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璋得到吕姝回来的消息已经是到了下午。整个上午他都在书房翻看这些年来的账册,这几年的账目他大多记住了。他已经老了,记忆力不比从前。要是年轻的时候,这些账册简直如同虚设一般,不着笔墨也能过目不忘。
他把账册收起来放进一个匣子里,然后把这匣子藏进箱子锁了起来。这一切干好之后,他才出门去。
踏出门槛的时候,他心里祈祷:希望吕姝能劝动秦禄吧。
太阳还是那么明亮,吕璋抬头眯着眼看它,又把头低下,走到院子里一株榉树下面。一片树叶在他面前掉了下来,落在石板路上被风卷着刮出吱吱地声音。
他低下头看,瞧它还是油绿的。
——秋天要来了。
不过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吕璋的心里开始忧愁起来。这忧愁不仅是为他自己,更是为吕家。
去小荷轩的途中,他在湖边撞见赵夫人送郡王妃出门,郡王妃的脸色看着不太友善。
吕璋走上前去同她行礼,郡王妃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缓缓地摇着扇子,说:“吕璋,可不要只记得游湖养鱼,王爷吩咐的事情,要上心呐。”
吕璋一听,忙低着头赔罪道:“王妃放心,小人把王爷的事都当做天大的事在做,不敢不用心的。”
郡王妃面上微微地笑了一声,提起裙摆边走边说:“这可不是王爷的事,是你家的事。”
说罢就扬长而去。
吕璋被这话吓得出背后出了冷汗。这吕府里四处漏风,姑太太在荣回堂说的话竟也能被听去。郡王妃后头的话就是说,如果他自己不解决好,郡王爷就会抛弃吕家,这怎么行!
这些高高在上的人说起话来永远云淡风轻,不管说的是一条人命,一个家族的人命,还是一个王朝的命运。
吕璋看着那高高在上的人远去的方向,心中的忧虑更深了。他朝侍奉的仆从喊了一声:“给我扇扇风,热得很。”
那小厮拿的是一把大折扇,用的力气大,风也来得大。
吕璋感到凉快一点,才接着问:“我怎么没听说郡王妃来了?她从来不来的。”
那小厮道:“小的听说郡王妃是来看咱们家大小姐的。今日大小姐和姑太太出门的时候,未乡县主不知道怎么回事,当着茶楼里好多人的面给我小姐难堪,世子也跟着县主在一处,推搡中把我们大小姐推得滚下了楼。”
吕璋一听,惊讶道:“真的假的?”
“你看见了?是世子推的?”
那小厮道:“小的没看见,都是听人说的。不过他们都说茶楼里喝茶的都看见了是世子推的。王妃娘娘来估计就是来赔礼道歉的。”
吕璋鄙夷道:“瞧她刚才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活像是一只伸长脖子的白天鹅,还以为是来耀武扬威来的。”
话一出口,忙瞧着看四周有没有人,那小厮也替他瞧,小厮道:“老爷,放心。没人。”
吕璋松了一口气:“没人就好,你的嘴也要严些,她的眼线多着呢。”
这小厮是跟了他十几年的了,道:“小的对老爷从来死心塌地,不会也不敢泄露半分。”
吕璋道:“这就好。”
两人继续往小荷轩里走着,忽然吕璋想到吕姝被郡王世子推了,“坏了。”两个鼻子出牛气一般,“这吕姝肯定是不会答应管跟郡王府有关的事了。”
心下暗骂未乡县主是个惹祸精。要不是总是跟吕姝对着干,世子怎么会动手?活该郡王爷要把她嫁给长苍侯家那个小王八。
原来吕璋说的长苍侯常年在东南备倭,是朝中重臣。他自己虽然是个行事有则的,他的儿子却都不是什么善茬,仗着家里的爵位四处作恶,欺男霸女。未城郡王一心要替太孙笼络长苍侯,故而也不管四公子人品如何,只要把小女儿未乡县主嫁过去。
吕璋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及至到了小荷轩,撞见大夫提着药箱,吕姝的大丫鬟惊月送他出门。惊月见了他,低头行了礼,说:“二老爷,老太太在里头伤心呢,您进去全权吧。”
吕璋点了点头,让她去了。
进到屋里,瞧见几个丫鬟忙碌地端着水盆进来换水换手帕,屋子里一片血腥之气。一大盆冰放在冰鉴里,估计郡王妃送来的。大丫鬟听风从冰鉴里拿出一条手帕,又放进去一条干净的冰冻着,然后放在吕姝的额头上。
他看了一眼吕姝,她像是睡着了,面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房里吕婵、吕嫱及吕婉三个女孩子来看她,秦家姑妈和陈夫人也在,见吕璋来了也就都告辞不坐了。
他母亲坐在吕姝床边上只是哭诉,拿着手帕子抹着眼泪。
瞥见吕璋犹犹豫豫、畏畏缩缩地进来,想到往日他对郡王府的奉承恭维,便骂起他来:“你们一个个的在外头管生意,也没见得管出个名堂来。成日里就是跟对面的低头哈腰,你还知道骨气两个字怎么写么?人家看不起我们,所以才敢下死手。”
又看着虚弱地孙女,眼泪流得更多了,伤心得哭着:“还不如全家都种田去,当个乡野村夫,起码背是直的。”
吕璋不以为意:“您是久不种田,不记得插秧的时候都是弯着腰。”
老太太冷笑一声:“犁田、插秧、割禾、晒谷,你干过几年?我煮的饭都喂给狗了!”
吕璋这时不敢再说话。
老太太气道:“家业在你哥哥手里我们吕家还不至于有今天的祸患,现在全家被你带累,脑袋虽然还在脖子上,我只当已经没了。中秋的时候你哥哥回来,我要和他好好商量商量,这个家业是时候换个人来管了!”
老太太说话说得重,把吕璋说得哑口无言。想要辩解几句,见老太太越说越生气,又怕她气出病来,便没说了,喊了石榴扶老太太回荣回堂休息去了。
窗外的蝉鸣声还是聒噪地叫着,他听着竟像是悲乐一般。听风给他倒了杯茶来,趁着这时候,他打探起吕姝的病情来。
听风湿润着眼睛说:“腿上本有旧伤,摔下去磕碰得伤口裂开了,又磕到了脑袋,当时就晕厥了。回来时又发了烧,检查一看手上背上都有擦伤。大夫说紧要的是头上的伤,失忆、失明、失聪都是有可能的。”
吕姝昏睡中醒来,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疼痛也逐渐蔓延开来,腿上的伤和头上的伤,令她难受地蹙起眉头来。
听风见她醒来了,又是紧急又是高兴地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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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醒了!我去找夫人去!”
吕姝点了点头。
看见吕璋坐在她面前,她很是不解。二叔并不像是会来给她探病的人。
她坐起来,苍白的嘴唇张口问:“二叔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吕璋的双手交织摩挲着,欲言又止。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打扰病人,可是事情紧急,突然起身,叹了一口气,走到桌子上给吕姝倒了一碗茶。
递给吕姝的时候,他就说:“是有一件重要的事。”
吕姝伸出手接了,有些无所适从。
二叔很奇怪。忽然她记起方才迷迷糊糊中她听见老太太和吕璋说话,什么祸患之类的言辞,难不成与这个有关。
吕璋斟酌着接着说:“吕姝,你是吕家的大小姐,吕犀是个不成器的,其实吕家的担子,都在你的肩膀上啊。”
吕姝低了低头,把方才的水放在了一边的案上。垂着眼皮,道:“二叔有什么话便直说吧,我这个病人精力不比往常,趁着我有精神头,咱们把事情解决了才好。”
吕璋两只手摩挲着大腿,面容紧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好意思的气息。他咳嗽一声,把吕家船只走私被秦禄的哥哥秦禃扣在上关的事情说了。
吕姝听后,久久不语。
头上的疼痛越来越强烈,她的心绪也难以宁静。她眨着眼睛,每眨一下,脑袋里那无形的钟就敲打着一下。
树上的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惊飞了,方才还鸟雀啁啾,这一下却像鬼来索魂一般,呼喊着救命。
吕姝知道吕璋做事不干净,这么大一个家族想要干净也很难,顶多是以权压人,拿钱了事,但没想到他瞒着家里做起了走私瓷器的生意,这可是抄家的大罪!
本朝皇帝是白手起家,出于贫微,尤其重视田耕,抑制商贾。对商贾的穿着、用度做出诸多限制,法律贱商人,吕家的事被皇上知道了,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何况皇上暴虐多疑,朝堂官员一贯只能做小伏低。去年的鲁腾谋逆的案子还历历在目,数万人因为一句话就丢了性命,何况吕璋是真的走私了孔雀绿釉。
一旦被人说成谋反,半生荣华富贵就尽付东流,郡王爷不想沾此事,那么太孙更不想沾手此事。对太孙和郡王爷来说,最简单的做法就是牺牲吕家,反正官窑的生意换个人接手就是。
吕家岌岌可危矣。
吕姝把额头上的那块冰帕取了下来,握在手里时只感到心里也沾上了寒凉。她看着吕璋身上的衣服,一身鸦青色的罗缎上绣着精致的铜钱纹路,不知道绣娘要绣多少天才能织出来一件。
吕姝的视线又落到了自己身上,也是绫罗绸缎。她的被子、床幔都是丝绸的,染成了山楂一般的红色。梳妆台子是檀木描金的,零散地摆着今天她头上卸下的几只在眼光下闪闪发亮的朱钗,妆奁里金、银、玉数不尽。外头的桌子上金酒注、金酒杯几套,银的都收在橱子里不用。这还是吕姝一个小姐的房间,吕府挥霍无度可见一斑了。
倘若只是挥霍,那都只是习惯问题,但明文规定商贾不能穿丝绸,不能用金器,吕府超出规格限制多矣。
走私孔雀绿釉是大问题,可这吕宅的问题也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