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风收敛了那足以扭曲空间的神识，园林中的涟漪缓缓平复。
他看着苏瑶眼中的忧虑，那份胜利带来的轻松感荡然无存。
观察者。
学习者。
这两个词，比千军万马的钢铁洪流更让他感到心头沉重。
“你的意思是，它们在分析我们的战斗方式，我们的思维逻辑？”陈风的声音有些干涩。
苏瑶点了点头，调出一份新的文件。
“上一次天劫之所以能奏效，是因为它攻击的，是机械指挥官无法理解的，因果律。一种完全不讲逻辑的力量。”
她的手指在光幕上滑动，调出了陆天宇的头像。
“可如果，敌人开始尝试理解，甚至学习我们的，不讲逻辑呢？”
陈风的心猛地一沉。
这个问题，直指华夏文明目前最大的依仗。
天劫系统，是他们面对超级科技文明时，唯一能够实现降维打击的底牌。
一旦这张底牌被看穿，后果不堪设想。
“接通陆天宇。”陈风的语气变得果断，“马上进行一次最高强度的模拟对抗。我要知道，我们的战士，在面对一个，绝对理性的敌人时，还剩下多少胜算。”
灵网，虚拟试炼场。
代号天狼的特战旅，华夏灵能军团最顶尖的刀锋，全员集结。
陆天宇穿着一身黑色的模拟作战服，站在队伍的最前方，眼神锐利如鹰。
他的面前，是一片模拟出的，冰冷死寂的星际战场。
破碎的陨石带，远处恒星投来的惨白光芒，以及悬浮在战场中央的，数十艘完美的多面体机械战舰。
“都听清楚了！”陆天宇的声音通过战术频道，传到每一个队员的耳中，“指挥部刚刚更新了虚拟敌军的数据库，代号，完美逻辑。我们的任务，是在付出低于百分之三十战损的情况下，全歼敌军。”
队员们发出一阵低低的，充满自信的回应。
他们是百战余生的精锐，刚刚才在格利泽星区把真正的机械舰队打得屁滚尿流。
区区一次模拟演习，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开胃小菜。
陆天宇同样信心十足。
“演习，开始！”
命令下达的瞬间，天狼特战旅的战舰群如狼群般散开，组成一个精妙的狩猎阵型，从多个角度向敌军包抄而去。
这是他们在无数次实战中总结出的，最优的突击战术。
然而，就在他们阵型展开的下一秒，对面的机械军团动了。
没有试探，没有迂回。
所有的机械战舰，在同一时刻，以完全相同的加速度，朝同一个坐标点集结。
那个坐标点，正是天狼战旅狩猎阵型中，最薄弱的一环。
“不好！他们看穿了我们的战术意图！”陆天宇的副官惊呼出声。
陆天宇瞳孔一缩，厉声喝道：“变阵！三号方案，转为防御阵型！”
然而，晚了。
机械军团的攻击，比他的命令更快。
如同被最精密的计算机计算过一样，数百道高能粒子束，从匪夷所思的角度射来，完美地避开了所有可以用来做掩体的陨石，精准地覆盖了天狼战旅最薄弱的那个点。
轰！
轰！
轰！
虚拟的爆炸光焰在战场上亮起。
陆天宇眼前的战损数字，在演习开始的第一个十秒内，就从零，跳到了百分之七。
“怎么可能！”
陆天宇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这不是战斗，这是屠杀。
对方的每一步行动，都像是拿着标准答案在考试。
他们的每一次开火，都卡在天狼战舰引擎过载，护盾能量最低的那个瞬间。
他们的每一次移动，都恰好出现在天狼战舰雷达扫描的死角。
完美。
冰冷。
毫无破绽。
“拉开距离！进行游击骚扰！”陆天宇嘶吼着下达新的指令。
他试图用人类最擅长的，充满创造性和随机性的战术，来打乱对方的节奏。
可结果，却更加残酷。
他派出的诱饵舰队，被对方无视。
他设下的陨石陷阱，被对方用一道精准的引力波提前引爆。
他甚至命令一支小队进行超高难度的空间折叠突袭，却一头撞进了对方早已布置好的空间切割陷阱里。
战损数字，在疯狂地向上飙升。
百分之十。
百分之十五。
百分之二十。
休息室里那些吹嘘胜利的笑声，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可此刻，陆天宇只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他们引以为傲的战斗经验，他们灵活多变的战术，在这完美的逻辑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队长，我们……我们扛不住了！”一名队员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的战舰刚刚被三道粒子束同时命中，护盾在瞬间蒸发。
虚拟驾驶舱内红光爆闪，刺耳的警报声撕扯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战损，百分之二十九。
距离任务失败，只剩下最后一道底线。
陆天宇的眼睛布满了血丝。
他死死地盯着战场态势图，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逻辑，逻辑，全都是逻辑！
敌人的一切行动，都建立在最优解之上。
那么，什么才是最优解的反面？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猛地抬起头，在战术频道里，用嘶哑的声音，下达了一个命令。
“七号，你的战舰，满功率，冲向你左前方坐标，阿尔法-77-9的那块陨石！对，就是那块毫无战术价值的破石头！给我撞上去！”
整个指挥频道，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的队长疯了。
那块陨石后面什么都没有，撞上去，除了机毁人亡，没有任何意义。
“队长？”天狼七号的驾驶员迟疑地问道。
“执行命令！”陆天宇双目赤红，状若疯魔，“这是命令！”
年轻的战士不再犹豫。
“是！天狼七号，明白！”
下一秒，一艘华夏战舰脱离了阵型，引擎喷射出最耀眼的光芒，如同一支射向黑夜的利箭，义无反顾地，朝着那块巨大的，毫无价值的岩石冲去。
这是一个毫无逻辑的举动。
这是一个愚蠢的，自杀式的行为。
而就在天狼七号冲出去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那支一直保持着完美阵型，攻防一体的机械军团，那支行动起来如同一个整体的恐怖敌人，出现了长达零点一秒的，集体停滞。
它们的AI核心，无法处理这个行为。
它们的数据库里，没有犯傻这个选项。
它们的逻辑，无法为这个举动，计算出一个合理的威胁等级。
零点一秒。
对于凡人，只是眨眼一瞬。
对于陆天宇这样的战士，却是足以决定生死的永恒。
“就是现在！全员开火！目标，敌方能源中枢！”
陆天宇的咆哮，唤醒了所有呆滞的队员。
早已积蓄了全部能量的炮火，在这一刻，向着因集体宕机而露出破绽的机械军团，倾泻而出。
毁灭性的光束，撕裂了冰冷的太空。
战斗，在三秒钟后结束。
虚拟试炼场内，陆天宇浑身是汗，瘫倒在指挥官的座位上。
战损，百分之三十七。
他们赢了，却也输了。
退出虚拟战场，他甚至来不及擦去脸上的冷汗，就用颤抖的手，向天阙宫最高指挥层，提交了一份演习报告。
报告的结尾，只有一句话。
“我们赢了，但不是赢在战术，而是赢在，犯傻。如果敌人学会了理解我们的，犯傻，我们，毫无胜算。”
天阙宫，灵网核心数据中心。
苏瑶静静地看着陆天宇提交的报告，秀气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
她的面前，巨大的光幕上，正回放着刚才那场惨烈的演习。
当看到天狼七号撞向陨石，以及机械军团那瞬间的停滞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立刻调出了另一份数据流。
那是遍布在灵网中，那些蒲公英种子般的，逻辑信息孢子的实时动态。
数据图上，一条曲线，在演习期间，呈现出恐怖的，指数级的增长。
在演习的最高潮，也就是陆天宇下达那个犯傻命令的瞬间，这条曲线，抵达了顶峰。
苏瑶伸出手指，点在了那个峰值上。
一个冰冷的数字，跳了出来。
活跃度，增幅百分之一千。
一股寒气，从她的脊背，直冲天灵盖。
它们，真的在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