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烛曳曳,灯影幢幢。
昏黄的光照在宣纸上,任知宜凝神执笔,一字一句,默下《弊宿经》。
她下笔极慢,一笔一划运得极重,夜空中流动着静谧而沉郁的气息。
幼年时,她天性散漫,不喜欢束缚的礼教大义,喜欢天高地阔,肆意昂扬。父亲为了约束她的性子,便教她习字。
父亲教她的第一日便说过,书法一道,习的不是字,而是心,沉静于纯粹的字结之中,方能静心悟道。
《弊宿经》说世人自有来生,因果业报循环,她却一直认为,这一世的债与仇就该在这一世了结。
火苗在宣纸上窜起,她将默好的经文一张一张点燃,置于火盆之中,迸出的火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
郁气难舒,任知宜出来走走。
出了宅门,远远望去,檐下立着一人,静静地望着前方的衙署发呆。
借着月色辨认,是云娘。
“知宜!”
任知宜闻声回头,一辆马车停在宅子东南处。
夜风掀起憲幔一角,露出卫枢如玉的下颌。
她矮身钻进马车。
车厢内仅卫枢一人,软垫相接,两人不得不坐得很近。
沉默的气息在静闭的空间里流动。
卫枢递上一方帕子,“脸颊落了点灰。”
白色的绢帕透着青松之香,任知宜轻轻擦掉灰迹,将绢帕叠好,收了起来,“待臣洗干净,再还给殿下。”
“今日在长公主府,孤说有事要与驸马商议,正是和高期一案有关。”卫枢缓缓道。
任知宜微怔。
身为东宫幕僚,当事事以东宫为先。当下的形势,太子暂且搁置高期一案,并不过分,可是她过不去窈娘这一关。
除了夙夜默经,为窈娘祈福,她什么都不能做,这让她内心无法安定。
任知宜垂眸道:“殿下做事自有章法,无须尽数告知于臣。”
此言一出,周遭的气息瞬间一沉,透着压抑。
她抬眼望向卫枢。
眉眼疏淡,面容温和,依旧是光风霁月之姿。
仿佛刚才车厢中的一瞬间的冷凝,是她的错觉。
“走吧!”卫枢轻声道。
车外的暗卫闻声,驾起马车,疾行片刻,停在一处宅邸外。
院内不见灯火,荒草丛生,内有十数名暗卫把守。
推门而入,墙角里躺着一个二十多岁,满身伤痕的男子。
他听见声音,挣扎着翻身坐起。
竟然是高期的同舍,年敬之。
年敬之扶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施施人呢?她怎么样了?”
卫枢抿唇不语。
年敬之如遭雷击,面色惨白地跌在地上。
“殿下不是答应我,会救她吗?”
卫枢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你说得太晚了!”
年敬之脸色倏白,痛苦地蹲下身子,单薄的肩膀一下下地抽动着。
“让他自己冷静一下吧。”
二人退出房间。
任知宜思忖半刻,“殿下,年敬之为何在这里?”
卫枢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不是说,孤做事自有章法,无须告知于你?”
任知宜目色一顿,怔怔地望着卫枢。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解,太子这句话的口气带着几分意味不明。
“臣刚才失礼僭越!请殿下恕罪。”
卫枢望了她一眼,轻轻地转动着指间玉韘,“你是孤最信任的幕僚。孤不希望你和孤之间,因为别的事情而生出芥蒂。”
“臣不敢。”
沿内院的草径前行,路过一拱形小桥,桥下之水已干涸,俱是枯叶荒草。院中的石碑断了半截,留下的字迹依稀可辨,是个“苏”字。
卫枢缓缓道:“这里是苏驸马的旧宅。”
长公主驸马苏淇曾是宰辅之子,全家在嘉以之乱中满门被灭,他看破尘俗,不再参与政事,只是一心礼佛。
“之前你在贡士院遇到的黑影,就是年敬之。林四当夜怕打草惊蛇,第二日凭借地上的痕迹,查出是他。”
任知宜侧目,“年敬之是杀高期的凶手?”
卫枢摇头,“暗卫盯了许久,并未发现他有何不妥,直到前日他被人推下山谷,侥幸未死,被暗卫救了回来。”
任知宜默默思忖。
高期之案引得贡士院举子静坐,几乎兴起文祸,朝廷上下一心掩饰,即便太子知晓案子另有玄机,也只能隐忍不发。
只是有一点,她想不明白。
高期之死,于今日解州颓势毫无益处,幕后之人为何非要在这个当口杀掉一个无足轻重的举子?
她按下纷繁杂乱的思绪,专注于案子本身,“年敬之那夜为何要鬼祟出现?”
“伍主事突然让他搬离房间,他心怀鬼胎,怕你瞧出端倪,于是扮鬼吓你。”
“什么端倪?”
“年敬之想为施施赎身,需要一大笔银子。他察觉高期之死可能与许乐元有关,就趁机向他勒索三千两银子。”
任知宜想了想,当时年敬之恐怕是担心她会查出什么,断了他的财路。
“孤猜测,因他坠下山谷突然杳无音信,施施心神不宁,便将年敬之的信给了窈娘。”
任知宜紧咬下唇,心中痛悔,“若是昨日我在家中,或许窈娘就不会死了。”
“知宜。”卫枢的声音温平,“已成定局,自责无益。”
任知宜打起精神,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高期案真正的凶手,也是害死窈娘的凶手。
暗卫来报,“年敬之说,有话要同殿下说。”
年敬之伏跪于地,神情哀戚,“学生愿意作证。”
既有前车之鉴,高期之案若要重启,必要得到切实的证据,一击即中。
有几个疑点任知宜始终想不明白,于是她让年敬之将那夜发生的事重新讲一遍。
“那日戌时刚过,我听很多人说高期在亭中饮酒嚎哭,我当时便觉得有些奇怪,因为白日里他与我说,已下定决心参加今科会试重考,且志在必得,怎地又借酒消愁起来。
后来子时时分,他被人背了回来。那时许乐元突然说,要单独与我商量一同拜访范大人的事情,将我带出房间。
待我回屋时,高期已不见了踪影。”
年敬之继续道:“第二日,得知高期死讯,我想起前一夜许乐元面色慌张,像是特意借故将我从房间支走。我笃定他与高期之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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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一时糊涂,起了贪念,没想到……没想到反而害了施施。施施,敬之对不起你啊!”
他说着说着,热泪滚落,哭得实在悲凄,看着既可恨又可怜。
任知宜轻声道:“你腿伤未愈,先起来吧。”
想了会儿,又问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夜高期穿的什么衣服?”
“是一件黑色侧襟窄袖球纹锦袍。”
任知宜神色一顿,“你怎么记得如此清楚?”
“那件衣服是高期衣奁中最贵的一件,他平日里很是珍惜,我绝没有记错。”
年敬之扶着伤处,又膝行几步,额头磕在地上,梆梆作响。
“学生已然知错,若能给施施报仇,学生死不足惜。”
卫枢与任知宜相视一眼,若有所思。
——
朝阳淡淡,云霞尽染。
回来的路上,路过石方街时,任知宜掀开帘子,朝夜里云娘站立的檐下望了一眼,空无一人。
马车没有将她送回宅子,而是直接入了宫。
今夜,大胤皇宫将有一场盛会。
任知宜身为东宫女史,必须尽女官应尽之责。
这是一场为迎接应国使臣伊柘而准备的宫宴。届时,帝后、文武百官、勋贵宗亲以及后宫诸妃嫔皆在宴中。
封女史之后,这是任知宜第一次进宫。
从庆阳门行至东宫,越过层层角门,穿过曲折的夹道,高高的宫檐压降下来,令人透不过气。
一路走来,人人垂眸敛步,姿仪规束,毫无生气。
东宫宫人较少,并不复杂。经大总管孙公公和大宫女雀琴简述一番之后,任知宜很快熟悉了东宫的环境。
小内侍匆匆进门,“女史,皇后娘娘有口谕传来。”
来的人是郑皇后身边的李嬷嬷。
“……既为女史,当夙夜萦心,动静有法,克己复礼,敛心静效,谨记后宫之责,勿行差池。”
“谨遵凤谕。”任知宜跪得笔直。
李嬷嬷颔首,“娘娘掌六宫事宜,今日宫宴,乃迎接外臣,兹事体大,望女史务必谨言慎行。”
任知宜温温一笑,“知宜年纪尚浅,诸事不明,不但让皇后娘娘挂怀,还劳烦嬷嬷走这一趟,实在愧赧。”
不似传言般桀骜不驯,本人倒是温婉清柔,行止极为恭顺得体。
李嬷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心下微松,含笑道:“女史言重了。”
任知宜亲自送客。
东宫地势略高,殿外石阶陡,路不算平。
送人出去时,任知宜顺势扶起李嬷嬷的手臂,“嬷嬷小心脚下。”
生平第一次被女官搀扶,李嬷嬷心里大为熨帖。
她低声提点道:“娘娘喜欢贤德淑宜的女子。”
“知宜明白,多谢嬷嬷。”
人走后,任知宜于殿前静立。
申时将至。
落日余晖照在长长的甬道上,与檐角下的暗影拉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线。
宫道尽头现出一道疾走的身影,走近了,是大宫女雀琴。
雀琴道:“刚才北衙卫有人给奴婢传信,说宫外有人急找女史。”
任知宜一怔,“谁?”
“庆阳门外,唐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