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的师弟是美强惨》
1. 地下之城
地下之城。
此时正值深夜,极尽繁复的街灯绘成一条璀璨星河,映洒在下方的摊位上,又闯进大开的铺子里,与满城嘈杂混在一起。
不同于白日里的冷清,街道上挤满了来自各方的修者,揣着各自的目的,走走停停。
踏至长街的尽头,拐进逼仄的巷道,绕了几圈,一座荒废的宅子便闯入眼帘。
一人在此驻足。
这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她头戴幂篱,层层薄纱垂落,掩住了她大半身形。
少女在荒宅停下,幂篱稍稍倾斜,轻纱下显现她微仰的下颌。
打量了一番上空的牌匾,虞相意这才收回视线,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肩上,扫过揪着她衣裳的小人。
片刻,道台里响起她不辩情绪的嗓音。
“你们确定是这里?”
被点名的两小只连忙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虞相意伸出手,轻轻推开了紧闭的大门。
三个时辰之前,虞相意在回宗途中遇见了系统。系统很快缠上她,嘴里还嚷嚷着“宿主,我是你失散十七年的系统”。
那时的虞相意拔腿就跑,御剑,遁地,潜水,跳崖……无所不用其极。
最终,于一个时辰前,一人俩统达成促膝长谈的共识。
系统告诉她,她是一本小说中的纸片人女主。
在《穿越后我成了仙道第一》这本书中,女主虞相意一朝胎穿,觉醒了十足的天赋,修炼一路开挂,直到十三岁那年突逢变故,灵脉积塞,此后几年,修为一度停滞不前。
系统讲到这,一直沉默的虞相意终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所以,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系统说,书的结尾里,女主灭了天道,飞升成神,此后漫长的神途里,曾无数次怀念起那个为她而生,又为她而死的少年。
他美丽,危险,从来默默无闻,却又是唯一一个走进她心里的人。
而他们的存在,便是为了了却女主的遗憾。
思绪回笼,随着“吱呀”一声,眼前景象骤然变幻,一阵天旋地转后,少女终于踩在了结实的地面上。
只是下一秒,眼前倏地横过一只手。
“这位大人,可有东西?”
这嗓音嘶哑非常,混着不清不明的笑声,叫人听了不大舒爽。
东西?
虞相意撩眼看去,眼前之人戴着一张鬼面,浑身裹满黑色布料,黑漆漆的,煞是诡异。
她回了声笑,缓声道:“在我空间里,你等我找找。”
说着,作势要去翻找。
鬼面人微微颔首,视线却透过薄纱,直直落在她肩上。
沉吟片刻,他语气稍冷:“不知大人这肩上是什么?”
虞相意循着他的目光偏过脸,静了一秒,她双眸微弯:“这是我的灵宠。”
鬼面人收回的手再次抬了起来。
“无关物品不得带入会场。”
少女拖着长长的调子“哦”了声,拎起两只小人送到他眼前:“既然如此,那就给你好了。”
闻言,鬼面人表情微松,伸出一只手想要把东西接过来,只是刚一碰触到,便听“咔嚓”一声。
那幂篱下的少女弯着眼,生生拧断了他的手骨。还没等他痛叫出声,便觉一股股灵力密密麻麻缠了上来,堵住了他的咽喉。
全身的力量仿佛顷刻间被榨干,不过一息功夫,男人便泄力般晕了过去。
而始作俑者只是掸了掸裙摆,便又若无其事地迈进会场。
*
此时会场的一处雅间里,正悄无声息地进行着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宽大的屋内,少年静静立在中央,双手懒懒垂着,大颗大颗的血珠顺着瘦削的指节滚滚而落,滴在早已被鲜血浸透的地板上。
少年赤着脚,旁边是堆积成波浪状的尸体,层层叠叠,那是少年恶劣又残忍的把戏。
他的周围,是一圈穿着统一服饰的鬼面人,他们持剑横刀,满眼深仇大恨,若是细看,不难察觉他们眼底破碎的恐惧与绝望。
屋门就在他们的身后。
可他们却无法通风报信,甚至,无法踏出这扇门。
只是等他们意识到时,为时已晚。
屋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众人即将被未知的恐惧吞没之时,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笃笃笃——
那人叩着门,语调平稳:
“请问,有人在吗?”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吱呀”一声,那被封锁的大门,被一位年轻的姑娘,轻轻推开了。
屋门大开,而屋内之人透过少女,看清了楼下的景象
——整个会场便如同屋内一般死寂,不知何时,本该参与竞拍的人,都齐齐倒下。
霎时间,众人投向她的目光变了又变,偏她浑然不觉,仍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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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笑眼明媚如初。
虞相意粗略扫过满屋狼藉,照着系统给的特征,很快锁定了屋子中央的少年。
下一秒,道台里不约而同响起两道稚嫩的童音:“就是他就是他!你危险迷人的忠实舔狗!”
忠实?
舔狗?
虞相意对上少年的目光。
冰冷,戏谑,杀意满满。
道台里,听着两人叽叽喳喳地介绍,她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危险倒是真的。
正思忖着要如何让他心甘情愿同自己一道回去,四周却忽起一阵骚乱,只是转瞬间又沉寂下来。而引起这一切的少年踩着众人挤开的小道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无声无息,黑色衣摆掠过一条条血色小溪,尾端浸透靡丽的红。
他弯着唇,像是愉悦极了,等他步至跟前,虞相意才发现,他双手轻轻颤着。
而这双漂亮的手,拽住了她的袖口。
少年看着她,如同发现一件极为有趣的事,眸底的兴味就要溢出,却偏要扮作一副可怜模样。
看着满屋晕死的人,虞相意听见他说:“道友,带我走吧。”
她垂眸,掠过少年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又落在胸口处的桃木八卦盘上。
小巧的八卦盘上金芒隐烁,沿着中央阴阳鱼的纹路缓缓游动,与绕着脖颈的漆黑长线一同汇入木盘一端的朱红小珠里。
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师父的话语。
“乖徒,等哪一天这东西发光了,你就能找到这个人。”
闪烁的金芒映入眸底,连带着少女的心也加速了跃动。
终于找到了。
她苦寻许久,日思夜想,来自那无极之地的——
无命之人。
发自真心地笑了声,她捉住少年伸来的手,在道台里两人急切催促下,顺势改为牵住。
“行啊。”她道。
话落,道台里传来两道激动的呐喊。
而不同于两小只的兴奋,少年的兴味像是糊在表面的一层纸,底下尽是一片汹涌。
触碰到少女掌心的温热,裴期稍稍一顿,面上浮现丝丝疑惑,不过片刻便恢复正常。
他并不在意这抹不属于他的温度,又或是并不明白这人为何要裹住他的手,他只知道——
这是属于他的,死亡的契机。
而在这份死亡来临之前,他无法抵抗,正如他裹挟杀意却倏而熄了火的力量一般。
2. 天机山
天机山,青摇峰。
两道对坐的身影映在院内。
两人身前的一方石桌上,铺着一张纸,纸的一圈绘着一个个四方小格,里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字,有些小方格上还摆着小小的木头房子,有大有小。
一枚骰子在上方滚了几圈,四个点朝向上空。
“四,你踩到我房子了,给钱。”
女声清亮,来自那道绿色倩影。
少女肤白唇红,容颜明丽,乌发间挽着几个漂亮的髻,以流苏点缀,垂落在耳畔,未挽的头发便随意披散。
她伸手夺走男人护在怀里的一沓纸票,翻翻找找,挑了张数目,又还了回去。
男人哀嚎一声,朝她递来一个惨兮兮的目光。
“不算,我手滑了。”
说罢,徐清晨拾起骰子就要再摇一遍。就在这时,不远处紧闭的屋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徐清晨见状,眉梢轻轻一挑,
他放下骰子,抱着臂好整以暇地看向少女。
“乖徒儿,你娃醒了。”
余光捕捉到一抹小小的身影,虞相意顿了顿,并未抬头:“说。”
徐清晨笑了声,语气轻佻:“好嘛,有了娃就对师父冷冷淡淡。”
他说着作势捂住心口,长叹一声。
虞相意终于撩起眼,撑着下巴笑看他。
“师父,请说?”
男人清咳一声,信手拾起一旁的折扇,手腕一转,扇面便铺开成一道山水。
他扇着风,语调悠然:“探灵术你也试过了,如你所见,你的魂魄确实在他身上。”
关于魂魄之说,也是系统告诉她的。
系统说她天生缺少一魄,这才有了灵脉积堵一事。
而她这缺少的一魄刚好在这位名为“裴期”的人身上。
缘分,真是巧妙。
她要找的人是他,系统要她找的人也是他,如今魂魄的寄存对象还是他。
但也很不巧,还没等她收回魂魄,少年便毫无征兆地回到了幼年形态,一下子记忆全无,形同智障,连带着她的魂魄也陷入了沉睡。
思及此,虞相意微微颔首,等着他的下文。
“只……”刚吐出一个音节,男人忽而噌地一下起身,一边“住手住手”地警告,一边慌慌张张跑向自己的小花圃,一把将扒着木栅栏的小男孩拎了起来。
大眼瞪小眼。
徐清晨一噎,训斥的话卡在喉咙,不上不下的。
关爱智障,关爱智障。
默念几遍,他心一横,干脆折了一朵金灿灿的迎春花,咬牙塞进小孩手心。
小裴期愣愣盯着他,好像不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
“一朵!就一朵!不能再多了!”
小裴期:?
红衣男子又比了个一。
小裴期:?
慢慢踱来的少女无语地看他一眼,接过他手中的小孩,抱在怀里。
她指尖微抬,一团泥巴飞了过来,浮在半空。
虞相意扬了扬下巴,语调得意:“他想玩的是这个。”
小裴期:?
徐清晨狐疑道:“你确定?”
虞相意:“自然。”
说着,她操控着泥团就要往小男孩手里塞。
小男孩似乎被这团黑不溜秋的东西吓到,两只短短的胳膊下意识搂紧少女的脖颈。
虞相意:“……”
一旁的红衣男子毫不留情地嘲笑。
“他~想~玩~这~个~”
虞相意一脸黑线。
“你到底想玩什么?”她腾出一只手将他扒拉开,盯着小孩的脸问。
小男孩手里捏着迎春花,听罢,露出思考的神色。
他是不是在动脑?
她朝一旁的师父递去视线,徐清晨接收到她的眼神,耸了耸肩。
下一秒,小男孩摇了摇头,将手里的花插进少女的发髻,乖巧地喊了声“师姐”。
这声师姐,是虞相意带他回来之前教的。
那时的她刚和师门通报完地下拍卖会私下违背盟约之事,正在等待就近宗门派人前来处理。
一旁乖乖抱腿坐着的小孩突然怯生生地拽了拽她,问她“你是谁”。
虞相意想也不想说了句“你爹”。
但她高估了小孩的智障程度。
小孩当即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揭露了她的错误。
他说,爹爹是男孩子,你骗我。
虞相意不假思索回他,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男的?
一语落下。
小孩不解,小孩大受打击,然后——小孩竟然哭了。
……
半晌没得到回应,小裴期疑惑地歪了歪头,直愣愣地盯着眼前出神的人。
一旁的徐清晨蓦地凑了过来,奇道:“竟然会喊人?”
“来,喊声师父听听。”
虞相意闻言回过神,一把推开他凑过来的耳朵,没好气道:“行了,你自己不收他,还好意思让人叫你师父?”
徐清晨理所当然道:“那还不是我只收两个徒弟,再收那群老头子可不乐意。”
“再说,我这不是帮你爹收了。”
他说着又把耳朵凑过来:“来,叫声师叔听听。”
虞相意:“……”
说到收徒这件事。
天机山最新一条门规便是“禁止徐清晨和狗收徒”。
实话说,天机山风评不好,根源离不了徐清晨。
但这事跟她也关系匪浅。
毕竟和人过招不小心割掉别人裤带让人当众出丑的是她。
然后她就解锁了“登徒子”“不要脸的小人”等成就。
误把其他宗门百年药植当野菜挖来喂小牛马的
也是她。
而小牛马是她骗来结契的山灵精怪,被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
这就是为什么在灵脉堵塞后她第一个选择修习灵乌一道。
文盲也有文盲的倔强。
同样的,出言挑衅高境散修的是她,一把火烧了世家祭坛的也是她,捣毁人家老巢的还是她。
记得她幼时曾点着这条门规,眨巴着眼颇为好奇地问徐清晨:“师父,为什么上面写着【禁止徐清晨收徒】?”
师父说,出门在外,脸不是自己的,身份是自己给的。
虞相意深谙此理。
因而她当过扶风崖、万金门、百枯城的弟子,江州云氏的子弟,籍籍无名(声名狼藉)的散修寻姜。
当然,打得最响的还是“寻姜”这个道号。
只是后来她这一套竟然被偷师了,众人的污蔑对象成了天机山。
她当时很是纳闷。
难道她暴露了?
后来才知道并不是她暴露了,而是她师父有前科。
所以众人在做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天机山。
百试百灵。
天机山的名声就这样更臭了。
说到她师父的前科。
少女捏紧了拳头。
举个例子。
师父曾说:“打不过了便报为师名字。”
于是当年幼闯荡的虞相意碰上硬茬,就挺起胸膛,雄赳赳气昂昂的:“你不能打我!”
硬茬问:“为什么?”
虞相意答:“徐清晨是我儿!”
然后她就被追着砍了几百里路。
想到这,她抬手捂住男孩的嘴,赌气似的:“不准叫。”
男人挑眉,好笑道:“让你师兄来治治你。”
虞相意冷哼一声。
见他把脸挪开,这才松开了手。
嘴巴得到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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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才怯怯喊了声“师叔”。
徐清晨笑眯眯的:“哎——”
虞相意二话不说捂住他的嘴。
盯着他水汪汪的大眼睛,虞相意恶狠狠威胁道:“不许叫。”
小人有些无措,歪着头好像在问“为什么”。
虞相意:“等你恢复了就会羞愤欲死。”
小裴期眨眨眼。
看样子是懂了。
她松开手,把他放了下去,改为牵住。
又偏过脸对红衣男子道:“徐清晨,你继续讲。”
徐清晨气笑了:“怎么喊的人?没大没小。”
话虽如此,目光还是落在她胸口处的桃木八卦盘。
他道:“发了光就没错。”
“乖徒,这就是你的因果。”
“因果”二字如同某种开关,刹那间便唤醒了一些尘封的记忆。
虞相意十三岁那年,曾与师兄师姐联手,捣毁了一位邪修的老巢,救出一群半大的小孩。
世人言,天地初开,世间划为两极,修道者一极,修魔者一极,而还有一种不被承认的道,也是后来由魔道衍生而来,称作“邪”。
“邪”于仙魔之间生存,修炼手段极其激进残忍,以取食他人为常见。
这位邪修自然不例外。
入了邪道,便再无脱身之日。
但直到死,他也仅是仰面笑了笑。
只是,因着常年修习这般阴邪之法,遭到反噬,他面皮异常松软,不受控地耷拉下来,这笑便显出几分诡异的苍凉。
他笑着笑着便流下泪来。
他说:“天道倾颓,懦夫当前,世道不容我等宵小,要以我祭天,我想要变强想要活命,又有何错?”
他又说:“错不在我,错的是这天道!”
这让虞相意忆起曾看过的一段文字。
书上说,两极之外,还有一番天地。
那里万物凋零,百象泯灭,是为“无极”。
无极之地,孕无命之人。
无命者生来强大,但也会遭到力量的反噬。
那日的少年便是遭到反噬,回归幼童状态,力量全失。
可,世人口中凶神恶煞的无命者,幼年时也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小孩。
师父告诉她,无命之人生来强大,但过分强大的代价便是丧失自我,在杀戮中慢慢泯灭人的秉性。
所以他们自出身起便不为世道所容,杀戮是他们的本能,死亡是他们的宿命。
十八岁之前,他们不死不灭。十八岁一至,他们却又不得不死,连死亡都成了一种奢望。
世人都言,无命者难以降世,同样的,凡若降世,必有劫难。
无命者的一生只有十八年,期限一至,天地炉必开。
天地炉开,劫难相伴而至。
天地炉开,必有生灵殒命。
天地炉一开,献祭无命者便是天道施舍给他们的出路。
所以为了苍生大义,他们划出了无极之地,设下禁制,将无命之徒囚困其中,待需要的时候便让他们见上一秒天光。
无极之地,无月无日,无草无木。
无命之徒,永生永世,不见天光。
可,若是哪一天,无命之徒消亡于世,无极之地毁于一旦,天地之炉再度开启——
又该如何?
虞相意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她藏匿无命者。
介时天地炉开,修者一极无人可献。
但她必须要这样做。
因果自担,代价自偿。
微风拂过少女的面庞,日光洒下,描摹出少女的身影。
虞相意就这样静静站在院内,任清风吹起耳畔垂落的流苏,阳光在发饰上落下光影。
虞相意听见自己轻声道:“我知道了。”
3. 飞鱼碟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安稳的过下去。
只是隔日,一则流言便如长了腿似的飞速闹开,一时间天机山人人自危。
彼时,虞相意正和小孩蹲在屋子门口刷牙。
屋檐下,少女单手握着一只竹质的牙刷,面目表情地刷着,另一只手则握着一只略小的牙刷,长长抻着。
她拖着长调有些含糊地“啊”了声,小孩便立马熟练地龇起牙,任她怼着牙刷刷刷。
刷了半会,她把两只牙刷放在一边,自己抓过一个杯子吨吨灌了口。
咕噜咕噜片刻又吐下。
旁边的小人有样学样,也捧起一个和他脸一般大小杯子,吨吨两口,咕噜两下,然后给地面浇了个水。
放下杯子,他两只大眼睛眨了眨。
“师姐,我刷好啦。”
此刻的小孩不复刚来那会的胆怯,面上也被养得白白净净,很是漂亮。
说话时软绵绵的,有着独属于孩童的稚嫩音色。
虞相意欣慰地点点头,正要牵起他,一只纸片小人便迎面扑来。
她并起双指,夹住了纸片小人。
像是触动某种开关,一段对话在院中播放起来。
——“地下之城塌了你们知道吗?”
“别说了,还没塌的时候我就到那了,那里有个拍卖会,齐刷刷晕了一大片,还死了几个,像是被谁寻仇了。”
“寻仇?”
“是啊,不然为什么就死那些,应该是惹了谁吧。”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知道会场那一件拍卖品吗?现在各大宗门暗中通缉的那位。”
“拍卖品?什么东西值得他们这样?”
“你不知道吗?是人啊,从无极之地逃出来的,要是让那人在这边继续待下去,等他到十八岁,天地炉一开,到时候就是一场劫难。”
“你从哪听来的?”
“大家都在传,也不知道这消息从哪里来。”
“要真是无极之地逃出来的,万一别人已经过了十八岁呢?”
话落,谈话像是停滞一般。
片刻,回答的人好似嗤笑了声,道:“无命之徒,还想活过十八岁么?”
回放结束,小纸人恢复方才的活力,可院子里却倏地冷清下来。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虞相意轻蹙着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小孩的神色。
小孩也一眨不眨看着她,神色懵懂。
很天真。
很可爱。
像是一朵未经风霜的小花,只在自己的天地摇摇摆摆。
虞相意平静地收回视线,心中却沉了下来。
在天誓的制约下,拍卖会的人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随意出售无命之人。
那就只能是无知者无畏。
显然,在这份无畏背后,是有人刻意透露了他除身份以外的价值,令少年成为待价而沽的商品。
而这个背后之人,知道他不为人知的身份,也知道他身上隐秘的价值。
这就有点麻烦了啊。
虞相意低低“啧”了声。
片刻,她将一切抛之脑后,弯腰牵起小孩的手。
“师弟,我们去修炼。”
管他什么阴谋阳谋,等她拿回了属于她的魂魄,在她剑下都只能分活人死人。
*
这般放平心态后,流言竟奇异地平息下来,一时间众人都松了口气。
虞相意像是知道这是谁的手笔一般,风风火火去了趟徐清晨的院落。
得到男人贱兮兮的一句“你可太看得起为师了”,虞相意莞尔,顺走了他几只小纸片人。
这几日,她反复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她坐在一棵树上,双腿悬于空中,垂下的裙摆任晚风吹拂,飘飘晃晃。
她撑着树,双眸直直望向对面。
而对面的另一棵树下,倚着一道黑影,安静地看着手中书卷,头也不曾抬一下。
就这样静静瞧了半会,少女似是没了耐心。
她眉眼弯弯,白皙的面颊浮着几分笑意,吐出的话却甚是挑衅:“你便是几日后要与我对打的人?瞧着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书呆子,实在无趣。”
她轻哼,带着几分骄傲:“魔界的人也不过如此。”
闻言,方才一直保持沉默的少年这才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她。
他的面容看起来十分年轻,只是瞧不透彻。
观其体型,亦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
虞相意觉得他应是不太会挽头发,只简单用一根发带绑起,绑的不正,歪歪地坠在脑侧。
少年似乎微微歪了歪头,等待着她的下文。
见她沉默,不一会儿便又垂下眼继续读书。
朦胧间,虞相意听到自己嘁了声,嘟囔了句无趣。眼前一阵恍惚,下一刻她便蹲到了少年跟前。
少女托着腮,直勾勾盯着他。
思考片刻,唇角微微扬起。
她轻笑一声,歪着头瞧他:“我说错一点,你不是一无是处,你长得比较好看。”
……
醒来后,虞相意揪住两只系统,有些无语地问:“你们这是给我干到什么言情频道了?”
半斤八两愣愣地看着她。
她意识到什么。
“不是你们?”
两统更加懵了,追问着怎么了。
虞相意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没事。”
转而她话锋一转,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在书里面,我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两统似是回想了一番,过了会儿,八两答道:“好像是在一棵树下,一见钟情。”
虞相意:“……”
她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但终是没有多说什么。
……
*
虞相意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了,做梦像是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眼下,她手里捏着把玉梳,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小孩炸起来的头发,神思游离。
她熟练地勾起一条发带,绕了几下,整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待回过神来,这才发觉高马尾偏了几分。
她顿了顿,对着小孩新梳好的头发左右端详了一番,格外满意今天的手法。
端详片刻,又把小孩转了过来,捧着脸上下左右看了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牵起他。
正要踏出一步,脑中却蓦地闪过一帧画面,如同惊雷炸响,生生截停了她的动作,却又意外理清了她的思绪。
被牵着的小人见她半天不动,也乖乖跟着停了下来。
“师姐?”
一声轻轻的呼唤拉回少女的神思。
虞相意沉默片刻,还是拉着他如往常一般修炼。
夜间,虞相意在床上翻来覆去。
许是想到什么,又或是为了验证什么。
她拾起枕头边的芥子空间,翻找了一会,摸出一块玉质的东西,指尖划过,灵力凝结,凭空浮现一块屏幕。
此物名为飞鱼碟,是近些年兴起的一种通讯器物,只是较先前的讯简,飞鱼碟的功能更为多样,修真界论坛便是其一。
观其形状,似游鱼一般,胖乎乎的煞是可爱,周身虚虚勾勒着一对云彩般的翅膀,大胆又不失美感,与“飞鱼”二字极为相契。
虞相意觉得,这东西很像手机,也怀疑过是不是有除她以外的穿越者,只是迟迟找不到这飞鱼碟背后的研发人,便歇下了心思。
想着,指尖轻点,打开了修真论坛。
论坛第一栏:天气乱报。
见到陌生的栏目,虞相意微顿了顿,视线慢悠悠往下游。
无上男德榜【更新版】
品相大赏·世家仙门
九州大陆实力大全
奇闻异事录
……
犹豫片刻,虞相意点进了【奇闻异事录】,发了个帖子。
【剁姜鱼头:近来连续做着同一个梦,求解。】
嗡嗡嗡——
随着一次又一次轻振,帖子下方很快弹出了好几条回答。
【至尊大霸:有点像梦魇之兆,道友近来可碰见过魇?】
【纯色妖姬: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无:可能是巧合,你在梦一个看看。】
目光飞快掠过五花八门的回答,落在某一处时,虞相意一顿。
【天气乱报·白阳子:也许是记忆回溯,道友在梦中可是处于一种似梦中之人,又似旁观之人的状态?】
略微一讶,虞相意动了动指尖,答道:【是。】
【天气乱报·白阳子:既如此,道友不必担忧,待梦中之人成记忆之人时,便可解谜。】
解谜?
虽有几分好奇,但她也懂得天机不可泄露的道理,等了片刻不见下文,一一答谢之后,便退了出去。
待到视线落及【无上男德榜】时,她心下微动,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楼主:我更改了一份男德排行榜,进来看看吧~】
继续点进去,一个名字便跃然眼前。
状元:平州夏氏长公子夏季。
见到熟悉的地名,虞相意心下升起几分好奇,往下翻看了一些评论。
【这平州夏氏长公子是何许人也?从前都没在榜单上见过,也没怎么听过这人。】
【那当然了,人家十四岁才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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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回,找回后又一直待在家里很少出来,没多少人见过。】
【我见过我见过,之前夏氏办了场认亲宴,请了些人。】
【哇,上面身份一眼见。】
【有人知道这夏季如今多少岁了吗?】
【十八了吧,花一样的年纪。】
【听人说这夏氏长公子为人内敛非常,真的假的?长得怎么样?】
【包真的呀,长得特别好看,就是人很腼腆,一直低着头,看都不看你一眼,跟他说话只会嗯、哦那种,但是很有礼貌,让人生不起气来。】
【为什么这样就能排上状元?】
【人家当之无愧好吗?衣服穿得严严实实,脖子都没怎么漏,姑娘找他说话也一直保持适当距离,低着头眼神又从不乱看,人有礼貌,长得好看,你说是不是状元?】
【就是就是,这位道友你难道觉得优质男很多吗?】
……
相较于状元一位,后面的几名便显得争议大了许多。
【这第二名是不是夹带了私货?】
【笑死了,楼主你看看你自己名字在这你不觉得荒谬吗?】
【楼主你还蛮谦虚。】
【别吵别吵,有没有天机山的弟子来认领一下这上面的齐长观,什么时候的人?】
【就是啊,怎么这么多新人?】
【我是天机山弟子,实名认可这排名。】
【细说。】
【我的天,你们不知道长庚仙尊新收了弟子吗?就是这个齐长观,清清冷冷,拒人千里之外,衣服也穿的一丝不苟,很古板一个人。】
【纯路人,弱弱问一句,这真不是比美榜?】
【比美请移步隔壁。】
翻着翻着,众人谈论的话题越跑越偏,其中一条评论吸引了虞相意的注意。
【诶,你们知不知道一个月后的青阳盟会?听人说,这次很多世家仙门的子弟都会参加。】
【肯定啊,可惜我没拿到名额。】
【听说这一次的奖励蛮稀有的,有很多世家仙门的精英都会出场。】
【那真是神仙打架,我们这些凡人还是退退退吧。】
青阳盟会?
虞相意思忖片刻,将关于这个名称的记忆搜刮了一遍——
道有三类。
无道之人,得道者,成道者。
无道之人,无灵无法,和凡人无异,或者说就是凡人。
而步入修仙之人,皆为得道者。
得道之上,七境之人,是为成道者。
于世人看来,七境便为圆满,实力至圣至强,是当之无愧的尊者。
人们从未想过,七境之上,又是什么?
毕竟七境之人,九州大陆也仅仅只有一人。
便是当今修真界第一大宗的宗主。
太上宗青阳尊者。
修真界第一人。
而青阳盟会便是借着这个名头,来筛选大陆年轻一代的强者。
按照惯例,盟会十年一届,在这之前她碰上过一届,只是年龄尚小并未参加。
算来这一届应当是她第一次参加。
虞相意想了想,将飞鱼碟放到一边,脑中不自觉浮现和师父的对话。
“他如今这具身体承受不住外来魂魄。”
“所以?”
“属于你的魂魄暂时陷入了沉睡。”
她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坐起身,从枕头下抽出一本古籍。
这本古籍是半斤塞给她的。
古籍没有名字,深蓝的书皮被纤长洁白的手指剥开,露出里面的内容。
目录很是简单,仅仅两排。
书写的字迹狂草,笔锋却格外锋利,透着股目空一切的傲然。
少女的目光落在第一排。
无极之地。
心念微动,她翻到对应的页码,目光一顿。
没有料想中的介绍,也没有密密麻麻的字眼,只以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个小人。
小人拖着把剑,脸上是大写的不屑。
旁边附着张牙舞爪的字:
不好玩,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下一页对应的是无命者。
同样的笔法,小人撇撇嘴,像是不太理解。
附字:
和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啊,一群废物危言耸听。
接着是目录第二栏,虞相意翻了几页,“疏通灵脉”四个大字跃然眼前,旁边附着翻页的指示。
翻过一页,又是一个小人,脸上挂着得逞的笑。
——什么时候打不过了,就翻开看看,死前还能笑一笑。
虞相意:“……”
4. 浮光山
月沉日升,山间萦绕的轻雾渐渐淡去,待到天光大亮之时,山脚下多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与翠色山景融在一处。
那道大的身影抱膝蹲着,恰好同另一道瘦小的身影齐平。
不一会儿,一道清脆的嗓音于山脚处回荡,正是来自那道单薄却不失坚韧的身影。
只听她一字一句道:
“下山以后,不要乱跑,想要什么就叫我,遇到麻烦躲我身后,只有我的话能信,知道了吗?”
这语调不紧不慢,并未有太大起伏,只在最后几字咬重了音节。
另一道小小的身影则顺着她的话语一点一点,表示应承。
见状,虞相意颇为欣慰。
——看来这几日的修炼没白费。
她就说,她师弟怎么会是智障!
于是她又道:“在外面不可以同别人说名字,陌生人搭话不要接,知不知道?”
闻言,小孩重重点了下脑袋,:“师姐,我知道了。”
虞相意这才松了神色,站起身,牵住小孩的手。
似是想到什么,她侧过脸:“除了裴期这个名字,你还有小名么?或者我帮你取一个,你觉得小黑怎么样?”
裴期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板着小脸道:“师姐,我有小名的。小黑才不好听,都和小白一样了!”
小白是虞相意养的一只大黑狗,因着平日都是放养,只偶尔见个几面。
虞相意捏了把他的脸,带了几分逗趣的意味:“那你说说,你有什么小名,竟然比小黑这个名字还好听?”
“阿水。”
“师姐,我叫阿水。”他重复道。
虞相意的目光落在他佯作严肃的小表情上:“阿水?”
她撑着膝盖半弯了弯腰,尽量和小孩保持平视:“我也有个小名,叫爹爹。”
说罢,虞相意短促地笑了声,似是被自己的恶趣味逗乐。
不等人反应,她伸手推了推小孩:“走吧走吧。”
……
对于整片大陆而言,只有最强的门派才可称作“宗”,这是大陆修者亘古不变的共识。
同样,被赋予无上荣耀的同时,庇护附近的城池是所有门派该履行的义务,只是义务的轻重不尽相同。
浮光城便是天机山的义务之一。
在这座偏僻的小城池里,有游动的光晕,在天空投出清清浅浅的色彩,也有绵延至天际的浮空小岛,零零星星,与光晕相融,一沾上夜色便如同暂停的流星。
但吸引虞相意来这里的,是浮光城背靠的那座青山,名为“浮光”。
浮光山上,有一种名曰“去无极”的灵草,也是虞相意此行目的所在。
灵草色美,草叶半拢,便肖似花朵半开,有清除反噬的效用,是再好不过的良药。
只是药虽好,人却不好。
人人都知道,常州扶氏一脉,世世代代驻守浮光山,驱逐心怀不轨之人。到如今,只余下一根独苗苗,在浮光山长大。
而正是这根独苗苗,给了虞相意很多不太美好的回忆。
……
春日的暖光下,站着一位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他瞪着眼,瞧着甚是警惕。
“喂,你是谁?到这里来做什么?”这是小男孩问出的第一个问题。
那时的虞相意拜师不过两三年,只是一个走路都要被夸可爱的小团子。
没有人会将这样一个小团子的话放在心里,信以为真。
于是当虞相意拖着一把比她人还大的小木剑说出那句“我要找我自己的道”时,不过大她几岁的小孩,也能表达出不信任的意思。
但虞相意并不在意。
她不需要别人的看法。
所以在三岁那年灵脉觉醒时,她抛开所有人的劝阻,很坚定地将成阳一道划为主灵脉之一。
为的并非那不存在的喜欢,而是能在众人不约而同说出那句“姑娘家不适合修习此等纯阳之道”时,反问一句“谁说姑娘家不可以”。
她就可以。
可正如众人不相信她能修好成阳一道一般,那十岁的小男孩同样不相信,她一个五岁都没有的小孩能找到自己的道。
那时的虞相意热血上头,只重重扔下一句“那你等着瞧”,便仰着下巴头也不回地探入山中。
可每当你下定决心做某件事的时候,上苍似乎总要打压你一头,好叫你明白有些事情是上天注定,修道如此,命运如此。
虞相意也是如此。
所以一连几个月,虞相意连一丝一毫的边角料都没摸索到。
终于在某一天,男孩如往常一般拦住了她照旧离开的脚步,又如往常一般阴阳怪气。
虞相意默默承受。
一切都如往常一般,下一步也该是她听完冷嘲热讽,随后平静离开。
可男孩却一反常态。
虞相意看见小男孩半蹲下来,又听见他略带疑惑的声音。
他问:“你只是一个小孩,“道”这种东西你个小孩摸不到不是应该的吗?”
又问:“你竟然主修的成阳一道?”
“这种道法不适合你这种……”
“姑娘”两字尚未来得及吐出,便听一声短促难捱的痛呼,伴随着拳击皮肉的声响。
虞相意面无表情再次挥下一拳,男孩也敛了神色,怒气冲冲道:“你怎么还打人呢?”
回答他的是迅速挥来的一拳,裹挟着尖锐的破空声,惊得停栖的鸟儿四散。
而这位扶氏一脉的独苗,浮光山未来的山主,刹那间变了脸色。
……
程遇匆匆赶来时,两人面上都挂了彩,瞧着狼狈极了。
半大的少年将两人从打斗里分开,不动声色地挡住自家师妹。
后面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待四周再次明晰,虞相意已经趴在了少年身上。
少年背着她,踩着石阶一步一步上山,察觉到她醒来,还不忘偏过脸来打趣她:
“师妹睡够了?”
本以为师妹会如往常一样,理所当然地哼上一句,然后顺着他的话头。
可他的师妹只是默默搂紧了他的脖颈,埋着脑袋闷声道:“师兄,不是睡觉,我晕过去了。”
程遇似没想到她会这般揭自己的短,无奈地笑道:“师兄没看见,那就不算。”
虞相意不说话了。
半晌,肩窝处隐隐传来一股热意,少年顿了顿。
下一秒听见师妹带着哭腔的嗓音。
她说:“算的。”
这是一道极轻极轻的声音,却莫名带着股十足的倔劲。
可,要算什么?
程遇没有问。
程遇听见师妹道:“师兄,我必须修成阳一道。”
她没有问,可不可以,而是像陈述一件事实,直白地点明她的选择。
而少年只是弯唇笑了笑:“行啊师妹,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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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着你成为大陆第一强者。”
话落,虞相意愣了愣,随即展颜开心地笑了。
笑了片刻,她似乎又变成那个随性随心的虞相意,赌气一般猛地收紧手臂,紧紧锁住少年的脖颈。
“不准说话!”她道。
少年立马求饶:“啊呀我要被你勒死了。”
……
关于浮光山的回忆好似近在眼前,却浮浮沉沉,瞧着并不真切。
可当那熟悉的眉眼再次闯入她的视野,这些回忆又倏而无比清晰起来。
浮光山下,虞相意冷冷睨着挡在前方的高挑青年。
几年未见,分别时半大的少年慢慢褪去青涩,与少年模样渐渐相离,眉眼间那股骄矜与傲慢在春秋代序中逐渐堆积起来。
扶山背着一把剑,如那年一般立在日光之下,连当年的说辞也要搬来:
“你来这做什么?”
“找‘去无极’。”
“不行。”他拒绝得干脆。
很快又补充道:“你与我打一场,赢了就去拿。”
说罢,不等他再度言语,虞相意几下掠到青年跟前,迎面就是一拳砸下。
青年侧身躲开,笑了声道:“你还是不死心,你一个姑娘家,为何就偏要选这种吃力不讨好的道法?”
“我没记错的话,太虚也是你的主脉吧?把你的剑拿出来,不然显得我欺负你似的。”
扶风躲开密密麻麻的拳头,扯唇扬起一道得意的弧度。
“你不拔剑,赤手空拳怎么跟我打?”
然而下一秒,随着“砰”地一声闷响,正得意的青年猛地飞了出去,砸在坚硬的山石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虞相意收回拳,走了几步蹲在他身前,伸手搭在青年肩膀处,把他刚刚直起的身体又摁了下去。
她单手撑着脸,笑道:“剑都用不好的废物。”
“我用不用剑,和你有关系么?”
话音落下,预想中的恼怒并未到来,青年也只是挣扎两下,便不再动作。
他突然抬手握住少女的手腕,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直勾勾看着她。
虞相意听到一声清浅的笑,下一秒青年的声音传入耳中。
“行了,你去拿吧,我休息会。”说着又自顾自松了手。
他似乎还是不能理解她的行为,在被掀飞的那一刻,甚至有了一种无名的恼怒。
可这份披着恼怒外皮的自尊,在看见故人走过来的那一秒烟消云散,一些尖利的言辞也跟着粉碎。
算算日子,浮光山已五年没来人了。
脚步声很快淡去,就在少女的身影快要淹没在满山翠色当中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青年突然喊住了她。
青年道:“喂,青阳盟会你会不会去?”
虞相意脚步不停。
而青年似乎并没有想要回答,只自顾自道:“算了,不就是个破盟会。”
离开山脚,摘了一株“去无极”,虞相意又拐进一个隐秘的地方。
结界内,小孩正坐在一块方正的山石上发呆,后方忽地响起一道声音。
“在做什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裴期扭头看向来人,眼神亮了亮,吭哧一下从山石上蹦下来。
“师姐你回来啦?”
虞相意“嗯”了声,顺势牵住他伸来的手。
“东西拿完了,你想不想去玩?”
小孩眼神更亮了:“想。”
5. 浮光城
一大一小易容一番后,踩着升了温的日光进了浮光城。
此时天光大亮,那零零星星的小岛便黯淡下来,显出大片原有的大地颜色,将浮光城衬得平凡几分。
虽说白日里的浮光城不如夜晚时那般灼眼,但此刻行人来往,商贩叫卖,倒也有一种别样的人间烟火气。
街道上,进了城的两人混在来往的行人中,随着人流慢悠悠走着。
两人之中,较高挑的少女看起来很是熟练自然,而另一位小孩却显得有些局促紧张。
而一紧张,小孩就难免落后半步,却还是谨记着师姐的叮嘱 ,牢牢抓住师姐的手,生怕自己如师姐所说那般被坏人拐走,卖进不为人知的山沟沟里。
四周很是热闹,小孩新奇地左看右看,看到喜欢的就会用另一只手拉住师姐的裙摆,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喜欢。
他说,师姐,我想吃那个。
虞相意就停下步子,买下两份,又吃了两份,留下一口给了小孩。
小孩就捏着根签子,愣愣地看着她。
而这长长的一根签子,上面只挂了一颗孤零零的红山楂。
虞相意面不改色,学着从前师父的腔调道:“小孩都是这么吃。”
说完,她评价了一下:“有点腻。”
小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接下来,他又看上了一只小狗挂饰。
虞相意停下步子,买了一个小人挂饰,然后给他买下那只小狗挂饰。
小人挂饰上写着爹爹,小狗挂饰上写着崽崽。
她善良地把小狗挂饰给了小孩,如愿收到小孩亮晶晶的目光。
那一刻虞相意明白了师父的乐趣。
陆陆续续买下一些小东西,虞相意带着小孩来到了一座炼丹坊,又将小孩安置在外头一个小板凳上。
虞相意正要离开,裙摆蓦地被一只小手紧紧攥住。
她侧过身,垂眸朝小孩投去询问的目光。
小孩也仰着脸看她,大大的眼睛里是肉眼可见的不安,混在晶莹的泪珠里,似要滚滚而下。
很好懂的一个眼神。
带着不安,茫然和挽留。
瞧着不愿极了,却又竭力维系着乖巧的模样。
他声音闷闷的:“我想和师姐一起去。”
他说完很是忐忑地盯着少女的表情。
然而下一秒,虞相意说:“不行。”
她并不习惯做正事的时候带着别人。
闻言,小孩眨眨眼,很快垂下脑袋,颤着音说了句“好吧”。
心头莫名涌上一股情绪。
明明是师姐教他,想要做什么可以直接表达出来,可也是眼前的师姐,蹙了蹙眉,下意识便拒绝了他。
小孩并不知道这种情绪叫委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师姐不愿意带上自己,只知道现在很想哭。
可阿娘阿爹说过,不要随便流眼泪。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看到阿娘阿爹了。这么想着,似是又多了一种情绪。
可小孩同样不知道孤独如何去写,也不知道这种莫名的感觉叫做孤独,但他有着本能的害怕。
这种害怕驱使他变得小心翼翼,变得不自主地想要讨好。
所以他乖乖的。
道台里不合时宜地响起一阵呜咽声。
消失许久的系统们像是心都碎了:“呜呜呜,老大你好狠的心啊,他都哭了你就让让他吧。”
虞相意:“……”
系统又继续道:“我们特地查过资料,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后来的记忆,神智就是一普通小孩,只记得他这个阶段应该有的记忆。也就是说在他看来自己已经被爹娘抛弃了,但他还能这么乖巧,这么可爱,这么善解人意,呜呜小孩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呜呜,求你了老大。”
视线划过小孩紧紧抓着她的手,虞相意浅浅回了系统一句“闭嘴”,然后蹲了下来。
她一个一个掰开小孩攥紧的手指,又腾出手帮他擦了擦眼泪。
做好一切,虞相意抱着膝盖凑到他眼前,下巴则垫在手臂上。她似乎笑了一下,哄小孩似的道:“阿水师弟,我们打个商量呗?”
她话语不停:“师姐保证以后绝不留下你一个,但是有些习惯,师姐不想改,所以某些时候你要尊重师姐的意愿,乖乖等师姐好吗?”
看着小孩呆愣愣的表情,虞相意又添了句:“能听得懂吗?”
小孩愣愣消化了半天,终于理解了她的意思,破涕为笑。
师姐说,她会陪着他。
阿娘曾说过,要知恩图报,所以小裴期也应该尊重师姐。
所以他回道:“那我等师姐回来。”
虞相意再次弯起眼。
给小孩周围套了个结界后,虞相意这才起身离开,不过很快又拿回一串糖葫芦塞到小孩手里,对他道:“我很快就回来。”
等小孩点头,虞相意这才放心进了炼丹坊。
快速找到熟人,她将“去无极”塞给她,交代了一番,就转身想要回去。
末了她想到什么,又补充道:“要甜一点的味道。”
曲星屿闻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别人都吃得,你就偏要出色。”
虞相意抛给她一袋灵石,曲星屿顺手掂了掂,“豁”了声,立马堆起笑道:“好嘞,保证寻大小姐满意。”
虞相意:“别乱叫。”
曲星屿连忙应下,心思转了转,又转而问出那个令她很是好奇的问题:
“不过话说回来,你个太虚一道的为什么这么有钱?”
据她所知,养本命剑是很费钱的一件事,曾一度排上最坑职业之首。
虞相意:“……”
不知道怎么回。
但好在虞相意看穿了她的真实目的,毫不留情打碎女子的幻想:
“没有赚钱门道。”
言下之意,你死心吧。
曲星屿:“……”
她正要再说些什么,就见本来平静的少女蓦地沉下脸,不发一言地匆匆离开。
……
此时的炼丹坊外间。
先前还算整齐的布置已乱成一团,闲置的板凳东歪西倒,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大风。而方才在此休整的修者早已跳出了乱象中心,惊疑不定地打量起这片狼藉。
一片狼藉中只余下剧烈挣扎的小孩,以及造成这场闹剧的一个小乞丐。
只见小孩的头发因发带被扯落而胡乱散开,平日里由虞相意打理平整的衣摆变得皱皱巴巴,一只胳膊正被人粗暴地拉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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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准确来说,是被人往外拖着。
从打破结界到拉扯其中的小孩,做出这一切的人似乎很是急切,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可下一秒,他的动作僵在原地。
一双浑浊的眸子定定转向抓住他的那双手。在某一个瞬间,饶是神智不清,也在那一瞬间感到了真真切切的惧意,好像下一秒他的手就会被无情碾碎。
逃。
这是他的第一想法。
可体内那股滞留的力量并不允许他这样做,他仍旧死死抓着小孩,却被一股巨力生生掰开。
少女的手停在半大小孩的手腕上,虚虚一握,一缕黑气被她连根拔了出来。
虞相意随手捏碎这缕黑气,这才放开他的手,问:“那个人在哪?”
小乞丐渐渐从混沌当中清醒,看着她冷冷的神色,惶恐极了:“对不起……我,那个人,那个人说你确定要,要帮他吗……”
放眼这段时间,虞相意就做了这么一件好事,那么小乞丐口中的这个“他”,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那个人还说,你难道不,不想参加……盟会吗?”
小乞丐越说越小声,不动声色觑着眼前人的神色,生怕她一不开心把自己也捏碎了。
但直至说完,少女也没有表露出丁点杀意,甚至在听到他后半句时莫名弯起了眼。
那个人在,威胁她吗?
虞相意微笑着,看不出几分真情实意。
小乞丐却被这笑恍了眼。
这笑可真好看啊,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样,又怎么会对人出手呢?
这么想着,他莫名放松下来,为自己方才可恶的揣测感到羞愧。
于是他低下头,有些不安道:“对,对不起啊。我会补偿损失的,但是我现在可能没……”
他卡了一下,头更低了:“可能,可能补偿不了。”
虞相意敛了笑,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嗓音温温和和,让人很是亲切:
“不碍事。”她牵起不安的师弟,又塞给他一袋灵石,见小乞丐想要缩回手,她道:“以后还给我,况且这又不是你的错。”
“而且很快会有人跑过来找你赔,毕竟这里是你这具身体惹下的祸事。”
她又笑起来。
至于这钱——
自然是要那个只会偷偷摸摸的废物补上。
小乞丐定定看着手里的钱袋,忽地抬头想要问些什么,却见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而在他抬头的下一刻,从楼上冲下来一个趿拉着木屐,头发随意盘成鸡窝的女子。
她噔噔噔踩下楼,眸子像要喷火一般:
“他爹的,哪里来的狗东西!赶紧给老娘赔钱!赔钱!”
狗东西被她这一连串攻击吓呆在原地,看着女子怒气冲冲地就要来揪自己破破烂烂的衣领,他猛地九十度大鞠躬,双手奉上了钱袋。
女子霎时间转怒为喜,翘起兰花指不轻不重推了他一下,嗔道:“哎呀,早说嘛。”
小乞丐转危为安,忽地想起自己还没有问恩人的姓名籍贯,一下子被不能还钱的愧疚情绪狠狠淹没,不过很快又重新振作。
而另一边的虞相意,在抱着师弟离开后,却突然发现,自己乖巧可爱的师弟,好像生气了。
6. 青阳盟会
回天机山的一路上小孩都没再吭过声,回去后也和个闷葫芦一般,若非他还是像往常一样粘着她,虞相意都要以为师弟不想理她。只是,当虞相意问起他怎么了的时候,小孩就会煞白着一张脸,流露出不安的神色。
这让虞相意质疑起了自己的带娃能力。
处处都要争口气的她怎么可能容忍这种事的发生,是以她当即把两只系统拽了出来,丢给小孩玩,自己则关上房门研究从徐清晨那里顺来的《养娃手册》。
看了半天,虞相意揉了揉眼,旋即摸出飞鱼碟哐哐一顿操作。
【剁姜鱼头:怎么样才能哄好一个小孩?】
一条帖子发出,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弹出了一条回答。
【小白:捏小狗。】
目光落在上面,虞相意一愣。
像是打开了某个尘封的木匣子,里头埋藏的记忆随之灌入了脑中。而这几个再寻常不过的字眼,造就了虞相意记忆当中微小的部分。
在她穿过来之前,也是养过一个小孩的。
那时候的她只是一个孤儿,很早便开始打工,过着重复又平淡的日子。
直到某一天,好像也是在这么一个天蓝云白的日子,她喂完流浪的小狗,转眼就在巷子拐角处捡到一个小孩。
小孩的样子她已经记不太清,只依稀记得他很瘦,头发很长,也不太爱说话。
虞相意问他:“怎么不回家?”
小孩低着头不说话。
后来的一切很是模糊,虞相意不知道她为什么就把人带回去了。后来她一边帮他找家人,一边教他一些常识。
记忆中的那个小孩好像什么都不懂,刚好虞相意闲的无聊,便开始手把手教他。
她教他,吃饭前要洗手,起床睡觉要刷牙,受人恩惠要说谢谢。
她还教他筷子的用法,洗澡什么水温才最合适,叠被子也有技巧……总之,就是很琐碎的事情,至于别的她也教不了,因为没人教过她。
那是她第一次带娃,没有经验,平常有事没事就很喜欢到网上寻求答案。
记得有一次,小孩从家里偷偷跑到她上班的地方,当时她看着小孩探出来的小脑袋,罕见地被吓了一跳。
然后她又教他“红灯停,绿灯行”等外出口诀,后来她上网才知道,不让小孩子乱跑才是正确的。
当然,小孩子总会有些小脾气。
那时她最拿手的哄人方式就是捏一只小狗。当然,也会捏点别的,只是没那么熟稔。
总之就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最后小孩离开了,虞相意也穿越了。
这么想着,她就去外面挖了点泥巴,随后盯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手,思来想去,操纵灵力捏了只小狗。
一进屋,她就看见小孩闷声趴在桌面上,而他的手边,正是被她遣送出来的半斤八两。
两只小人没穿鞋,就这么光着脚丫子盘腿坐着,一人手里捧着一半的小人书。
虞相意听见他们道:“……就这样,徒弟继承了师父的遗产,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虞相意:“……”
她两三步抽走两人的书,粗略扫了一眼,看到了“论如何继承师父的遗产”几个字。
她眼神微动,不顾两人哀嚎把小人书收了起来。
而正埋着头的小孩听到动静,下意识从臂弯里漏出一只眼,看到熟悉的脸,他立马直起了身,末了又似想到什么,恹恹地耷拉下脑袋。
一只手倏而捧住了他的脸,下一秒小脸就被抬了起来,眼前多出一张放大的脸。
虞相意女一手捏着小孩的脸,另一只手则在下巴处比了个勾。
她看着愣愣的师弟,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眉头便不自觉收了收。
这才是她一贯的模样。
正经,内敛,不怎么爱笑。
而不笑的时候便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淡模样,只是配上那双灵动的眼睛,便不显得清冷,反倒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她就这么思索了片刻,才问道:“是因为我抛下你的事吗?”
她说着,随手把放在桌上的泥巴小狗拿了过来:
“师弟,别生气了?”
呆愣愣的小孩被这声称呼拉了回来,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捧住泥巴小狗。
只是刚一对上少女直勾勾的目光,他就又立马垂下了脑袋,过了几秒,他又开始摇脑袋。
虞相意不明所以。
而一直沉默的小孩却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闷着声道:“不是的,师姐,我……我的脑袋里面,好像,好像……”
他倏地仰起脸,豆大的泪珠哗啦哗啦落下。
还没等虞相意开口问,小师弟就一把扑进了她怀里,抽噎着开口:“师姐,我不想你死。”
“有个人说你带着我就会死,可,可是……对不起,对不起。”
脑袋上方突然被摁了一下,正哭唧唧的小孩疑惑地抬起头。
虞相意则趁着这个间隙把小孩扒开,顺手抚平了被他哭皱的裙子。
虞相意:“我出门前跟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小孩点点头。
虞相意:“说来听听?”
小孩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但还是数着手指乖乖开口:““不可以乱跑,想要什么叫师姐,遇到麻烦躲师姐身后,只有师姐的话能信……”
虞相意突然道:“只有师姐的话可以信。”
闻言,小孩像是忽地恍然,大大的眼里闪着亮光。
虞相意见他明白了,便伸手扯了扯小孩的脸蛋,刻意又恶趣味地把他的脸揉搓成不规则形状。
想到小孩质疑她的实力,她继续补充道:“全世界死了我都不可能死。放心吧,等哪天世界毁灭,我还可以给你们收尸。”
……
接下来的日子里,虞相意过着每天修炼睡觉带小孩以及找师父切磋大富翁的生活,时间很快便流走了。
而青阳盟会在即,各大门派也陆续前往天岛地界。
大大小小的仙舟从四方驶来,又向着同一个方向飞去,在蔚蓝天界绘成一幅云彩画卷。
一处仙舟上,少女立在边沿,手肘撑在栏杆上,正托腮望着远方的白云出神。
不一会儿,一位身着白色弟子服的少女径直走了过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句问候的话语。
来人道:“虞师姐,你要不要进去坐坐?”
冷不丁听到这样的称呼,虞相意还有些不太习惯,淡淡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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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道:“谢谢,我待会就去。”
那弟子还想说些什么,不远处忽地传来一句呼喊,她应了声“来了”便匆匆离开。
虞相意望了会天,随后就进了船舱。
刚踏入舱内,虞相意便感觉到好几道视线落在了她身上,连带着众弟子自以为的窃窃私语。
“咦,那是谁啊?”
“好像是青遥峰的那位虞师姐。”
“虞师姐?是书琴长老的女儿吗?好像没怎么见过耶。”
“是啊,青遥峰离主峰蛮远的,见不到正常。”
“……”
虞相意莫名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当猴看,一下子罕见地有些尴尬。
她从前出门为了避免麻烦,都是用另外的身份和脸,但昨夜秉烛夜谈,师父让她这次不要换脸。
虞相意合理怀疑徐清晨在整她。
她也对此表示疑问,但师父说:“你不是要当大陆第一强者吗?”
然后以排行榜挂名的理由将她的话堵了回去。
正当她思索如何解决这种状况时,船身突然剧烈震荡了一下。
众人齐刷刷收回目光,很快有弟子打探完情况回来。
弟子看样子有些着急。不等众人询问,便倒豆子似的叙述了一遍外面的情况。
他道:“好像是江州云氏的飞舟,不知道怎么就撞上来了,还惊动了我们两位长老!”
话落,众弟子皆肃了表情,一窝蜂赶了出去。而虞相意则落在后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飞舟上,长老冷着脸站在前面,后方的天机山的弟子则在船头排开,齐刷刷地拔剑指向对面。
而对面更为豪奢的飞舟上,同样站满了人,只是为首的是一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少年。
他抱着臂,投来一道极为傲慢不屑的视线。
他开口,同样是傲慢轻蔑的语调:
“哪里来的狗东西,挡着小爷的道了。”
话落,一些天机山弟子被他的无耻惊到,义愤填膺喊道:“你这人怎么是非颠倒!你自己看看到底是谁挡着路!”
这人也太不要脸了!仗着自己是江州云氏的子弟为非作歹!
明明是他们横冲直撞,现在还要来堵路!
这般想着,众人的怒容更是明显。
就在这时,默默观察的两位长老终于发话了,他们拱了拱手,温和道:“我们并非有意惊扰阁下,也请阁下高抬贵手。”
到底是阅历丰富的长老,尽管温和近人,却也有着积攒许久的威势,给人一股无形的压迫。
可那少年似乎软硬不吃,嗤笑一声,猛地抽出腰间长鞭一甩,破空声与少年身上金饰叮叮当当的响动碰撞,挥出的灵力便直冲对面飞舟而去。
“小爷今日就是不让你们走又能如何?”
他语调猖狂,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而对面天机山的长老也不是吃素的,其中一人沉下脸,当即广袖一甩,飞来的灵力便被尽数化解。
“阁下未免太过蛮横无理。”长老蹙眉冷声道。
一语落下,不知是哪个字激怒了对方,少年又是猛地一甩鞭,呵道:“还没有人配管我。”
云随冷笑着吩咐侍从:“给小爷撞。”
7.天岛
侍从收到命令,正要操纵飞舟朝对面撞去,一道声音蓦地荡起,生生截停了他的动作。
只见一位身着白色弟子服的小姑娘慌慌忙忙跑来,伸出手大喊道:“等一下!”
此话一出,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在她的身上。
小姑娘似是有些窘迫,但在听到对面飞舟上少年不带情绪的一句“继续撞”时,便顾不得众人各异的视线,梗着脖子朝少年喊:
“有人让我带给你一句话!”
她似是豁出去一般,语调飞快:“她说让你出门最好勒紧裤腰带!”
说罢,四周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小弟子被众人盯得涨红了脸,低下头正要灰溜溜逃开,耳畔响起一阵尖锐的破空声。
小姑娘吓了一跳,但还是大着胆子偷偷瞟了一眼对面。
只见方才还盛气凌人的少年不知何时涨红了脸,似是收到莫大的侮辱,连带着嗓音也带上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你说,她、在、哪?”
云随恨恨道,用力攥紧了手里的鞭子。
小姑娘慌忙收回视线,重复了一遍方才师姐的话。
“她说她先行一步,有种,有种就去追她。”
话落,周遭再度安静下来。
众人神色各异。
不是,这么拙劣的挑衅方式,这谁会信啊?
那人十有八九在骗人。
显然,云氏那边的人也意识到了,正要出言提醒自家主子,就被一道“追”的命令堵了话。
少年像是被冲昏了头,咬牙道:“给小爷追!”
“可……”有人想要劝说,被少年狠狠瞪了一眼,便不敢再说话。
江州云氏的飞舟很快再次驱动,朝着天岛地界飞去。
天机山众人:“……”
天机山弟子的视线又落回挺身而出的师妹身上,火热的眼神看得她小脸一红,撂下一句“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后就跑回了船舱内。
在众人还没回到船舱时,那里盘腿坐着一位少女,她姿态闲适,腿上还枕着一个熟睡的小孩。
观其着装,并不似天机山弟子一般穿着统一的弟子服,而是一袭黄绿相宜的裙子,既不单调,也不显得累赘,是极合人眼的搭配。
见人回来,少女撩眼看向来人,冲她略微颔首。
“谢谢。”
少女的嗓音也清脆盈耳。
耳畔像有羽毛轻轻扫过,小姑娘不争气地红了脸,垂下脑袋磕磕绊绊道:“不,不用谢。”
下一秒掌心被塞了一枚小小的法器,小姑娘慌忙要推拒,抬头便不见了两人踪迹。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紧接着响起一道疑惑的嗓音:“向师妹,你在发什么呆?”
……
这边虞相意告别长老,便自行前往天岛。
巨大的仙鹤上,虞相意盘腿而坐,怀里是被惊醒的小孩。小孩似乎有些恐高,双手紧紧扒着她。只是过一会,小孩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虞相意收回施法的手,随手摸出一枚玲珑骰子,捏在手里把玩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下传来一道幽怨的声音。
“有事就让本大爷给你当牛做马,没事就把本大爷关在空间里,你真是好恶毒!”
这是一道介于孩童和少年之间的嗓音,带着十分的稚嫩,还有些许刻意的老成。
闻言,虞相意看向说话的仙鹤,正对上他扭着脖子斜来的一眼。
明湖炸毛:“看什么看!“”
“——你那是什么眼神?!”
虞相意收回视线。
仙鹤再次炸毛:“本大爷就这么不入眼?!”
虞相意:“……”
她忽视身下的控诉,伸手探进空间里,把里面呼呼大睡的两位系统提溜出来。
两小只的衣领被捏在一处,她摇了摇晃了晃,一金黄一叶绿便缠在一起,转了个圈圈。
“醒醒,等下再睡。”她道。
半斤八两迷迷瞪瞪地看向她,脑袋上空好似多了几颗转圈圈的星星。
半斤率先问:“老大,怎么啦?”
虞相意看向说话的黄衣小人。
她说:“你们说让我到天岛找的那个——”
她停顿了一下,表情有些微妙。
“……仙钥。”
“在哪?”
两统听完她的话,旋即循着她的视线望向下空。
不知何时,几人已经进入了天岛地界。
巨大的空中之城撞入眼帘。
这是修者一极最为繁华的地界,软红香土,无数高楼拔地而起,周身萦绕五彩的灵光,汇聚了各道修者的灵脉光晕。
由上看去,还可看见数不尽的街道,如同江河的支流,汇入中央一条长街。
这是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定时会有一条巡游队伍,据说那是太上宗北斗一脉的天才们,会为天岛带来福泽,他们巳时自长街尽头而来,午时一至便又回长街尽头去。
长街的尽头是一座庞大宫城,那是属于太上宗的地盘,瑰丽,恢宏,是绝对不可侵犯的领域。
因为来犯者可能连天际之城也进不去。
按照惯例,天际之城不对外开放,就算是外出归来之人都需要出示通行玉碟,经过层层查验。也只有青阳盟会这段时日,外来修者才可凭太上宗送出的令牌进城。
落地后,仙鹤渐渐缩小,一会的功夫便幻化成一个十三四的小少年。
他身着灰白道服,间杂着几抹红色,半黑半白的头发则扎成两个丸子,剩下一半披下,落在肩头处。
明湖单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则半弯横在肚子前方。
只是他生得清秀无害,眉心一粒艳红胭脂平添几分娇色,这般故作的老成便显得不伦不类。
接到虞相意投来的视线,他冷哼一声:“本大爷才不想回你那装满蠢东西的空间!”
拉低他的档次!
这般想着,他扬了扬下巴,一派高傲冷酷你惹不起的模样。
虞相意抱着师弟,转过身对他道:“那你跟过来。”
明湖又哼了一声,盯着她怀里的小孩看了片刻,不情不愿地负着手跟了上去。
城门处,一队弟子整齐地排开。他们身着统一的天蓝色衣袍,圆领处以淡金线纹绣,袖口则束起,利落又干净。
城墙下方摆着桌椅,一人坐在桌前,埋着头奋笔疾书。而他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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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站着一位弟子,依旧是一袭天蓝,只是样式稍有不同,也更为精致。
他手里捏着半个没吃完的馒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咬了口冷掉的馒头,等咽下后便又开始重复着先前的话:“有令牌的排我左手边,从外面回来的排我右手边,没有令牌没有玉碟的就排开。”
“好好排队,出示证明,不要找事,不要斗殴。”
这声调实在没什么起伏,惹得前来的众人不住地偷看。
这人像是无知无觉一般,自顾自又咬了一口馒头。而相比于这个人的无趣,另一位奋笔疾书的弟子便显得温柔有趣多了。
他会细心地询问你的来历,检查你的令牌,随后冲你温温一笑,后面看守的弟子便会将你放进去。
因为来得早,是以很快便轮到了虞相意。
那弟子依旧温温柔柔的,笑着问她:“道友是哪个门派的?姓名为何?师承何人?令牌可否出示?”
虞相意:“天机山,虞相意,徐清晨。”
说罢亮出令牌。
在她亮出令牌的那一刻,空气突然冷了下来,一些年轻的弟子不知缘由,看向自家沉下脸的长老。一个正要进城的队伍也蓦地停了下来,为首的长者从鼻子重重哼出一气。
受命看守城门的弟子不知所云,登记的青年也一头雾水,但还是保持微笑。
一一记下,徐常玉抬起头看向她怀里的小孩,又扫过她牵着的小孩。
明湖本就因为被这个坏女人牵了不开心,眼下看见青年投来的目光,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他高傲冷艳地哼了声,偏过脸目光落在两人牵住的手上。
坏心思一动,他开始给她的手挠痒痒。
哼╯^╰,痒死你!
而这边徐常玉收到他的坏脸色也没说什么,温和笑了下,问道:“这两位是?”
虞相意面色不变:“这是我师弟,也有令牌。”
“那个是我结契伙伴,没有规定说不允许带契约伙伴吧?”
“自然没有。”他道,顺手接过少女递来的令牌,检查一番,又还给了她。
“道友可以进去了。”
虞相意领着两人进了城,先找了个落脚的客栈安置下来,随后放出几片小纸人,让它们循着半斤八两给的方位去搜寻。
做好一切,她摇醒了沉睡的师弟。
“师弟,醒醒。”
见小孩揉着眼醒来,虞相意帮他重新梳理了一遍头发,绑了两条麻花辫。
“好丑。”一旁的明湖评价道。
迷迷糊糊的小孩被这一声惊醒,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道:“师姐,这是谁啊?”
虽是疑问句,语气却有些失落。
这个人……也是师姐的师弟吗?
一旁的明湖听罢,冷着脸抢答:“本大爷是她爹!”
话落,脑袋措不及防被重重摁了一下。
虞相意摁着他的头,不咸不淡道:“你的头发都是我扎的,你还好意思说丑。还有,小孩不要乱说话。”
明湖气的呆毛都立了起来,他不管不顾地挣扎:“你大爷的!我今年已经一百岁了!”
“啊啊放开你的脏手!滚开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