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众人围在中央的萧衍,此刻如坐针毡,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他不是傻子。
从刚才开始,这医仙谷众人的眼神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那不是对一个普通求医者的眼神,倒像是在看一个仇人。
仇人?
萧家树大根深,仇家是不少,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悬壶济世的医仙谷?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击中了他的脑海。
莫非……
萧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迎着众人冰冷的目光,试探着开口。
“敢问……诸位仙子……”
“我那大伯母,还有我那……识海尽毁,无法修炼的堂妹,可是……流落到了绛川?”
村民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而林星宇和林可心等人,看他的眼神,则从单纯的古怪,变成了赤裸裸的厌恶与冰冷。
萧衍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
完了。
猜对了。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林一一却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她只是淡淡地扫了萧衍一眼,却让萧衍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
“走吧。”
她吐出两个字。
“跟我回谷。”
萧衍愣住了,下意识地抬头看她。
林一一轻轻笑了笑,但萧衍却没看出任何情绪。
她倒要看看。
他究竟会不会真的磕头认错。
“诶,等等!”
莫无邪见状,立刻跳了出来。
“说好了比试,你不能就这么把人带走了啊!”
“别急,”林一一脚步未停,“人,我先带回谷里安置。毕竟是病人,总不能扔在这大马路上。”
“明日辰时,自可来我医仙谷,与我一同为他诊治。”
莫无邪摸了摸下巴,眼珠子一转,嘿嘿笑了起来。
“行啊!这可是你说的!”
他冲着林一一的背影挥了挥手,随即转身,带着一副没能立刻看到好戏的惋惜神情,领着蓝蝶大摇大摆地走了。
萧衍一言不发,安静地跟在了林一一身后。
从镇口到医仙谷的山门,不过一炷香的路程。
可这段路,对萧衍来说,却漫长得像是走在刀山火海之上。
两道目光,如芒在背,几乎要将他的后背洞穿。
一道,是林星宇的。
另一道,是林可心的。
萧衍的心中,越发不安。
他不敢再问,只能默默承受着这份无声的凌迟。
终于,青囊峰那熟悉的殿宇,出现在了眼前。
林一一刚踏入大殿,一道欣喜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一一,回来了?今日的比试……”
林羽堂含笑从内殿走出,话说到一半,却在看到林一一身后带着的萧衍时,戛然而止。
刹那间,他脸上的笑容尽数褪去。
“萧……家……人?”林羽堂几乎是咬牙切齿。
他收回视线,看向自己的外甥女。
“你给舅舅解释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
“你为什么,会把萧家的人,带回医仙谷?!”
站在林一一身后的萧衍,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他愕然地看着林一一纤细的背影,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舅舅?
这位年仅十三,却被誉为“小医仙”的少女,竟然喊医仙谷谷主林羽堂为舅舅?
他刚还怀疑小医仙就是自己那位堂妹,但现在应该不可能了。
他那位流落在外的大伯母,不过是一介普通修士,毫无背景。
若是医仙谷谷主的亲妹妹,他那个爱攀附权贵、好大喜功的大伯,岂不是早就把这件事嚷得人尽皆知?
更何况……
他那位堂妹,当年被诊断为识海尽毁,仙路断绝,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可眼前的林一一,虽然年幼,周身灵气流转,分明是筑基期的修为。
一个废人,一个天才。
云泥之别。
他怎么会把她们联想到一起?
萧衍自嘲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连脑子都糊涂了。
“舅舅,息怒。”
林一一回过头,看了一眼萧衍。
“我只是觉得,”她重新看向林羽堂,一字一顿地说道,“他身上的毒,很有意思。”
“带回来,研究一下。”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只有纯粹的好奇,和一种近乎冷酷的探究欲。
她说的是真话。
她真的只是把萧衍,当成了一个有趣的病例。
林羽堂端详了她半晌,那紧绷的下颚线,终于缓缓柔和了下来。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复杂。
“罢了。”
“你向来有自己的主意。”
“你自己,有分寸就好。”
说完,他看也不看萧衍,只对一旁的林星宇道:“星宇,带这位……萧公子,去客房歇息。好生‘照看’,别让他乱跑。”
林星宇立刻心领神会,对着萧衍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萧衍心中一凛,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躬身行礼,跟着林星宇离去。
大殿内,重归寂静。
林一一看着萧衍消失的背影。
私心?
她怎么会没有私心。
萧家从根子上,就已经烂透了。
等她处理完医仙谷的事情,她和母亲的这笔血债,总要回去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他们不是最看重嫡庶尊卑,最讲究血脉传承么?
那她,就偏要扶他这个身份尴尬的庶子上位。
她不介意亲手给这潭死水,换一个新的主人。
她倒要看看,当萧家改朝换代,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绝伦的光景。
她那个好“父亲”,还有她那个好“二叔”,若是泉下有知……
想必,一定会死不瞑目吧?
青囊峰大殿的余温尚未散尽,林一一便转身,踏上了通往素问峰的山路。
母亲的院落,一如既往的清净。
林未语正在侍弄一株快要枯萎的“七返花”,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脸上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一一,回来了。”
林一一走到她身边,声音很轻。
“母亲,我带了个人回来。”
“是萧家的人。”
林未语浇水的动作猛地一顿,水瓢里的水洒了出来,浸湿了脚下的青石。
最终,只换来一声悠长而疲惫的叹息。
“缘起缘灭,皆是定数。”
她垂下眼眸,看着那株枯萎的花。
“我不想再和萧家有任何瓜葛了。”
“这孩子……若是不认得我,也就算了。”
“好,都听母亲的。”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一道黑色的身影便如鬼魅般,出现在了医仙谷的山门外。
“莫无邪求见小医仙!”
正在后山监督弟子晨练的林羽堂,听到这个名字,眉心狠狠一跳。
又是这小子!
怎么回事?
这才隔了一天,怎么又跑来了?
跑这么勤,莫不是……对他家那棵水灵灵的小白菜有什么想法?!
林羽堂的脸瞬间黑了。
不行!
绝对不行!
他家一一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
这莫无邪都十八了!是个老男人了!
这头拱白菜的野猪,休想靠近他家一一半步!
林羽堂越想越气,脚下生风,几乎是化作一道残影,怒气冲冲地朝着客院的诊室杀了过去。
可当他推开大门时,想象中郎情妾意、暗送秋波的画面完全没有。
诊室内的气氛,宛如冰封雪原,又似烈火烹油。
林一一和莫无邪各站一边,中间躺着一脸生无可恋的萧衍。
“他的经脉脆如琉璃,你敢用‘三阳真火’去烧?你是想救他,还是想送他上路!”林一一拧着眉头。
莫无邪寸步不让,嗤笑一声。
“畏首畏尾,如何治病?此毒深入骨髓,不以雷霆之势清除,难道要等他化成一滩脓水吗?”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噼里啪啦,全是火花。
那是纯粹的、棋逢对手的战意。
林羽堂那一口提到嗓子眼的气,瞬间就泄了。
还好,还好。
只是在吵架。
他悄悄松了口气,刚准备溜走,一个新的念头却又钻了出来。
他看着自家外甥女那张紧绷的小脸,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除了病例,还是病例,看莫无邪的眼神,就跟看一株长错了地方的草药没什么区别。
林羽堂的心,又一次揪了起来。
坏了。
这孩子……一心只搞事业,好像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啊?
这以后可怎么办?
林羽堂站在门口,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为外甥女没被猪拱走而庆幸,还是该为她这根不开窍的木头而发愁。
最终,他带着一脸复杂的表情,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把战场,留给了那两个小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