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审问？
米莉没好气地狠推了迪克一把。男人半真半假地痛哼一声，踉跄着撞上冰冷的电梯井壁。没等他滑下去，米莉已一把拽住他胳膊，粗暴地将人拖回来，架在自己肩上。
迪克异常配合，几乎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了过来。重伤员的拖累让撤退变得格外艰难，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沼里。直到彻底远离戴斯蒙德的死亡堡垒，沉默了一路的迪克才听见身畔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精疲力竭的叹息：
“……天球交汇。”
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却在迪克心湖砸开惊涛骇浪，瞬间冲垮了他所有伪装的防御。
“我的愿望是天球交汇，瑞奇。”
迪克没有追问。他懂了。无需再问。
米莉的声音像穿过林间的薄雾，平静地叙述着宇宙的浩渺奇观：“一个……极其罕见的魔法现象。几千年一遇。宇宙时空的漩涡相互碰撞、交错。不同维度的星球……短暂相连。”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点上自己心口，复又抬起，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意，点了点迪克的鼻尖，“吸血鬼、狼人、精灵、石化鸡蛇……异界的怪物因此涌入地球。也是因为它，”她绿眸中映着遥远星辰的光，“你和我，才能在地球相遇。”
“……地球不好么，米莉？”迪克的声音闷在她肩颈处，带着伤痛的沙哑。他下意识地，用鼻尖蹭了蹭她残留着“燕子”药剂苦味的指尖——伏特加的凛冽似乎盖过了洋甘菊的清甜。
“地球很好。”米莉扯起嘴角，那笑容宁静得像贝加尔湖解冻的第一缕春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但迪克，我想泰莫利亚。我只是……想回家。”
“……”
迪克喉头滚动，所有劝阻的话语都堵在胸口。他攥着她手腕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仿佛要将某种即将流逝的东西死死抓住。半晌，那力道又倏地松开，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颓然。
“——我想我能帮上忙，米莉。”
米莉讶然扭头。撞进她眼底的，是那双惯常含笑、此刻却闪烁着异常明亮波光的蓝眸。那光芒，几乎要驱散她眼底沉淀的晦暗。
“像我告诉康斯坦丁的那样，”迪克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夜翼式的、令人安心的平静，带着罗宾鸟对获救者的温和笃定，“圣安东尼疗养院里那位持有迪精的老人……我救过他。如果是三个愿望……也许我能说服他分享一个给你。我愿意试试。”
米莉动摇了。
她凝视着那双蓝眼睛，试图在那片熟悉的、令人愉快的海洋深处，看清自己此刻倒映其中的、困惑而晦暗的影。她似乎在无声诘问：你真的要帮我？为了这个？
“是的，米莉，”迪克的声音斩钉截铁，瞬间融化了先前反问里所有的犹豫冰霜，“你有我的承诺。记得么？”他努力牵起一个标志性的、黄金男孩的笑，“理查德·格雷森，随时乐意为您效劳，亲爱的米莉。”
“……深表感谢（My gratitude runs deep），迪克。理查德。我的……瑞奇。”
来自北境的白鸟仿佛听到了故乡寒风的召唤，振翅欲飞。她痴痴回望，目光穿透新泽西闷热的夏夜，落在那轮记忆中泰莫利亚清冷的月亮上。布鲁德海文的落日余晖，身旁这只未曾读懂、也无需诠释的蓝鸟……终究无法成为她的囚笼。
于是——
“快出发吧！”夜翼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近乎夸张的轻快，仿佛刚才沉重的对话从未发生。他试图站直，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倚着她，“目标——圣安东尼疗养院！康斯坦丁那老混蛋，可还在那儿等着‘招待’我们呢！”
(16)
另一边，圣安东尼疗养院，三楼走廊。
‘312？哈，真他妈是个好数字。’
康斯坦丁瞄了眼门牌，顺手将刚从信息板上薅下来的宣传单团了团，塞进西裤口袋。墨镜滑落鼻梁，换上副悲天悯人、温文尔雅的微笑。他轻叩门扉，在一声含混的“请进”后，闪身入内。
一进门，他精准地握住病床上老人枯槁的双手，声音洪亮得能震落墙灰：“久仰大名，约翰逊先生！在下约翰·康斯坦丁，代表金字塔祈祷会特来随访！您对本协会的虔诚奉献——月月不断的账单、疗养院孜孜不倦的福音播撒——实在令人动容！”他手掌用力，晃得老人像风中残烛。
“上、上帝啊！您就是那位……那位在爱荷华州自由镇发表过震撼演说的康斯坦丁先生？！”威廉·约翰逊浑浊的眼睛瞬间迸发出狂热的光，双手死死回握，仿佛抓住了天堂的阶梯，“主在上！我竟有荣幸……竟能与您这样的圣徒同处一室！”
自由镇？哈，那帮‘自由’的十字军可不都欢快地下了地狱，彻底‘解放’了么？康斯坦丁心里冷笑，脸上却绽开与有荣焉的圣洁光辉：“自然！我们都是主最忠实的牧羊犬。而您寄出的每一份传道书，都是通往天堂的铺路石！”他俯身，压低声音，带着诱人堕落的蜜糖味，“恭喜您，约翰逊先生。您的祈祷已升至金字塔尖——这正是我亲临此地的原因。”
“哈利路亚！我就知道！那夜的考验……主听到了我的声音！”老人激动得老泪纵横，双手合十，浑身颤抖。
康斯坦丁配合地在胸前画了个大十字，闭眼默祷——足足三秒，确保虔诚值拉满。
静默结束，老人已迫不及待：“您是为节目采访而来？要记录我的心路历程？赞美主！全靠祂的光辉，当然还有好小伙夜翼，那晚我才——”
“约翰逊先生，”康斯坦丁温和地打断，换上副导师般的严肃面孔，“此刻的狂喜，可算不得谦卑的美德。距节目荣光仅一步之遥，您需要……更实质的‘奉献’来证明心迹。”
“哦！明白！瞧我这记性！”约翰逊恍然大悟，手忙脚乱去够床边抽屉里的钱包，“太激动了！我这就——”
“咳——”康斯坦丁本想阻止，可瞥见那鼓囊囊钱包里厚厚一沓绿油油的美钞，舌尖立刻拐了个弯，“……金钱的奉献固然是心意的体现，但我主更渴望的，是您……灵魂层面的慷慨解囊。”
老人心领神会，直接将钞票拍进康斯坦丁风衣口袋，嘴里还念叨着：“您收好！这本就是主赐予羔羊的草料，理当奉还！就像亚伯献祭亲羊！”
美钞？笑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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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事？该办了。
康斯坦丁面不改色地拢好风衣，变戏法似的从内袋掏出一份鼓鼓囊囊的文件袋。老人眼神顿时警惕起来：“……小约翰尼，我对理财保险可没兴趣。”
“您多虑了。”康斯坦丁笑容无懈可击，“这是《金字塔祈祷会：全美探访》节目的标准授权协议。全美直播，权责必须明晰。您签字画押，访谈才能启动。” 他强压下摸烟的冲动——肥羊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约翰逊将信将疑地接过文件袋，嘟囔着：“哼，退休前我可是布鲁德海文市政法律顾问！想用法律文件糊弄我？门儿都没有！”
“请便，仔细检查。”康斯坦丁摊手，姿态坦荡如圣徒，“本栏目的合同，可是饱经每一位锐意进取的信徒‘考验’！”
——那可不？堂堂胀气阁下、地狱金融街的扛把子、利润之王玛门麾下头号恶犬亲自草拟的卖身契，还搞不定你个退休老油条？
时间在翻页声中流逝。一刻钟后，前法律顾问猛然抬头，眼中只剩狂热：“太完美了！康斯坦丁先生！笔呢？快！我签！”
“给您！”康斯坦丁的声音差点绷不住激动，“签这里……还有这里……按个手印。最后确认，”他指着合同末尾一行蝇头小字，“您自愿将下列‘资产’（他微妙地顿了顿）捐赠给指定代理人，由其代缴上级，作为对我主的终极奉献？”
“我愿意！Yes, I do！”老人吼叫着，拇指蘸满印泥，狠狠摁在契约上！
轰——！！！
狂风平地而起！赤红的烈焰瞬间舔舐墙壁！令人窒息的硫磺恶臭灌满房间！热浪扭曲了空气，一个散发着腐败甜腥、庞大到几乎顶破天花板的狰狞身躯在火焰中显现！
正是自负之王、大恶魔——胀气阁下！
“康斯坦丁？”恶魔瓮声瓮气，赤黄相间的巨眼扫过逼仄的房间，满是嫌恶，“又是你这坨臭虫？把我召唤到这种耗子洞，就为处理你这点可怜巴巴的灵魂零碎？老子只做大宗批发！” 他伸出覆盖着粘稠疣状物的巨爪，指甲缝里淌着熔岩。
“省省吧，老胀！”康斯坦丁一把从吓瘫的老人手里抢过契约，得意洋洋地抛向恶魔，“今儿是来清账的！一个没附加条款的纯净愿望，换你勾销我在你那儿的烂账！够意思吧？这单你他妈血赚！”
“哦？”胀气巨大的鼻孔喷出硫磺烟，巨爪凌空抓住契约，“一个愿望？算你识货，知道优先孝敬老子！我一向公平买卖，童叟无欺……” 他猩红的眼珠扫过羊皮纸契约，声音陡然拔高，化作震碎玻璃的咆哮：
“康斯坦丁！你这该下油锅的杂碎！这他妈是张空头支票！你耍我？！”
狂怒让恶魔本就庞大的身躯再度膨胀，粘稠的硫磺滴落，灼烧得地板滋滋作响。他居高临下，巨爪指向康斯坦丁，每一字都像烧红的烙铁：
“看来今天……老子得亲自收点‘滞纳金’了！”
康斯坦丁脸上的得意瞬间冻结，瞠目结舌：
Fuck！合同签了，愿望转让白纸黑字给玛门投资了……胀气这老抠门怎么会收不到？！这他妈不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