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也不指望它答,转身推开那扇虚掩的侧门,迈步跨了出去。门外是条僻静的小巷,青石板湿漉漉的,墙角生着薄苔。
她没回头,却能听见身后很轻的脚步声,肉垫踩过石板的动静微不可闻,却又固执地缀着。
她快,那声音也快;她慢,那声音便也缓下来。
沈知微轻啧一声停下,巷口的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半侧过身,看向几步开外那乌黑毛绒的一团。
它也跟着停下,蹲坐下来,尾巴尖绕到前爪,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我说了,”沈知微叹了口气,语气算不得好,“没吃的,也没热闹看,更没什么因果债等你来讨。”
黑猫歪了歪头,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咕噜声。它站起身,迈着步子走近,用脑袋不轻不重地蹭了蹭她的裙角。毛发柔软,带着一点夜露的湿凉。
沈知微垂眸看着它。
蹭完了,它也抬头看她,又叫了一声,这次声音拖得长了点,带点柔软的钩子。
“……”沈知微沉默片刻,终究弯下腰,伸出手指,挠了挠它的下巴。
猫立刻得寸进尺地仰起头,喉咙里的咕噜更响亮了,甚至就地一滚,露出柔软的肚皮,四爪朝天,尾巴尖轻轻晃动着。
一副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摸了,那我就大发慈悲让你再挠挠的架势。
沈知微看着毫不设防的毛绒肚皮,指尖动了动。
最终还是低咳一声,收回手直起身。
“跟着可以。不准吵,不准惹事,不准往我身上掉毛。”
黑猫一个翻身灵巧地站起来,抖了抖毛,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根本没在意。它几步跟上沈知微的脚步,这次不再保持距离,而是贴着她的裙边并行,尾巴尖偶尔会不经意地扫过她的脚踝。
毛茸茸的,有点痒。
沈知微没再赶它。
一人一猫,就这样一前一后,走进了京城的夜色里。
巷口的风裹着市井的喧嚣吹来,长街灯火次第亮起,摊贩的叫卖,孩童的嬉闹,与马蹄碾过青石板的脆响汇成一片鲜活的嘈杂。
沈知微站在巷口,微微眯起眼。
这喧闹人间,她已许久未曾真切地置身其中。前世最后几年,她多半困于病榻,窗外四季更迭都隔着一层药味的昏沉。
黑猫贴着她的裙角,喉间发出低低的呼噜声,鎏金的猫眼倒映着晃动的灯火,看不出是警惕还是好奇。
她漫无目的地沿着街边走,目光掠过那些热气腾腾的食摊。
这身体似乎对甜食有些本能的渴望,胃里泛起一丝空落。她停下脚步,在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老翁摊前顿了顿。
红彤彤的山楂裹着亮晶晶的糖壳,在灯火下诱人得很。
老翁见她驻足,忙笑着招呼:“姑娘,来一串?刚蘸的,脆甜!”
沈知微下意识去摸袖袋,指尖却只触到细腻的衣料。
这身衣服不是她的,自然也没有半文钱。
她正欲摇头离开,身侧却传来一道温和的嗓音,熟悉得让她脊背僵直。
“老丈,要两串。”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伸出,将一块碎银轻轻放在老翁摊开的掌心上。那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虎口处带着一层薄茧。
沈知微没有转头,她认得这只手,也能感觉到那人专注的灼热目光落在自己侧脸上。
黑猫却像是被惊动了,倏地扭过头,冲着来人方向龇了龇牙,喉咙里发出警告般的低吼,尾巴也炸开了一圈。
那人似乎这才注意到她脚边还有这么个小东西,视线微垂,掠过那团漆黑的毛茸茸,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恢复如常。
他并未在意一只野猫的敌意,只对着老板温声笑道:“不必找了。”
老翁连声道谢,忙不迭取下两串最红最亮的糖葫芦,用油纸包了,先递向沈知微。
沈知微没接。
她缓缓转过身,看向站在身侧的人。
萧翎钧。
比记忆中要更年轻些,眉宇间的温润尚未被后来那些沉郁与算计彻底浸透,但那份属于储君的雍容气度已然成型。
他穿着一身墨蓝常服,用料考究却不张扬,只腰间一枚羊脂玉佩显出身份不凡。
她抬眼时他也正低头看着她,目光很深,像是要透过这张属于沈知微的脸,看到什么别的东西去。
这张脸,这双眼,曾是沈知微前世十年间最熟悉的风景,温润的,含笑的,偶尔掠过阴霾的,每一分变化她都了然于心。
旁人见惯了他不达眼底的笑意,但这画面在她眼中倒有些新鲜。
沈知微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随后落在他递来的糖葫芦上。糖壳晶莹,映着灯火,也映出她此刻的倒影。
唇红齿白,面如珠玉。
白吃白喝,哪有不接的道理。
沈知微伸出手,指尖避开了他握着竹签的位置,接过了那串糖葫芦,冰凉的糖壳触感透过油纸传来。
“多谢公子。”她弯着眼睛道谢,低头咬了一口。山楂酸涩,糖衣脆甜,滋味在舌尖蔓延,陌生又熟悉。
“甜吗?”萧翎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甜,”她笑着轻晃竹签,“公子也喜欢这个?”
萧翎钧捏着另一串糖葫芦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眼底掠过几分困惑,随即又被更深的温润覆盖。
“偶尔尝个新鲜,”他的目光未从她脸上移开,“姑娘是京城人士?瞧着有些面善。”
黑猫在她脚边焦躁地甩了甩尾巴,喉咙里的咕噜声带上了明显的警告意味,猫眼死死盯着萧翎钧。
沈知微仿若未觉,又咬下一颗山楂,慢条斯理地嚼着,酸甜的汁水浸润喉咙,带来一丝久违的生动的暖意。
“许是长得寻常,公子瞧谁都面善,”她叼着糖葫芦,弯腰拍了一下猫的脑袋,语气松散又漫不经心,“这糖葫芦滋味甚好,多谢公子破费。”
她吃得坦然,没有半分闺秀的忸怩,也没有寻常女子面对他时的敬畏或羞怯。
那姿态,倒像只是路边遇了个合眼缘的陌生人,被顺手请了客,彼此都无需挂怀。
萧翎钧唇角的笑意淡了些,目光在她眉眼间细细巡梭。
“能合姑娘口味便好,”他沉默片刻才又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莫名沉了几分,“夜色已深,姑娘独自一人,还是早些归家为好。”
沈知微对着他略一颔首。
“是该回去了,公子也请慢行。”
她说完便转过身,没再多看萧翎钧一眼,咬下最后一颗山楂,竹签随手丢进道旁的渣斗。甜味还腻在舌尖,她咂咂嘴,觉得有些过甜了,齁得喉咙发干。
黑猫跟在她脚边,尾巴依旧炸着毛,眼睛还警惕地瞟着身后。沈知微感觉有些好笑,用鞋尖轻轻碰了碰它的屁股。
“走了。”声音带着点糖壳黏连的含糊。
猫似乎听懂了,最后冲萧翎钧的方向龇了龇牙,才扭过头,小跑着跟上她的脚步,贴着她裙摆的影子往前走。
甜食总能让人心情好些。
她沿着长街缓步而行,糖葫芦的甜腻还黏在舌尖,夜风一吹,泛起些微涩意。黑猫亦步亦趋,尾巴尖偶尔扫过她微凉的脚踝,带来一点毛茸茸的痒。
灯火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喧嚣声浪裹挟着尘世的热气扑面而来,过于鲜活,反倒让她生出几分不真切的恍惚。
这具身体年轻,康健,步履轻快得令她陌生。胸腔里没有那盘踞多年的滞痛与窒闷,每一次呼吸都顺畅得近乎奢侈。
可她仍是沈知微。
那个从慎刑司爬出来,饮了十年毒药,最终死在雪地里的东宫伴读。
没钱,没去处,还有个太傅姑父刚被她拧了胳膊。
麻烦。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细软罗裙,又瞥了眼脚边那团黑漆漆的毛球。
叹了口气,转身循着记忆往林府方向去。
黑猫迈着轻巧步子跟上,尾巴尖在地面扫过,悄无声息。
林府侧门依旧虚掩着,她推门进去,庭院里静悄悄的,与她离开时并无二致。
穿过回廊,越往深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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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那点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便愈发明晰。
书房的门紧闭着,里面一丝光亮也无。
沈知微脚步未停,径直上前,抬手推开。
门轴转动声在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室内昏暗,只能借着窗外漏进的月光,勉强看清一个人影蜷在角落的木椅里,正用一方帕子死死按着额角。
林文远听得动静,猛地抬头,模糊看见门口逆光立着的纤细身影,瞳孔骤缩,按着伤口的手下意识收紧,喉头滚动,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
他显然没料到她还敢回来,更没料到她回来得这样快。
沈知微反手合上门,她没走近,只倚着门板,目光在黑暗中精准地锁住他那团狼狈的影子。
“姑父,伤可要紧?”
林文远呼吸一窒,按着额角的手指捏得发白。帕子下渗出的血已将布料洇湿一小片,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他试图坐直些,维持住往日太傅的威仪,可稍一动弹,脱臼的胳膊和额角的伤便齐齐作痛,激得他闷哼一声,又跌坐回去。
“你…你究竟…”他声音嘶哑,“你不是微儿…你到底是…”
沈知微没接话。
角落里传来极轻的啪嗒一声,她循声瞥去,只见那黑猫不知何时溜了进来,正蹲在博古架底下,拿爪子拨弄着一个滚落的瓷笔洗,猫眼在黑暗里亮晶晶的,瞧着她,又瞧瞧狼狈的林文远。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椅子里的人。
“我是谁不重要,”她语气淡淡道,“重要的是,姑父方才同我说的事,我思来想去,觉得不甚妥当。”
林文远喉咙发干,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丝毫熟悉的痕迹,却一丝也无:“……有何不妥?”
“毒杀皇子,无论成败,我都难逃一死。姑父倒是摘得干净,”她往前走了两步,“这买卖,于我而言,太亏。”
“微儿何出此言?此事若成,殿下面前…”
“殿下面前,姑父自是能替我美言几句,”沈知微打断他,“或许还能得些赏赐,让我那在宫中的妹妹日子好过些。但姑父,您觉得我会信?”
她停在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微微俯身,阴影将林文远彻底笼罩。
“姑父深夜入宫劝谏淑妃,隔日她便急病薨了;三皇子坠马前,您刚偶遇过他的马夫;还有五皇子那个意外溺毙的伴读…您觉得,这些事若捅到御前,或是让太子殿下知晓他敬重的老师背着他做了这些,会如何?”
林文远的脸色在黑暗中一点点变得惨白,比按在掌心的帕子还要白上几分。他嘴唇哆嗦着,眼睛瞪得极大,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站在眼前的人。
“你…你胡说什么,”他声音尖利起来,却又因恐惧而压得极低,生怕被门外听见,“这些无稽之谈…你从何处听来?!”
“是不是无稽之谈,姑父心里清楚,”沈知微直起身笑,语气没什么起伏,“我没什么别的要求。往后,我在府里住着,吃穿用度,照旧。您那些大事,不必再寻我。我妹妹在宫中,也劳您多费心,让她安稳长大。”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微微发抖的手上。
“至于您那些事…放心,我暂时没兴趣替天行道。只要姑父安分,它们便永远是无稽之谈。”
角落里,黑猫玩腻了笔洗,伸了个懒腰,轻盈地跳上窗台,蜷缩起来,只留下一双金色的眼睛瞧着这边。
林文远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背上。
良久,他肩膀垮塌下去,整个人瘫软在椅子里,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气音:“……好。”
“姑父伤得不轻,早些歇着吧。”沈知微点了点头转身,拉开门,月光流水般泻入,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
“对了,”她脚步一顿,半侧过身,“明日我房里要添个炭盆,天凉了。”
说完,她摆了摆手,径直走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门轴合拢的轻响过后,书房内重归死寂,只剩下林文远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黑猫从窗台跳下,悄无声息地溜出门缝,追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