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右边!”
楚宜笑说得斩钉截铁,贺兰朔不疑有他,提剑斩落低垂的枝叶,策马往右去。
马儿颠啊颠,受罪的时候时间仿佛无限拉长,楚宜笑被颠得头脑发昏,穿林寒风嗖嗖刀在身上,却不觉得冷,好似有股无名火憋在皮下发泄不出。但没过多久,她又如坠冰窟,冷得牙齿打颤。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听见,前方传来轰隆隆的震地声。
是萧遇带兵赶至。
黑云席卷。
轰隆——
紫电劈落,廊下,男子的身影照亮一瞬,重又陷入黑暗。
“少主。”墨无言疾步穿过雨幕,收伞立于墙根,水汽沾湿了衣袍,“楚三姑娘业已将药喝下,属下离开时她高热已退,但人还没醒。”
墨无痕短短“嗯”了声,“无枝花呢?”
墨无言“嘿”道:“少主放心,熬药时属下已偷偷换出来,离王没敢在这上头动手脚,确确实实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明日属下就派人快马加鞭送回去。”
“不。”墨无痕方向感很好,他望向东北方向,神色如晦,“书容那边不急。过几日等她病情好转,我再亲自回去一趟。”
这就是不放心假手他人的意思了。
墨无言知道“书容”对墨无痕而言有多重要,便没再多言,又问:“刘欺现已苏醒,少主可要见见?”
墨无痕:“他情况如何?”
“知道自己的弟兄们全死了,不吃也不喝,嚷嚷着要报仇呢。哎,他们也是点儿背,正面碰上萧遇,义帮还这么巧从后边儿杀过来,两头夹击。要不是少主命属下悄悄跟着萧遇,刘欺那条小命估计也要交代在那儿。楚三姑娘这个路迷的,迷到最后直接阴差阳错灭了一个帮,差点坏了少主的计划。”
墨无痕冷哼一声,“凶帮老巢并不在莽山,哪怕不熟悉地形也要跟义帮抢人,这个刘欺对离王还真是忠诚。”
墨无言附和:“自古官匪水火不容,听说离王年轻时也是嫉恶如仇的一名好汉,怎得和一个凶煞匪帮混一起去了?”
墨无痕一抚腕间菩提:“咱们也是时候去拜见一下这位离王殿下了。”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江面雾气升腾。
铛铛——
充耳尽是刀剑相撞之声,楚宜笑踉跄着拨开浓雾,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凶帮袭击御船的那个夜晚。
这里是一间空置的客舱。
楚宜笑看着自己,不,是与自己极其相似的原主,她蜷着身子缩在墙角,墨无痕单膝蹲在身侧,眉头微微蹙着,声音缓慢而温柔,楚宜笑根本想象不到墨无痕竟然还有这样脾气好到能成佛的一面。
原主却不配合,“对不起,对不起……凌秀她们,就是你送给我的,丫鬟,我……我没护住她们……是我太没用了……”
墨无痕的指腹刮去女孩儿的泪珠,“太子暴戾,非你所愿。但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若不走,船会沉,会死更多的人。我们一起乘舢板走好不好?”
“可他们有刀……”
“有我在,没人伤得了你。”
楚宜笑哼了声:“鬼话连篇。”
结果场景一转,墨无痕装都不装了,直接开杀,一路护着原主上了舢板快速驶离。
回想起他那句疑似故意把她支开的“先走”,楚宜笑抽了抽嘴角。
咋的,爱哭的孩子有人护,像她这种的活该单打独斗是吧?
从始至终原主都死拽着墨无痕不放手,一双眼都快哭瞎了。
“楚楚,松手,快松手!”
迷迷糊糊的,似乎有人在喊她,还在掰她的手指。
那道声音很好听,如山如岳,很有安全感。
“她睡觉一贯这么不老实吗?逮着个人就不撒手?哎,伤口又挣出血来了,把药拿过来,我再给她擦擦。”
药膏覆在手腕伤处,冰冰凉凉。
睡得久了有些鬼压床,楚宜笑奋力挣扎几下,才睁开了眼。
窗外日光晴好,碧空如洗。眼睛一时难以接受刺目的光,楚宜笑下意识抬手去挡,却被人握住。
“丹朱,”那人吩咐她的丫鬟,“去把窗子关了。”
隔着一层窗纸,光线减弱不少。
楚宜笑歪头,她瞧见了一张脸,是个很年轻的男子,眉宇间却有着武将沙场经年积累的磅礴杀意。
他的鼻子挺而阔,很像楚耀,眉眼嘴巴却生得线条柔顺,刚毅之中平添了几分文人的秀气。
楚宜笑又低头看了看两人交叠的手……
可恶的萧遇,你这是挡了原主多少桃花啊!!!
好帅的欧巴。
再看一眼。
男子对上楚宜笑亮晶晶的花痴眼,先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宽大的袖子拂过脸颊,衣凉如水。他的指腹粗硬,生着厚厚一层茧。
“不烧了啊……丹朱,要不你再走一趟,请墨公子过来瞧瞧?”
“咳咳咳,不必不必。”楚宜笑诈尸式起身,由于起得过猛,脑袋一阵眩晕,男子连忙扶住她的肩,往后腰塞了个软垫。
目前楚宜笑还不是很想见墨无痕那个疑似大骗子,“小女子感觉良好,公子不必麻烦,不必麻烦。”
男子迟疑地看她良久,“丹朱,你快去金玉阁找墨公子一趟,托他再来瞧一眼。莫不是这毒没清干净,怎得连她哥哥都不认得了?”
楚宜笑:“……”
哥???
啪嗒,原主的记忆又活了一点。
眼前这位身穿阔袖玄袍的男子正是原主同父异母的大哥——楚廷赫。
他的生母是楚耀的原配王氏,出身大齐武将里头的老牌世家,家族显赫。
后来南渡时王家的好儿郎为护送皇帝,统统葬送在北燕贼子的屠刀之下。昔日功勋后继无人,王家逐渐没落。
楚耀却早已是皇帝器重的大将军,先前忌惮着王家不敢放肆,如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再不管王氏心意,花天酒地肆无忌惮,没多久王氏便郁郁而终。
仅仅半年以后,身为妾室的沈红绡就被扶正。她纵容膝下亲子楚廷霸为非作歹,楚廷赫在家常受排挤,楚耀对这个儿子又不闻不问。
年仅十四的楚廷赫便独自一人离家从军了。
十年打拼,他从一名无名小兵升到了正四品折冲都尉。而沈红绡所出的楚廷霸,不过小了两岁,至今连把刀都还抡不明白呢。
楚廷赫常年带兵在外,甚少回家,故而原主对他记忆并不多,仅有的记忆是只花蝴蝶风筝,后来还被柳姨娘烧了。
“大哥?”
楚宜笑探身上前,仔仔细细打量这位多年未见的好大哥,直把楚廷赫看得羞红了脸。
“是大哥脸上有什么脏污吗,小妹为何要这样……”
“好久不见,我都不记得大哥的模样了,好不容易见到,可不是要好好瞧瞧?”
她也有个亲哥,所以跟楚廷赫相处起来十分自然,没有丝毫扭捏。
楚廷赫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愣怔一瞬,神情有些许动容。
他抚了抚妹妹的鬓发,“这次大哥不走了。”
“不走了?”
“嗯,不走了。荆州那边的事务已交接完毕,此次陛下召我回金陵,迁至北衙禁军任从三品羽林军副将,还赏赐了府邸。日后大哥会长居京城,小妹若愿意,可来大哥府上住。”
“啊?”楚宜笑一时没反应过来,“去你府上住?爹能愿意?”
楚廷赫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小妹愿意,来住便是。若有人阻拦,让他来找我。”
“那我可太愿意了!”
楚家人多口杂盘根错节,要是真能去楚廷赫府上住,日后行事会更加方便。
楚廷赫对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庶出小妹,还真是好啊。
楚宜笑笑盈盈伸出小指,“我们拉钩,大哥不许反悔!”
楚廷赫被她幼稚的动作逗得一笑,却还是配合地伸出小指,一钩。
临走,他说了一句楚宜笑似懂非懂的话。
“小妹,你这样,大哥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兄妹俩相视而笑。
日光灿烂,照亮一方小屋,却照不进离王别院的阴幽密室。
冷气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离王萧顺负手面壁,面前挂着一把乌漆角弓。他看得十分入迷,就连墨无痕进门都没能得到他半分回应。
角弓位于迎门墙壁的中心位置,在主人心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筋盘虬骨,漆裂霜牙。是把好弓。”墨无痕道。
萧顺:“此弓跟随本王多年,痛击羌吾、退其至樵山以西的那场大战,它功不可没。的确是把好弓。”
“好弓难求,王爷有福。”
“故人所赠,本王何其有幸。”
离王缓缓转身,他披着一件朱红鹤氅,面容端正。虽已至中年,却不见丝毫老态,一双眼睛更是清亮睿智,仿佛一眼就能洞穿所有的阴谋诡计。
他定定地看着墨无痕,久不作声。
他所站之处,角弓之下,所铺方砖与旁处不同。墨无痕不着痕迹扫了一眼,笑道:“怎么,王爷请臣来,只为看看臣的模样?”
离王笑了,“墨公子真是会说笑,本王邀你来这密室,自是有要事相商。”
墨无痕往右侧入座,那里早备好了茶水。
萧顺亲自为墨无痕斟茶,“上好的顾渚紫笋,尝尝。”
墨无痕端盏,菩提珠串与青瓷相碰,他察觉,萧顺似乎有一瞬的失神。
“王爷似乎很喜欢臣的手串?”
萧顺神情顿时恢复如常,“燕京大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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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菩提串,本王年少时曾见过。一晃数十载,燕京沦丧,大觉寺也……有生之年,本王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他的眼中满是眷念,不似作假,片刻后又道:“本王有个不情之请,若墨公子……”
墨无痕猜到他的话中意,毫不留情打断道:“亡母遗物,恐不能如王爷所愿。”
萧顺并不恼,反而微笑着,“是本王唐突了,墨公子莫怪。”
“怎会。”墨无痕笑了笑,放下杯盏,冲门外道,“带进来。”
墨无言应声,而后以一根麻绳牵着两个口中塞了布团的人进门。
萧顺笑意更甚,却不看来人,目光仍旧往墨无痕脸上飘。
密室密不透风,时间久了便有些闷。
墨无痕状若无意挑了萧顺一眼,后者回之一笑,墨无痕一时拿不准这位离王殿下究竟要作何,只道:“凶帮刘欺,楚耀府上的任管事,王爷不瞧瞧?”
萧顺摆摆手,“既然墨公子将他们二人交给本王,早一时看晚一时看又有何妨?总不能叫他们跑了。”
刘欺抻着脖子哼哼,墨无痕睨他一眼,“怎么,迫不及待要叫声爷爷?”
刘欺:“#&*%***&……”
萧顺笑着摇了摇头,仿佛一位看着孩子胡闹的慈父。
“墨公子把这二人交予本王,想来是有条件的吧?”
墨无痕右眉一挑,“既要合作,总要拿出些诚意来。”
“墨公子想保那位楚三姑娘?”
“王爷知道便好。若无事,臣就先告退了。”
说着便要起身,萧顺仰在圈椅里笑看着少年挺拔的背影。
“徐太医传回消息,说你撒谎保了那小丫头一命,还拔了本王插在楚家的一枚钉,本王就知道这丫头对你意义非常。后来又派阿银借栾州角斗盛会试你一试,为那丫头,你竟然不惜冒着暴露的风险亲自上场。”
“她不会挡你的路。”墨无痕冷冷回头,“但你若胆敢以她的性命相要挟……”
“不会。”萧顺对上少年的目光,他再次重复道,“先前是本王不知,今日既然知晓,便再不会害她的性命。”
“但愿王爷说到做到。”
少年的身影逐渐远去,没入一片白光中。
萧顺怔怔目视他远去,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处何处,是真实,还是梦魇。
“我怎么会害她呢……痛失所爱的滋味,本王一人尝过,就够了……”
萧顺喃喃自语。
墨无言跟上墨无痕的脚步。
“少主,离王别是认出你来了?不过没道理啊,小时候他就见过你一面,十年过去,就算将军和夫人站你面前都不见得能一眼把你给认出来。”
墨无痕摩挲着腕间菩提,一时间也难以说清离王对他那若有似无的亲昵究竟是为何。
七日后,离王寿宴。
马车早早候在驿站门外,楚宜笑收拾妥当,楚兰韵早已在屋外等着她了。
有丹朱在,衣着打扮上绝不会失了礼数。杏红衫子郁金裙,臂挽泥金帔子,头梳双鬟望仙髻,整个人娇俏灵动。
再加上连日来楚廷赫强令她卧床养病,吃了睡睡了吃,日子过得赛神仙,脸上身上长了不少肉,瞧上去白白胖胖的,红光满面,与原主那副风一吹就要倒的病秧子模样截然不同。
楚兰韵看得一怔。
她素来知晓妹妹生得好,也曾暗暗埋怨老天不公,凭何一个娘胎出来的姊妹容貌相差竟如此之大。
但后来,她读书之余能在园中戏水,小妹却只能被嬷嬷看着在屋里绣花;她病痛之时有姨娘陪伴在侧,小妹却被带入宫中无家人相伴。
她渐渐不再羡慕小妹命好,也不再埋怨老天有失公允,她只想对小妹好一点,再好一点,可小妹却渐渐不愿搭理她了……
“二姐!”楚宜笑叫回了她的思绪,人扑至眼前,笑意璀璨,两手还在她的额前支了顶帐篷,“日头这么大,二姐怎么不进屋来等?”
楚兰韵道:“不合规矩。”
她一个庶女,岂敢不经传唤擅进太子良娣寝屋?
“你是我亲姐,进我屋子怎么就不合规矩了?”楚宜笑挽着她的胳膊往前走,“出了事我担着,姐姐别怕。”
楚兰韵晕乎乎应了声。
小妹似乎自从及笄那夜开始,就不一样了,或者说,她认识的那个小妹似乎又,回来了。
昨夜下过雨,石板湿漉漉的,空气还残留着些许泥土香。
楚廷赫站在马旁,见楚宜笑蹦蹦跳跳出来,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牵出一丝笑。
楚宜笑脆生生喊了声“大哥”,楚兰韵规规矩矩朝他行礼,冷不丁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嗤笑:“小妹打扮成这样又是想去勾引谁?还有你,”那人一指楚兰韵,“抱着那破琴去干嘛?丢人现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