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一纤细的手指正捻起一株通体漆黑、散发着幽光的“蚀骨草”。
她将草药投入沸腾的药鼎,鼎中原本碧绿的液体瞬间转为墨色,咕嘟咕嘟地冒着诡异的气泡。
空气中,腥甜与清冽交织的气味,愈发浓郁。
她在等。
等她那个便宜舅舅,来一场开诚布公的盘问。
盘幽骨心口那一道剑伤,是她留下的最大破绽。
以林羽堂的本事,不可能发现不了。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数套说辞。
然而,她等了三天,又三天。
等到药房里所有从万蛊窟搜刮来的毒草都被她炼制成了各色毒丹毒粉,分门别类地装进玉瓶。
林羽堂,终于来了。
他没有踏入药香诡异的内室,只是站在门口,身形被月光拉得很长。
“一一。”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舅舅。”
林一一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看他,心弦悄然绷紧。
来了。
林羽堂看着她,目光沉静如水,却又深不见底。
“盘幽骨的死,宗门已经有了定论。”
他缓缓开口。
“此獠倒行逆施,妄图窃取天机,于你渡劫之时行不轨之事,终被七道天雷轰杀,魂飞魄散,乃是天道昭彰,罪有应得。”
林一一准备好的所有话术,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她微微睁大了眼,眸中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错愕。
就这?
天雷劈死的?
她看着林羽堂,企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试探或怀疑。
然而没有。
只有一片坦然,和一种“此事到此为止”的平静。
这个男人,他什么都知道。
但他选择了,将所有的疑点,所有的破绽,用他医仙谷谷主的身份,一手抹平。
何等霸道的纵容!
何等不讲道理的护短!
前世的言寒,会将她的一切天赋与光芒当做垫脚石,踩着她的血肉登临顶峰。
而眼前的林羽堂,却愿意为她掩盖足以颠覆整个修真界认知的弥天大谎,为她撑起一片可以肆意生长的天空。
林一一的心,似乎被这股暖意,烫出了一个细微的缺口。
她垂下眼帘,声音很轻。
“知道了,舅舅。”
解决了心头大患,林一一彻底放飞了自我。
青囊峰藏书阁,成了她新的据点。
负责看守藏书阁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老。
起初,长老见她拿走一摞书,只当是小孩子心性,图个新鲜。
可第二天,她还了回来,又借走新的一摞。
第三天,第四天……
第七天。
当林一一将最后一本一楼的书籍放到还书台上时,长老那双昏昏欲睡的老眼,终于彻底瞪圆了。
他颤巍巍地拿起一本书,神识扫过。
书页上,还残留着一丝微弱却凝实的神识烙印,证明这本书确实在不久前被人通读过。
“你……你都看完了?”
这可是一楼所有的藏书!数万卷医经药典、奇闻杂记!
寻常弟子,便是花上十年,也未必能尽数看完!
这丫头,只用了七天?!
“嗯,都看完了。”
林一一答得理所当然,随即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十岁孩童该有的天真与渴望。
“长老爷爷,我想去二楼看看,可以吗?”
“咳咳!”
长老被她这一声“爷爷”叫得心神一荡,差点忘了规矩。
“藏书阁二楼,非内门核心弟子,或通过“挑战”且得到考官认可的弟子,不可入内。”
“挑战?”
“不错,每月一次,由各峰峰主轮流主持,通过者,可直接晋升为高阶弟子,享受更多宗门资源。”
林一一眼睛一亮。
她立刻用那双清澈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长老,小脸微微皱起,声音软糯,带着一丝委屈。
“可是长老爷爷,一一刚刚‘大病初愈’,错过了谷内大考,现在只是个记名弟子,离下次内门核心还远着呢。我还有机会吗?”
她刻意将“大病初愈”四个字咬得很重。
看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明明是绝世天才却“身世可怜”的小丫头,长老的心彻底化了。
“唉……”
他长叹一声,满脸无奈与疼惜。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以你的天资,自然有资格参加。只是……”
长老面露难色。
“只是什么?”
“只是这个月的挑战,正好轮到长春峰的林德曜长老负责。”
长老小心翼翼地看着林一一的脸色。
“你们之间的恩怨……整个医仙谷谁人不知?他必然会想方设法为难你。丫头,听老夫一句劝,等下个月吧,下个月是悬壶峰的林文柏长老,他为人最是公允和善。”
林德曜?
无所谓!
她抬起头,眼神澄澈。
“多谢长老爷爷提点,不过,不必等了。”
“我就要现在去。”
“即刻。”
长春峰。
山势陡峭,建筑恢宏,处处透着一股凌厉与刻板。
峰主殿前。
林德曜一袭青衫,负手而立,脸色沉静。
他刚刚结束了在冷龙峰的面壁。
因为在万蛊窟前“护持有功”,他被减免了责罚,提前放了出来。
就在此时,一名弟子匆匆跑上山阶,神色古怪地前来禀报。
“启禀峰主……林一一……求见。”
“你说谁?!”
林德曜猛然睁眼,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
他抬眼望去。
只见那通往峰顶的白玉阶梯尽头,一道纤细的、小小的身影,正不疾不徐地拾级而上。
她走得很稳。
最终,她停在了殿前广场,离他十丈之遥。
阳光落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她眉宇间那与年龄不符的淡漠与疏离。
四目相对。
这个引来了七道天雷的怪物。
她来做什么?!
示威吗?!
一股无名怒火自他心底烧起,可随即,他脑海中却闪过了儿子林星宇那张带着惊惧与后怕的脸。
“爹,在万蛊窟里……是林一一给我找吃的,还救了我很多次。”
林德曜深呼吸一口气。
恩情与宿怨,在他胸中疯狂搅动,撕扯。
对林未语的恨,深入骨髓。
可林一一救了他唯一的儿子,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让他如何自处?
这让他该用何种面目,去面对这个本该是他最鄙夷的孩子?!
林德曜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就在他心绪翻腾之际,林一一无视了他冰冷如刀的目光,也无视了周围弟子们敬畏又好奇的眼神。
她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到了殿前。
最后,停在了他三步之外。
如此近的距离,他甚至能看清她纤长睫毛下,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
“林长老。”
她的声音清脆,却毫无孩童的软糯,只有一种开门见山的冷冽。
林德曜都没注意到,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我来挑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