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场雨，让南祈市一夜之间入了秋。
出门前，温允望见玻璃窗外灰蒙蒙的天，随手将立于玄关处的透明伞带上。
天色阴郁了大半天，雨却一直不见下，空气潮乎乎的，带着初秋的凉意。
温允坐在办公桌前，神色专注地画着设计图。
工作室的灯光映照得她皮肤白皙无暇，黑而浓密的睫毛半遮住那双自带着水光感的眼眸，在眼睑下方投射出淡淡的阴影。
她手持铅笔在纸上轻轻划过，留下笔芯碳墨色的痕迹。
纸上是客户为纪念结婚三周年，找她定制的一枚戒指，主石用的是客户自己提供的一颗十五克拉的帕拉伊巴。
今天大半天时间，温允都用在跟客户沟通和修改设计图上，这会刚确定下来，在画定稿。
助理尹青敲门进来。
“温允姐，我下午去工厂，你朋友的手镯改好了，我给带回来了。”
尹青长着一张可爱的圆脸，年纪比温允小两岁，今年刚毕业出来工作，温允头一回当老板，让她直接喊名字就好，可小姑娘怎么也不肯，说直接喊老板名字没有礼貌，非要喊她姐。
温允没办法，虽然听不习惯，也只好由她去了。
“好。”温允接过她递来的首饰盒，打开查看，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收到抽屉里。
见尹青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主动问：“还有事么？”
尹青抿了抿嘴唇，踌躇了好一会才开口：“温允姐，我明天能请个假吗？”
温允的工作室尚在起步阶段，人手不足，听到请假颇为苦恼，但她脸上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语气也温柔。
“要请一整天么？”
尹青自然知道工作室缺人手，被这么一问，再对上温允的那双清澈透亮又格外温柔的眼睛，肯定的话卡在喉头，一时间说不出口。
她入职到现在快两个月，可以说温允的工作室刚开始招人，她就来了。
这段时间温允作为老板几乎无可挑剔，人长得漂亮脾气又好，自己平时再忙再累，也没要求她加班加点，少有的良心。
尹青咬了咬牙，改口道：“半天，我尽量半天就赶回来。”
温允眼里流露出些许感激，唇角莞尔：“谢谢你，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光是跟客户沟通改稿就花光她一整天时间，别说还得跟工厂盯出品，抽空筛选简历约人面试。
被需要的感觉让尹青心情愉悦，她刚才的心思都在请假上，没注意看办公桌，此刻瞥见桌面上的设计图，眼睛亮了亮：“哇，好漂亮的戒指。”
温允垂眸轻瞥，浅笑道：“客户定制的。”
“这得多大一颗宝石啊？”尹青凑近看了看，感慨道，“有钱就是好，我连冰糖都不敢买这么大的。”
温允被她逗笑，眼睛弯起：“那我比你好一点，这么大的冰糖我还是敢买的。”
尹青直接笑出了声：“那我以后胆子大点。”
办公室的气氛融洽轻松，窗外的天却突然暗下来，厚重的乌云铺天盖地，有种风雨欲来的即视感。
“看样子要下大雨啦。”尹青望着阴沉的天色说。
闻言，温允循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
明明五点钟不到的光景，天黑得好像半夜般。
倏忽，一阵强风从窗外灌进，白色的百叶纱帘被吹得翻飞，两盆摆在窗户边的天堂鸟的叶子也被吹得哗哗作响。
事情讲完，尹青出去了，温允没急着继续画稿，起身走到窗户边。
风带着潮而湿润的气味一股脑扑到她脸上，垂落在脸侧的碎发被吹乱，有几丝沾到嘴唇上。
她抬起手，将发丝别到耳后。
晚高峰似乎提前到来，远处的高架桥堵起了车。
灰色天幕下，排成长队的各色轿车亮着车尾灯，远远望过去，像一条缀满红宝石的缎带。
出办公室时，尹青小声嘀咕了句：“最讨厌下雨天了，到处湿答答的。”
声音虽小，但温允听得很清楚。
不知怎么回事，她忽然想起一个人，他似乎也很讨厌雨天。
每次下雨，总能看到他皱着眉头望着雨幕，相当厌烦的模样。
吹了会风，温允收起思绪，回到办公桌前继续伏案画稿。
-
因为堵车，黑色的布加迪divo在高架桥上走走停停，成为红宝石缎带上最醒目的一颗。
周自祁看着堵得水泄不通的高架，略显不耐地皱起眉头。
“这才几点就开始堵车啦。”副驾驶上的崔则从手机里抬起头来，瞧了眼路况说。
周自祁降下车窗，从烟盒里敲出根烟，低头衔住。
银质打火机“咔嚓”一声，猩红火苗照亮他立体优越的眉眼，很快熄灭，青白烟雾袅袅升起。
他吁出一口烟，修长手指漫不经心地搭到窗沿，姿势慵懒随意。
跟他并列的白色雷克萨斯副驾驶车窗缓缓下降，车内一个打扮时髦热辣的美女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男人骨相优越，被红色的车尾灯一照，更衬得眉眼轮廓立体锋利，下颌线清晰流畅。
那衔着烟的手指修长骨感，手背青筋微微凸起，配着那一身黑和略显不耐的冷淡表情，莫名有种禁欲的性感。
皮囊骨相优越不说，举手投足间那股子气质和张力更是吸引人。
简直是难得一遇的极品。
“帅哥，你好有型啊。”美女挑了下眉，说出的话直白且大胆，“晚上有空吗？”
听见声音，周自祁侧过脸，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而后，他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伸手按了下按键。
“一起吃个饭怎么样？”美女话音未落，对面车窗缓缓升起。
她怔了两秒，似乎完全没料到会被拒绝，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
车流前进了一点，周自祁将烟碾灭在车载烟灰缸里，轻踩油门跟上前面的车子。
“不是，祁哥，就这么拒绝了？”虽然他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崔则还是忍不住替他惋惜。
周自祁没接话茬，黑色超跑开出去不到五米，又被迫停下。
“认识一下，交个朋友也好啊。”崔则说，“人长得挺漂亮的，身材也不错。”
周自祁冷淡睨他：“怎么，看上了？”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崔则一下撇清关系，又趁机秀起恩爱，“我有我家宝贝了不需要。”
停几秒，崔则将话题扯回他身上：“倒是你，这么多年没交女朋友，该不会……”
崔则上下打量他，忽地将双手交叉护在身前，贱兮兮地佯装害怕：“对我有意思吧？”
周自祁轻哂一声，赏了他一个字。
“滚。”
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他长得也不差啊，对他有意思怎么了？
崔则摇摇头，收起不正经，换上一副为他着想的模样，语重心长道：“谁让你一直不交女朋友，我这不是担心你的身心健康嘛。”
周自祁：“不劳费心。”
车子又往前挪了几米，天色变得更加阴沉，亮起的街灯一直延续至望不见尽头的远方。
安静了会，崔则想到什么，冒着被赶下车的风险试探道：“那个，那谁不是回国了么？”
见周自祁半天没说话，神态自若地打开音乐列表挑选歌单，崔则大起胆子继续试探：“回来应该有一阵子了吧，前几天阿满跟朋友去逛街，碰见她了，她现在在青云路开了间工作室，做珠宝设计。”
话落，车厢内响起重金属摇滚，极具节奏感的旋律。
周自祁始终没吭声，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跟着车流时走时停，影影绰绰的光线下，他的脸半陷在阴影里，思绪难辨。
崔则边观察着他的表情，边在死亡边缘来回试探。
音乐声很大很吵，他自觉提高音量。
“真没想到啊，混得挺不错的，自己开工作室当老板了。高中那会你俩不是挺要好的嘛，她回国之后有没有跟你联系？阿满的生日也快到了，你说，我要不要去帮衬一下老同学，这么些年没见，也不知道她……”
“说完没有？”
周自祁打断他，话里不耐烦的意味很明显。
“随便聊聊嘛。”崔则识相地选择闭嘴，“说完了说完了。”
他说着伸手在嘴巴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嘴是闭上了，手却不老实，偷偷将一张名片放到中控台上。
车厢里音乐越发狂躁，车外大雨倾盆而至。
雨骤风疏中，黑色超跑下了高架桥。
道路变得通畅，周自祁踩下油门。
不多时，车子停在一家便利店门口。
周自祁淡声：“下车。”
“到了？”崔则玩着手机心不在焉地问了声，抬眼见是便利店，“你要买东西？”
周自祁：“帮我买盒口香糖。”
崔则“哦”了声，打开车门下车。
谁知车门刚关上，布加迪divo便箭一般地急驰而去。
他愣了两秒，反应过来追上去，车子已经开出去老远，且没有停下来等他的意思。
“……”
崔则骂骂咧咧跑到路边躲雨，掏出手机，一个电话拨过去：“周自祁，你是人吗！下这么大雨，把我丢半路上。”
“不是给你找了家便利店避雨？”周自祁轻描淡写。
崔则气极：“避个屁雨，我现在全身都湿了，赶紧回来接我！”
他这个人向来要风度不要温度，身上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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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件短袖花衬衫，面料轻薄，现在被雨一淋，已经贴在身上，跟第二层肌肤似的。
“自己打个车，我有点事。”
“你有什么事，先过来再……”
没等他说完，电话已经被掐断。
崔则对着传来忙音的手机骂了几句，再拨过去，直接不接了。
好样的。
周自祁说是有事，实际上没什么事。
他开着车漫无目的地闲逛，兜兜转转，停下来时才发现到了青云路。
车内音乐震耳，雨声完全被隔绝在外。
雨水不停拍打在挡风玻璃上，下一秒被雨刷刮去，反反复复。
他透过挡风玻璃，透过灰暗沉冷的雨幕，望向写字楼亮着灯的窗户。
车厢暗光下，他的眼瞳漆黑幽邃，仿佛车窗外氤氲的水雾蔓延进了眼睛里，雾里看花般难以捉摸。
-
原以为是一场骤雨，没想到下了两三个小时都没有要停的意思。
温允画完最后一笔，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同时感到饥肠辘辘。
一看时间已经八点过半，她整理好设计图装进包包里，打算明天上班前先跑一趟工厂。
又将改好的手镯一并装进去，想着先去吃点东西，再给蒋芸送过去。
就在这时，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起微信提示音，温允拿起来一看，是蒋芸发来的消息，问她什么时候下班。
温允回复：【正准备下班。】
温允：【你的手镯改好了，我晚点给你送过去，你在家不？】
几乎在她消息发出去的同时，她也收到了蒋芸的消息。
小云朵：【我刚到家，天冷了想煮火锅吃，你过来一起啊。】
温允肚子正饿着，没跟她客气。
温允：【好，那我现在过去。】
三言两语讲好，温允收拾好东西，关灯锁门直奔停车场。
出来外面被冷风一吹，才发现入夜气温又降了好几度，她拢了拢风衣前襟，加快脚步。
车子开出停车场，转过弯准备上主路。
温允满脑子工作上的事，想着一定要赶紧多招个人帮忙才行，下雨天视线受阻，一时没注意到前方什么时候横出一台黑色的车。
等她注意到的时候，吓得赶紧踩下刹车，可惜晚了一步。
两车相撞，发出“砰”的一声响。
惯性作用下，温允整个人猛地往前扑，脑袋差点磕到方向盘上。
缓了好几秒，她才回过神来。
透过布满水痕的挡风玻璃，她看见对方车子独特的外形，心里感觉很是不妙。
温允深吸一口气，打开车门，撑伞下车察看情况。
黑色超跑的车头被她撞得凹进去了一块，车灯碎了一地。
她对车没有什么研究，但这台车光看外形就知道，是那种价值不菲的跑车，估计光是刮一下，维修费就不少。
现在被她撞成这样……
温允的脑袋嗡嗡作响。
再看一眼自己刚提回来不到两个月，还有10个月车贷要还的大众polo，车头也撞得变了形。
这些都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她的车还没有买保险！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温允扶了扶额，一时间觉得天都要塌了。
温允缓缓吸了几口气，慢慢吐出，稍微冷静些，朝跑车的驾驶座看去。
雨丝密集，将光影渲染得朦胧跳跃，车厢内光线昏暗，看不清车主的模样，只能看到一个模糊又笔挺的轮廓。
是个男人。
撞到这么长时间，他完全没有下车看看。
该不会被撞晕过去了吧？
很快，温允排除了这个想法，她看到那人动了，好像在打电话。
不过电话打完，对方依旧没有下车的打算，似乎车子被撞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能这些有钱人车库里多得是这种类型的车子。
想到这里，温允沉重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
她一会诚恳地道个歉，说不定对方不会太为难她。
心里这样想着，温允走过去，曲起纤细白皙的手指敲了敲车窗。
“你好。”
她的声音是南方女子特有的温柔清婉，音量不高，却能清晰地穿透嘈杂的雨声，传进车厢内。
话音落下几秒。
车窗缓慢下滑，露出男人深邃漆黑的眉眼，往下是高挺的鼻梁，淡色的唇，弧线硬朗的下颌线。
他背靠在椅背上，身穿黑色衬衫，领口扣子解了两颗，露出明显的锁骨线条和一小片冷白的肌肤。
半暗不明间，温允看清了他的脸。
随即，怔愣在原地。
竟然是周自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