不想梳什么发式,就想这么随意扎起来。
见她要敷衍了事,向母朝她招了招手。向晚词走过去,向母接过她手里的梳子。向晚词坐在矮凳上,伏在向母怀中。桃木梳缓缓梳过柔顺的青丝,母亲冰凉的手指抚过发间,几下翻弄,就梳好了一个简单又不失雅致的发式。
梳好头后,向晚词依旧伏在向母怀中,微眯着眼,不时蹭蹭,完全不想起来。
向母摸了摸她的头,温声说:“快去用早食吧。”
向晚词又在她怀里拱了拱,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起身,出了房间。向母随着她出去,两人一同去了灶房。
到了灶房,向晚词盛了荼蘼粥,坐在向母身旁,小口小口地喝粥。
向母坐在那里,望着女儿秀美无伦的面容,心头涌起一阵喜意,随即又被愁意替代。无声地叹了口气,向母伸手帮女儿理顺发丝。向晚词抬头朝母亲一笑,又低头喝粥。
看着女儿喝过粥后,向母去休息。
向晚词回到房间,翻出快抄完的经文,伏在窗前仔细抄着。抄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把抄了半月的经文抄完。
把经文摊在那里晾着,向晚词走出房间。外面的阳光愈发强烈,照在庭院中的荼靡花上,分外明亮。这是母亲喜欢的花,她花了许多心思才能让花开得这么繁茂。
看了一会儿花,向晚词开始打理庭院中的菜圃,一阵叫卖声从外面传来。
听到有新鲜的河鱼卖,向晚词洗干净手,快步走回房间,戴上面纱和帷帽。认真照过镜子,确定已经遮得严严实实了,向晚词走出房间。
她走到旁边的房间,隔着房门轻声说:“娘,李货郎带了鲜鱼来,我买一尾来给你炖汤,好不好?”
“好,记得戴面纱帷帽。”
“娘放心,我已经戴好了。”
向晚词应了一声,就朝外走去。街上人不多,只有几个人在巷口站着,围在李货郎的担子前挑着东西。向晚词走过去,看到了一篓鲜鱼。
见她过来了,李货郎笑着招呼:“向姑娘来了,今天有新鲜的河鱼,最补身子,要不要给你娘带一条?”
“要的,我要这条,还是老价钱吗?”
“当然,当然。”
李货郎手脚麻利地捆好竹篓里最小的那条鱼,递给她。向晚词付了钱,就提着小鱼回家了。
见她遮住了头脸,站在担子前的一个人问:“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蒙头盖脸的?”
旁边有人道:“那是向先生家的女儿,听说是以前生过病,坏了容貌,见不得人,这才遮住脸的。这不,都已经二十了还没许人家。听说他家舍不得把女儿嫁出去,一直在招赘婿,一直都没人应。”
“原来如此,真是可怜。”
一个嘴快的中年人道:“还不止,那向夫人是个药罐子,常年药不离口,不知要吃掉多少药钱。向先生虽说是榜眼出身,还在国子监任职,但人很古板,根本不会巴结上官,这么多年了官一点没升过,还是七品的博士,俸禄有限得很,连住的房子都是租的。谁要是做了他家的赘婿,摊上丑媳妇、病岳母、死板岳父,可有得他受的,谁会做这傻事?”
“难怪买鱼都只买最小的。”
“怪不得没人愿意做他家的赘婿,这谁受得了?”
一群人在那议论起来,把买东西的事扔到一边。
拎着小鱼回家后,向晚词关好大门,把鱼放到盆里养着,到菜圃中去摘午食要吃的菜。别人家都是一日两餐,他们家一直都是一日三餐。这是她娘决定的,娘说这样对身体好,一家子都习惯了如此饮食。
菜摘到一半,大门开了,一个面目清秀的中年文士走进来,关上了门。
听到声音,向晚词抬头看去,说:“爹,你回来了。”
向父从怀里掏出刚发的俸禄,连同手里的药包一起放在桌上,弯腰端起鱼盆,说:“时候不早了,我去做饭。你把药熬上,这次换了新方子,煎药的步骤我写在条子上了。”
向晚词应了一声,洗干净手,把俸禄拿回房间收好,就去熬药了。
到了正午,鲜香的鱼汤上桌,鱼刺全都被剔干净了,汤里只有鱼肉和大块的鱼骨。向父给妻女各自盛了一碗鱼肉,自己端着剩下的鱼骨吃。
一家人正吃着饭,敲门声响起。
向晚词扬声问:“谁啊?”
“向姑娘,贫尼来取经文。”
“好,我这就来。”
向晚词起身,向母道:“戴上面纱帷帽。”
向晚词应了一声,擦干净嘴,遮好脸,去开了门。一个老尼姑站在门外,佝偻着身子,肩上背着一个旧布包袱。
向晚词请她进了自己的屋子,把晾在桌子上的经文拿起来递给她,说:“这是这个月的经文,请您看一下。”
老尼接过经文,一页一页看过去。她看得很仔细,每一页都要从头到尾细看,没有一点遗漏。
她一边看,一边不住说:“好,好,向姑娘的‘雁体’真是京城一绝,再也找不到写得比你更好的姑娘了,难怪京里的夫人小姐们都喜欢你抄的经。”
一盏茶的功夫,老尼把经文翻看了两遍。
确定没有任何瑕疵后,她拿出两贯钱递给向晚词。向晚词接过那两串钱,一枚枚数着,确定一个铜板都不少后,她就在交接文书上签字画押,老尼也签字画押。
交接完了后,向晚词说:“劳烦师傅跑这一趟了,请坐下喝杯茶吧。”
你家的茶有什么好喝的,可别沾了你那病鬼娘的病气。心里这么想,老尼嘴上说:“多谢向姑娘,贫尼还要去贵人府上送经文,就不多叨扰了。”
听到这话,向晚词也不以为意,她一次都没在自己家喝过茶。把老尼送到巷口后,向晚词才转身回家。
回家后,吃完饭,一家三口各自回房,向晚词在房中整理书册。
到了黄昏,门外一阵嘈杂声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
“国子监博士向谦接旨。”
听到这声音,向晚词愣了一下。
没多久,尖细的声音再度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子监博士向谦之女向晚词,言容有则,温良恭淑。丞相荀令经明行修,清平干济。二人良缘天作,佳偶天成。今下旨赐婚,着礼部择吉日完婚。望汝二人永结同心,白头偕老,不负朕意。钦此。”
听到那尖细的声音吐出的话后,向晚词如遭雷击,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堂屋里,正在接旨的向谦也如五雷轰顶,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跟着跪下接旨的向母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软,直接昏了过去。
传旨太监好似什么都没看见,卷起圣旨,冷冷地说:“向大人,领旨谢恩吧。”
向谦依旧伏在那里,像个死人一样。
旁边的随行太监悄悄上前,伸脚往向谦身上踢了踢,看似轻柔实则很用力,一下子就把向谦踢醒了。他颤抖着身子,缓缓抬头,伸手去接圣旨,手伸了几次,才到了圣旨前,把重逾千斤的皇恩接了过来。
“臣向谦领旨谢恩。”向谦再度伏地而拜,语声如凋零的落叶,毫无生机。
传旨太监瞥了瞥伏地不起的向谦,发觉他没有起身的意思,哼了一声,也懒得说提点的话,带着人就走了。随行太监收起了准备接赏钱的手,跟在他身后离开。
一群人走了后,宅子里死一般寂静。向谦整个人都瘫倒下去,躺在冰冷的石板上再也不动。庭院中的那架荼蘼依旧盛放,在残阳的映照下染上了血色。
向晚词闭眼又睁眼,如是几次,确定不是在做梦后,她不再闭眼。她扶着门,稳了稳心神,打开房门,慢慢走出去,走到大门前,关上大门,转身走向堂屋。
到了堂屋,看见昏倒在地的父母,她呆了呆。回过神后,向晚词快步冲到母亲身旁,把母亲放平,掐她的人中。等到母亲悠悠转醒,她又去掐父亲的人中。
一刻钟后,向父向母才缓过神来,被向晚词扶着坐到了椅子上。然后,向晚词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圣旨,放到桌上,站在母亲面前。
一家人谁都没说话,屋内异常安静。
向母看着桌上那卷圣旨,一动不动。过了许久,她忽然抄起圣旨,用力拉扯。
“娘,圣旨撕不得。”向晚词扑了过去,紧紧拉着母亲的手,不让她毁坏圣旨。擅自毁坏圣旨是大不敬罪,要杀头的。
向母死死盯着被女儿护住的圣旨,咬牙切齿地说:“皇权,皇权,该死的皇……”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女儿掩住了口。
“娘,不能说这些,会……”话还没说完,她眼中的泪已经落了下来。
向母松开手,圣旨滚落在地,她抱住女儿,泪如雨下。向父缓缓起身,走到妻女身边,一把抱住她们。残阳从窗户中照进来,照在正相拥而泣的三人身上,血一样红。
——
京城,皇城东,荀府。
丞相荀令捧着圣旨,从容领旨谢恩。他仪容清隽,眉目疏朗,行起礼来行云流水,一派云淡风轻之色,让人丝毫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传旨的太监走后,荀令把圣旨往旁边一方,夹起茶饼,继续方才的动作。
他把茶饼放在炉火上炙烤片刻,用茶碾捣成细细的茶粉,在茶盏中点入沸水,将茶盏烫热后倒掉水。
然后他在茶盏中舀入一些茶粉,注入些许水,调成膏状,再注入水,用茶筅在茶盏内不断前后击拂。茶盏中逐渐浮现出无数汤花,几次注水击拂后,茶汤表面的泡沫变得细腻丰润,鲜白如云。
荀令又调制了一些茶膏,倒转茶勺,以勺柄尖沾着茶膏,在茶汤表面勾、挑、抹、点,寥寥几笔,茶盏内就出现了一副远山图。
整个过程,他的动作优雅自如,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无双风华。
点茶完毕,他将茶盏递给坐在一旁的心腹兼好友吴代。吴代接过茶,瞟了一眼旁边的圣旨,开始细细品茶。
品了许久的茶,吴代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延之,这旨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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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令掸了掸衣袖,端起茶来啜了一口,声音淡如茶汤:“那个向谦是何人?”
吴代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这号人物来。
见他无言以对,荀令说:“连你都不知道的人,在国子监定然备受冷遇。皇帝要我娶这种人的女儿,无非是要我听命于他。‘朕给你赐婚,哪怕是头猪,你也得娶’,他大概是这么想的。”
吴代正在喝茶,听到这话一口茶喷了出来,还好不是对着荀令喷。他擦了擦嘴,把剩下的茶咽下去,才说:“理是这个理,但是延之,你说得太直接了。”
荀令放下茶,语声不疾不徐:“查无此人的国子监博士,想贪钱都没地方贪,结党营私也轮不到他。既然是做学问的,文章里有对皇帝大不敬之言很寻常,就看有没有人想查了。到时候,一个罪臣之女,我等着看皇帝怎么做。”
“好,我这就安排人去办。要做到何种程度,是让他流放,还是抄家灭门?”
“随你。”
“那就流放吧,好歹是国子监博士,才华不差,也没犯什么大错。”
——
京城,皇宫,朝阳殿。
传旨太监跪伏在地,一五一十地禀告去传旨的过程。
听完禀告,萧齐业嘴角勾起一抹笑,饶有兴味地问:“你说那个国子监博士的夫人昏了过去?”
“启禀皇上,是。”
“你猜她是高兴得昏过去,还是不高兴得昏过去?”
传旨太监小心翼翼地说:“启禀皇上,奴才不知。”
他斟酌又斟酌,把到了嘴边的“如此皇恩,她定是欢喜过头,才昏了过去”咽回去,换了更妥帖的回答。
萧齐业以手扣桌,不无遗憾地说:“要是荀令也来个昏倒,那场面就好看了。可惜,无论如何不愿,他都不会表露出来。”
传旨太监紧闭着嘴,半点不敢接言。
“去,把苻玚叫来。”
“遵旨。”
没多久,吏部尚书苻玚到了,传旨太监把备份的赐婚圣旨捧到了苻玚面前。
苻玚双手接过圣旨,打开来看。
待他看完,萧齐业道:“这婚一定要成,那个国子监博士不能出事,这事就交给你了。”
“臣领旨。”
——
京城,南城,向宅。
哭了一场后,向家三口都坐在堂屋里相对无言。
向母看着女儿,黯淡的油灯下,她愈发沉静秀美,如海棠夜绽,不可方物。
向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那皇帝为什么会给幺儿赐婚?他要给丞相选妻子,怎么也轮不到幺儿吧,到底是为什么?明明已经藏得这么小心了,左躲右躲,还是躲不过去吗?”
向父拿起差点被撕的圣旨,看了又看,也没能从圣旨上看出端倪。
向晚词没去看圣旨,轻声说:“事到如今,再去想皇帝为什么选中我也于事无补了。娘、爹,皇帝的赐婚是拒绝不了的。”
向母的声音高了许多,拍着桌子叫道:“不!幺儿,那丞相年纪轻轻就能手握重权,一定是个心黑手狠的,绝对嫁不得!你爹不过是芝麻大点的小官,皇帝居然会要当朝丞相娶一个小官之女,里面肯定有内情,你要是被卷进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行,得想办法让婚事黄了。”
向父握住她的手,轻轻揉了揉,温声说:“阿筠莫担心,我来想办法,不会让小词嫁过去的。”
闻言,向母的神情平和了一些,很快又满是愁色,声音也愁苦起来:“听说那皇帝最是唯我独尊,要他收回成命太难了。”
向父神情平静,语声也很是平静:“陛下不会改变心意的,君无戏言,这是他最看重的。”
向母的神情黯淡下去,向父继续揉着她的手,说:“就算是陛下要赐婚,也要守礼法的。他可以选一个小官之女给丞相赐婚,但不可以选一个罪臣之女给丞相赐婚。”
“不行!”
听到这话,母女两人同时叫了起来。
向父拍了拍妻子的手,又抚了抚女儿的头,温声说:“没关系,反正我留在国子监也无大用,还连累你们跟我困在京城。正好去了官身,我们一家三口再找个山明水秀之地过自在日子。”
向晚词站了起来,大声说:“不行!爹,你那么看重清名,一直洁身自好,才在官场上过得那么艰难,怎么可以背上污名?”
向父伸手拉住她,让她坐下,声音平静又和缓,还带着坚定:“清名再重,也没有小词重。”
向母拽着向父,声音颤抖:“不行,这样会毁了你,也会毁了幺儿的。要是成了罪臣之女,就没人愿意娶她了,肯定还有其他办法。”
向晚词闭了闭眼,轻声说:“没关系,娘、爹,反正都要嫁人,嫁谁都一样,我嫁就是了。我嫁过去后,只要犯了七出,那个丞相就有理由正大光明地休掉我了。到时候我就可以回家了,我们一家人还能在一起的。”
向母抓着她,语声悲切:“不,不!幺儿,那会毁了你一辈子的,到时候就没人敢娶你了。”
向晚词抱着母亲,语气坚决:“没人娶就不嫁,我才不要跟娘和爹分开,我要一辈子赖在你们身边,哪也不去。”
向母眼泪又落了下来,一手搂紧女儿,一手拉住丈夫,哽咽道:“我的乖幺儿,娘也不要跟你分开。你们别想着做傻事,肯定还有别的办法,我们再想想,再想想。”
向父抱住妻女,三人相拥而泣,宅内一片悲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