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宁一夜好眠，第二日一早便收拾妥当，出发去了自家铺面。
张叔提前说了位置，离宅子不远，他原是说要亲自来接她。只是孟宁怕麻烦，留下了他身边的一个马夫，坐马车没一会儿就到了地方。
一进门，孟宁先映入眼里的就是一些从前如意布坊里没见过的锦丝绸缎，十分亮眼。店里人不少，却多是些妇人挑拣着心仪的布料。
云舒微张着嘴，对这些漂亮料子移不开眼，孟宁见她少见地怔愣，笑着轻轻摇头，视线却先看向那些客人。
领路的伙计见她盯着客人看，主动道：“这几日咱们云绸居的新料子还没运到，若是到了新料子，各家的小姐便会来转转，不过最多的还是直接定好，再让咱们送到她们府上去。”
孟宁点点头，姑苏富庶，哪怕是权贵之家也有在此定居的，对他们做生意来说，重要的便是服务。没了特殊的待遇，贵人可不会买账。
她抬脚向里走，墙面上挂着几幅描绘蚕桑、织锦场景的水墨画，搭配着屋里若隐若现的檀香，客人们说话轻声细语，仿佛与外面街道上的喧嚣是两个世界。
“这里很清静，是特意做了隔音？”孟宁手抚上角落里摆放的小茶桌，却不曾坐，只站着从这里向门口望。
伙计点头：“掌柜买下这地界就特意叫装修的工人做了隔音，不然外面吵闹，贵人们便不愿来这里了。”
伙计让她先稍作休息，转身到后堂去唤张鼎。
孟宁翩然坐下，偏着头打量挑拣布料的客人们，一边思索一边等待。
张鼎很快就赶了过来，一见到她便笑道：“还以为小姐要晚些才能到，我就先在后堂算账去了，早知道就一直在外面等着，省得这群人没眼力见，认不出您。”
孟宁浅浅一笑：“哪里，张叔请的伙计待客有道，不管谁进来，都要热情迎接。”
一旁的伙计见二人聊起来，有眼力见地替他们上了茶，云舒接过来，安静地垂着头给二人添茶。
张鼎推过茶盏，向她简单介绍云绸居的情况。
“云绸居门下共有三间铺面，除了现在的总店，在城西、城南各有一家分店，城西做的多是些平常人家的生意，布料也普通。城南连着咱们的染坊，单做染色生意。”
孟宁饮茶的动作悬在半空，疑惑道：“云绸居短短几个月竟有如此多的生意？”
“是咱们运气好，原来铺面的主人家里有人做了大官，搬到京城去了，这铺面就转手卖给了咱们，连带着一些丝绸的人脉也一并介绍了。”
张鼎听到她的疑问，几乎是瞬间开口回答，倒像是提前准备好了话数一般。
她翘起的指尖在杯边划过，杯中氤氲的热气遮住眉间神色：“张叔如此费心费力地布局，想必是动了不少心思，宁儿还好有您相助。”
正说着，一个穿青布短褂的小伙计匆匆从后堂跑出来，手里捧着个账本，到张鼎跟前低声说了句什么。
张鼎眉头微蹙，接过账本翻了两页，抬头对孟宁道：“小姐稍等，是新料子的押送镖队到了码头，说是天看着要下小雨，怕运送途中打湿了绸缎，问要不要先卸在码头仓库。”
孟宁眸光微动：“新料子？是什么样的料子？”
“是蜀锦，”张鼎合上账本，起身，“有些麻烦，那蜀锦娇贵得很，沾了潮气就容易褪色，老奴得先去码头一趟。”
孟宁放下茶盏，站起身：“既然如此，我也随张叔去看看吧。一来瞧瞧料子成色，二来也正好认认路，往后这铺子的事，我总不能一直当个甩手掌柜。”
张鼎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小姐能这般想，九泉之下的老爷也该安心了。那咱们这就动身，马车已备好在后门。”
孟宁颔首，吩咐云舒先留在店里，自己跟着张鼎穿过铺内的侧门往后院走。
张鼎既然与她一起，便主动亲自驾车，留下车内孟宁一人靠着车身沉思。
她想起从前看张鼎与父亲的往来书信时，父亲总夸他极有经商天赋——若不是当年恰好救了他一命，说什么也要签奴契报恩，凭他的本事早已混出名堂来了。
张叔的才干毋庸置疑，可孟宁总觉得云绸居生意兴旺的势头里，透着点过于顺遂的意味，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着，让她心里隐隐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疑虑。
孟宁长长舒出一口气，抬手揉着太阳穴，手腕上的玉镯碰到车架发出“叮当”轻响，仿佛提醒她抛去那些疑问。
马车一停稳，孟宁便一步跳下，跟在张叔后面急匆匆走向码头。
她仰头看天，见早上出门时还见到的太阳被厚云遮挡了七八分，那云还有渐渐变灰的趋势，连成一片沉甸甸的云幕，瞧着确实要下雨。
“张掌柜！这里！”
码头的一艘印了六芒星标记的船，扔下踏板，走出个高大的男子冲这边招手。
张鼎快步走过去，男子见了他，先俯身抱拳，而后错过他向身旁俏丽的女子看去：“张掌柜，这位是……”
张鼎向左撤了一步，看向孟宁：“正是我云绸居的孟少东家。”
男子恍然，连忙又冲孟宁补礼：“在下九通镖局副镖头钱三，见过孟老板。”
这还是孟宁第一次听到有人称自己老板，她眼帘微动，嘴角扬起，笑意柔柔：“这次的货，还要多谢钱镖头一路辛苦护送。”
钱三闻言快速瞟了眼张鼎，见张鼎一脸笑意地盯着孟宁，心里诧异，脸上也跟着笑起来，抬手为二人指引：“分内之事。那二位老板先看看这批货？”
孟宁跟着钱三到了货舱，见里面箱子虽挤得很满，却在周围一圈都提前放了棉花等松软的东西，防止货物运输途中磕碰，心里先为这九通镖局加了分。
她抬起手，袖子顺着手臂弧度微微下滑，露出一小截雪白的小臂，手指紧扣着箱盖的边缘，准备掀开。
“这箱盖不好开，还是我来……”
钱三刚想说这箱盖很沉，寻常女子怕是拿不动。结果话还没说完，他就见孟宁单手掀开了盖子，正欠身向里翻看，惊得一时驻在原地发起呆来。
“钱镖头？”
他回过神，“啊”了一声，眼里的神采重新凝聚起来：“对不住，刚刚有些跑神，怎么了？”
“刚刚说的是，这批货得先卸到码头，雨瞧着马上要落下了。”
钱三看张鼎也跟着点头，立马转身喊了人去传信：“若有人磨蹭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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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事，别怪走镖的银子落不到他们口袋里。”
银子的魅力无疑是强大的，不一会儿就前赴后继地来了一群人开始往码头搬卸货物，钱三手摁在箱子上，看向二人道：“这儿脏，二位移步码头即可。”
孟宁没多犹豫，留在这只会碍镖局的事，倒不如先下船等待。
刚走到码头仓库，还没歇上一会儿，孟宁就听见有人跑过来，见到他们更是焦急：“二位贵人，仓库那边说货物已满，没有咱们的地界了。”
“什么！”张鼎原本负身而立，听了来人报信，噌地上前一步，拉住了他，“云绸居一直在这里留的有地方，怎么会突然说没有？”
“小的也不知道，仓库的管事只咬死说不让咱们搬。”
张鼎眉头紧皱，松开了拉着人的手，背过手望向孟宁：“老奴先去沟通一番，您先在这里等候片刻。”
孟宁点点头，目送那人离开视线，右眼皮忽地跳了一下，心下不安起来。
她左等右等不见张鼎回来，每次往天上看，那云都会重上几分，那雨已摇摇欲坠，再不把布料搬进仓库，恐怕就是一大损失。
孟宁裙摆微动，抬脚向仓库走去。
“往日都可以，怎么今日便不能？”
“您消消气，我们也是没办法，这里面确实放满了，云绸居的货物又金贵，也没法和普通货物堆放在一起呀。”
刚走近些，就听到张鼎跟人理论的声音，对方态度虽歉疚，却强硬得很，咬死不肯放他们进去。
孟宁踏进去，方才争吵的众人视线全然集中在她一人身上。
见她脚步不疾不徐，眉眼如画，如林下清风般带进一团潮湿空气，方才喋喋不休的嘴都闭了起来。
“张叔，还未确认好吗？”孟宁走到张鼎面前立定，开口询问道。
“仓库堆满了，其他布料没事，只可惜这批辛苦运来的蜀锦，怕是要遭殃。”张鼎叹了口气。
孟宁蹙起眉头，却见楼上走下一位熟悉的男子。
“孟小姐？”
周弘远本是听见楼下有争吵，不知道是哪家店非要同他们较真，打算亲自下来解决，结果刚转过楼梯，就瞧见孟宁一身浅色衣裳，亭亭玉立。
他走下楼梯，走到孟宁面前扬起笑：“孟小姐怎会在此？”
“云绸居来存放货物，”孟宁挑眉，“倒是周公子，又为何在此？”
周弘远侧头瞥了眼仓库的管事，眼神冷冷的，吓得管事连忙走出柜台，快步到他面前躬身行礼：“东家。”
孟宁抬眼时，眸中那点讶异转瞬即逝。
周弘远收回目光，笑意更深了些：“家父闲时置下的小地方，倒没想到能在此遇上孟小姐。是他们不懂事，耽误了你的事？”
他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管事脸色发白，忙解释：“东家，是小的想着仓库确实满了，怕再来贵客……”
“满了？”周弘远淡淡瞥向仓库深处，“最里面那片不是一直空着给常客留的？让他们腾出来，先放云绸居的货。”
说罢，他嘴角含笑，虽看着掌柜，那笑意却是摆给孟宁看的：“云绸居今后便是贵客，若耽误了货物，仔细你们的月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