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栾和平的那一刻,沈维安下意识停下脚步,甚至想往后滑。
于是跟他并肩的女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往前继续滑了几步才停下来,诧异地扭头看他:“维安?”
沈维安一张还算俊俏的脸,黑了白,白了黑,明明没怎么剧烈运动,还是在冰上,硬是憋出了一脑门的汗。
他也没想到,竟然会碰到栾和平。
虽然见面次数寥寥,而且已经过去许多年,但实在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如雷电般的目光朝他射来,沈维安不禁打了个寒噤,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期期艾艾张嘴打了个招呼:“小、小舅……”
栾和平冷嗤一声:“你妈虽然死得早,也算为你挣过命,自己的亲娘舅不认,反倒是认起我这个野舅来。”
栾之遥要是愿意认他,他当个舅舅,照顾外甥也没什么,栾之遥都不认,他闲得慌,给自己认一堆莫名其妙的亲戚。
林玉琲惊讶地看着栾和平,没想到啊,她五哥还有这一面呢,这也不像个哑巴,不是挺会骂的。
沈维安已经站不住了,身世是他最大的痛,他怨恨极了他的亲生父母,不负责任的生父,无能懦弱的生母。
在他心目中,他的父母就应该像他叔叔婶婶那样,出身高贵,能力优秀,对孩子呵护疼爱。
不,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叔叔婶婶,就是他的父母。
哪怕他们离婚了,他也已经过继给了现在的父亲。
然而不管他心中有多少怨多少恨,都不能表现出来,甚至必须对他们保持尊敬。
栾和平的话,简直直戳他的痛点。
他那所谓的娘舅,要是靠得住,他会不认吗?
沈维安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再深挖下去,他所有的不堪都会摆在明面上,这当然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于是他选择立即转移话题,准备继续说云成成,毕竟云成成确实不是谈情说爱的年纪,长辈们但凡真正关心他,都会管这件事。
正好那女孩也在,漂亮得晃眼,他的话会很有说服力。
沈维安嘴一张,正要开口,忽然顿住。
等等——
刚刚云成成说什么来着?
他一见到栾和平,脑子嗡嗡的,魂都吓没了一半,哪还顾得上听云成成哇哇。
但毕竟时间过去没多久,他也不是聋子,现在一回想,傻眼了。
小舅妈?
小舅妈是谁?
是他身旁那姑娘吗?
那不是他女朋友吗?
小舅妈……是小舅的老婆。
云成成的小舅……
沈维安像一座被冻住的冰雕,僵在了冰面上。
这一切不过是他脑子里转动的念头,现实中只过去了几秒,那头栾和平骂完沈维安,已经扶着妻子的手臂,垂眼关心到:“有没有事?”
林玉琲摇摇头,就是恶心了点儿,还不至于敢跟她动手。
沈维安两眼呆滞地看着栾和平的手,他跟那个漂亮姑娘挨得很近,手还放在人家胳膊上。
要说他们没什么亲密关系,谁都不会信。
可……可那是栾和平啊!
沈维安记忆里,还是他横冲直撞在老宅里揪出他爸,摁在地上暴揍的可怕模样。
他认知里无所不能的父亲,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后来偶尔听沈家人提起他,也都是说他又立了什么功。
得知他转业去了地方,没有回京,说实话,沈家上下都松了口气。
那样的野蛮人,像个冷静的疯子,完全无法用常理来看待。
但此刻,他眉眼低垂,竟有几分温柔模样。
沈维安下意识揉了揉眼,有一刻甚至怀疑自己认错人了。
但这就是栾和平,他安慰完妻子,也没放过沈维安。
刚才那几句?那算什么教训。
他松开妻子的手,几步滑到沈维安面前,林玉琲这才发现,他滑行的动作已经非常流畅了。
“沈……”栾和平想说名字,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他叫啥名,反正肯定姓沈,换了对爹妈又没换姓。
不知道也没关系。
他一把揪住沈维安的衣领,随手一拽,在他靠近后已经完全僵硬的沈维安,像快冰雕一样,直挺挺被他单手掼在了地上。
云成成爽了,看热闹不嫌事大,拍着手起哄:“小舅,揍他!让他胡说八道!”
话音还未落,栾和平已经顺手给了沈维安两拳。
他动作看起来举重若轻,沈维安却被打得嗷嗷惨叫,被栾和平掼倒的时候,已经下意识抬起胳膊试图护住头脸,然而护不住一点儿,很快便鼻血横流。
他同行的女伴吓傻了,想拦也不敢拦,栾和平一张凶脸,说动手就动手,抡拳头揍人的时候面无表情,威慑力十足。
她只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你、你们怎么动手打人啊……”
这边动起手来,旁边滑冰的立刻让开一片空地,有人围观,也有人躲得远远的。
毕竟新手练习区,很多人都是带着孩子来的。
栾和平动手一般不会再多嘴解释,但今天他媳妇儿在,担心别人误会他是恶霸,连带着影响他媳妇儿名声,栾和平一边漫不经心揍人,一边随口解释了几句。
“当年我揍你爸的时候,我记得你在场吧,那事你爸有错,但你才是祸首,那会儿你年纪小,我懒得以大欺小,多揍你爸两顿,算是他替你承担了。”
“我姐跟你爸婚都离了,你也得偿所愿了。你要老老实实,不来我面前晃,我也不会闲着没事找你麻烦。”
“我不在就欺负我媳妇儿是吧?当我死了是吧?”
他问一句,扬起的拳头就砸一下。
打人他是行家,知道怎么动手打在哪里,让人痛不欲生又不至于重伤或者残疾。
“就是就是。”云成成呱唧呱唧鼓掌:“我妈都跟你爸离婚了,你还来教训我,你谁啊!”
“唔处啊,无要打啦……”沈维安虚弱地吐出几句含糊不清的话。
他对上栾和平,实在毫无还手之力。
少年时的噩梦成真了,被当着他的面暴揍的父亲,换成了他自己。
他感觉像被一座山压着,怎么都起不来,只能徒劳地迎接拳头,心灵上的恐惧,比皮肉上的痛苦更剧烈。
他后悔极了,怎么就想不开,非要去找云成成嘴贱那几句。
好吧,他承认他是嫉妒了。
明明爸妈离婚,云成成却依旧过得无忧无虑,一堆人替他打算。
就连在冰场上,他也十足惹人注目让人羡慕,最新最贵的冰鞋,最漂亮的姑娘,都在他身边。
他哪知道那是栾和平媳妇儿啊!
他要是知道,他一定躲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