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县火车站
红砖墙斑驳脱落,木质长椅被磨得油亮,墙上“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标语还残留着半截墨迹。
绿皮火车在站台边喘着粗气,白汽一团团蒸腾,混杂着煤灰味和人声的嘈杂。
两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站口,蹒跚着向前挪动。
走在前头的是个“老太太”,花布头巾包到眉梢,藏住了大半张脸。
她拄着根磨得光亮的木棍,一步一颤,灰布裤腿下露出双破旧的解放鞋,鞋帮子开了口,用麻绳勉强缠着。
后头跟着的“老头”更显得狼狈。
驼背驼得几乎对折,一顶破棉帽压到耳根,脸上布满深沟似的皱纹,胡子花白杂乱。
他左脚似乎有伤,每走一步,身子就狠狠一歪,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闷哼。
“死老头子,快点!”老太太回头,压着嗓子催促,声音嘶哑。
她从袖口伸出手,想要搀扶,那手背明明暗黄无色,却纤细得很不自然。
老头抬起眼皮瞪了她一眼,眼神锐利,与那身衰老的装扮截然不同。
看着男人不情不愿的样子,杨桃桃迅速左右瞟了一眼,凑近些,头巾下的眼睛亮得惊人:“陆沉同志,忍一下!革命工作怎能不吃苦?你看,谁看我们?不就是俩赶车的老家伙!”
陆沉咬着牙,把一声痛哼咽回去。
他脸上用面糊粘上的皱纹仿佛都在抽搐。
这主意简直是疯了,但杨桃桃眨着眼睛说“干大事”时那股劲儿,让他鬼使神差地就同意了。
现在,他只觉得每根骨头都在抗议。
站台上人群拥挤,扛着麻袋的、提着鸡鸭的、拖着哭闹孩子的,人声鼎沸。
大喇叭广播着列车班次,声音刺啦杂响。
他们挤在人群里,慢慢挪向车厢。
陆沉瘸得越发厉害,几乎大半个身子靠在杨桃桃身上。
杨桃桃憋着一口气,小身板被压得摇摇晃晃,却死死撑着,嘴里还不忘嘀咕:“坚持就是胜利,同志哥……”
终于蹭到车厢门口,列车员穿着藏蓝色制服,皱着眉看他们:“老人家,慢点儿!去哪儿啊?”
杨桃桃立刻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一边咳一边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两张皱巴巴的车票,含混不清地说:“省……省城……看儿子……”
列车员下意识后退半步,赶紧挥手:“上去吧上去吧,找个地方坐好!”
挤进昏暗嘈杂的车厢,混合着汗味、烟味、廉价肥皂和食物混杂的气味扑面而来。
座位早已占满,过道也塞满了人和行李。
他们缩在车厢连接处的角落,靠着冰冷的铁皮壁滑坐下来。
杨桃桃扯了扯头巾,小心翼翼露出一点缝隙透气,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周围。
别说,这陆沉也有当演员的天份,还蛮像那么回事!
看着他脸上逼真的皱纹和胡须,这都多亏了空间里的特殊胶水。
不过,她可是告诉陆沉这是面糊糊粘的!
哈哈,她这化妆技术也是没谁了。
火车汽笛长鸣,哐哧——哐哧——
列车缓缓开始运行,杨桃桃耳观八方耳听六路,在车间里扫描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
她正要说话,却见一直佝偻着呻吟的陆沉猛地绷直了腰背——
虽然只是一瞬,又立刻恢复了痛苦的蜷缩。
“咋…咋了老头子?”杨桃桃心头一凛,立刻顺着他的目光假意看去,手里还故作关切地替他拍着背,仿佛在顺气。
陆沉的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几乎被车轮的轰鸣淹没:“…三点钟方向…穿灰蓝劳动布褂子的…拎着那个…麻袋。”
杨桃桃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神自然流转,仿佛只是无聊地扫视车厢。
果然,在人群缝隙中,一个穿着半旧灰蓝劳动布褂子的精瘦男人映入眼帘。
他约莫三十岁年纪,头发剃得很短,几乎见青,面色焦黄,正靠在座椅旁,一只脚随意地踩在一个鼓鼓囊囊、看起来沉甸甸的麻袋上。
那麻袋口用麻绳紧紧扎着,表面有些不起眼的污渍。
那男人看似悠闲地抽着烟,眼神却不时快速地扫过左右,尤其在他脚边的麻袋上停留一瞬,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警惕。
他旁边还站着两个同样穿着普通的男人,互相之间几乎没有交流,但站立的方位却隐隐将那个麻袋护在中间。
“看到了…”
杨桃桃低下头,假借咳嗽,声音压得极低,“麻袋…有问题?”
那种体积和形状,以及那男人下意识守护的姿态,绝不像是普通的行李货物。
陆沉闷哼一声,像是难受地动了动身子,借机更贴近杨桃桃耳边,语速极快:“…麻袋…在动。”
杨桃桃的后颈寒毛瞬间立起!
虽然极其轻微,几乎被火车的晃动完美掩盖,但经陆沉提醒,她凝聚目力仔细观察,果然发现那灰蓝色麻袋的某个局部,似乎极其微弱地、不规则地起伏了一下,像是……里面有什么活物在挣扎!
人口!
他们真的用麻袋运人!
一股怒火猛地窜上杨桃桃的心头,但她强行压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不止他一个…”
陆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艰难地调整了一下瘸腿的姿势,用破棉帽的帽檐遮挡视线,“…左边第三个窗口,那个戴草帽看报纸的,右后方靠在门边打哈欠的…他们眼神有交流。”
他受过专业训练,对这种细微的团伙间无声的联络信号异常敏感。
一个至少由四人组成的团伙,看守着一个可能装着活人的麻袋!
目标确认了!
但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到证据?
车厢拥挤,他们稍有异动,必然会被发现。
而且对方人数占优,一旦发生冲突,后果不堪设想。
火车轰鸣着驶入短暂的隧道,车厢内光线骤然一暗。
就在这一瞬,对方忽然抬头朝这边望来。杨桃桃来不及多想,猛地朝陆沉扑了过去——
好巧不巧,她的嘴唇正好擦过男人的嘴角!
周围瞬间静了一秒,随即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来。
杨桃桃简直想当场射死自己。妈呀,这可是79年,老头老太太在车上接吻?这得是多炸裂的场面啊!
她一定是电视看太多了,才会在这种紧急关头做出如此离谱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