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了备受煎熬的头三个月,赵雯雯那剧烈的孕吐终于如同暴风雨过后般,逐渐平息。
虽然胃口依然挑剔敏感,但已能勉强吃下一些清粥小菜、温补的汤水,身体不再因为无法进食而虚弱得摇摇欲坠。
她脸上渐渐恢复了些许久违的血色,尽管身形依旧比孕前清瘦单薄,但那股令人揪心的脆弱感总算褪去了大半。
黄德山和邹春兰紧绷了数月的心弦,终于能稍稍松弛。
黄德山阴郁的脸色缓和了许多,甚至开始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地规划起孩子出生后的安排,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谨慎,生怕再触动她任何不适。
然而,这份刚刚获得的平静,很快被从京城传来的一则消息打破——罗正均病倒住院了。
电话是郭萍亲自打来的。
这位一贯冷静自持的郭司长,委员长夫人,声音里罕见地透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母亲的焦虑。
她没有过多客套,语气沉缓却直接:
“雯雯,正均他住院了。医生说劳累过度,引发了一些毛病,需要静养。”郭萍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但我这个做母亲的知道,他这次病倒,根子不在身体,而在心里。是郁结于心,难以排解。”
“他知道你怀孕后,就没真正舒展过眉头。虽然……但他还是受了重创。雯雯,”
郭萍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乎不易察觉的恳求,这在她身上是极罕见的,
“就算看在以往那么多年的情分上,看在泽嘉的份上,你能不能……来京城看看他?或许只有你来了,他这个心结才能解开一点,病才能好得快些。”
放下电话,赵雯雯独自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许久没有动弹。
午后的阳光透过纱帘,在她身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却照不进她此刻复杂的心绪。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地轻抚着尚未明显隆起的小腹。
怨恨吗?曾经是有的。
她厌恶罗正均那份融入骨血的教条与官僚气,厌恶他永远高高在上、将家族责任与政治考量置于她感受之上的姿态。
尽管这是因她的算计才生出的果,但因为要演得逼真,她还是最冰冷讥诮的语言去刺痛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平衡自己多年付出的委屈。
可如今,冷静下来回首往事,罗正均纵然有万般不是,对她却也并非全无真情与维护。
他当初面对黄德山强势的“竞争”,最终选择了沉默与退让,固然有权衡两家政治同盟的深意,但其中未必没有为她考量的成分。
一场两个顶尖男人的战争,无论胜负,被置于漩涡中心的她都可能受到最深的伤害。
他那看似“拱手让人”的沉默,在某种程度上,何尝不是一种无奈却现实的保护?
她并非铁石心肠。十数年纠葛沉浮,一个共同孕育的孩子,早已将他们的人生紧密缠绕,难以彻底切割。
即使两人再也不会回到过去,难道就真的要怨恨一辈子?乃至老死不相往来吗?
解开这个死结,或许对所有人都好。
让罗正均放下执念与痛苦,真正开始新的生活;
也是为了赵泽嘉,他需要的是一个健康、平和、能够与他正常相处的父亲,而不是一个被心病折磨、郁郁寡欢的病人。
而且,万一罗正均真被气出个好歹来,将来谁为她的儿子铺路?孩子爷爷奶奶是厉害,但没多少年也应该退休了。
他们两人,因为有赵泽嘉在,就永远有着共同的利益和方向。
或许,经历过这一切风雨波澜,他们最终能找到一种新的相处模式,成为那种……相敬如宾,但永远都念念不忘的……旧情人?
他们有孩子,也有共同走过的那段无法抹去的岁月。
所以,她要他身体健康,平步青云,将来为赵泽嘉保驾护航。
深思熟虑之后,她做出了决定。
她先与黄德山谈了这件事。出乎她的意料,黄德山在听闻后,只是经历了短暂的沉默,目光深沉地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审视她真正的意图。
最终,他竟没有表现出任何激烈的反对,只是沉声道:“去看看也好。把事情说开,做个了断,让他彻底死了这条心。”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大局已定的自信,甚至主动道:“我和林峰陪你们一起去,务必确保安全。”
此刻的他,展现出了不同于以往霸道作风的格局与气度,或许在他心中,这也是一次彻底终结过去、稳固未来的机会。
赵雯雯又温柔地征询了儿子的意见。
她把赵泽嘉叫到身边,蹲下身,平视着他清澈聪慧的眼睛:
“泽嘉,爸爸生病了,在医院里。妈妈想带你去京城看看爸爸,好不好?”
赵泽嘉像个小大人一样,认真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有关切:“好。爸爸生病了,我应该去看他。”
于是,在第二天晨雾尚未散尽的时候,赵雯雯带着赵泽嘉、邹春兰,在黄德山与林峰的陪同下,登上了前往京城的航班。
飞机攀升,穿越厚重云层。
赵雯雯望着窗外无边无际、翻滚如海的云浪,心情异样地平静,却又带着几分深思熟虑的算计。
既然这是一步必须迈出的路,那么,罗正均,我将成为烙印在你胸口那颗永远无法磨灭的——朱砂痣。
京城某家医院的VIP病房区,安静得近乎肃穆,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率先走进来的是邹春兰,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随后,身形依旧纤细、穿着宽松羊绒长裙的赵雯雯缓步走入,她气色虽比孕吐最剧烈时好些,但相较于从前的光彩照人,明显清瘦苍白了许多,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她的手里,紧紧牵着赵泽嘉。
小家伙穿着休闲套装,看起来格外精神懂事,一进门,乌溜溜的大眼睛就立刻望向病床,清脆地喊了一声:“爸爸!”
黄德山跟在最后,一身便装,脸色沉静,目光锐利地扫过病房,最终落在病床上,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
罗正均半靠在病床上,穿着蓝白条病号服,手背上还打着点滴。
他看起来清瘦了不少,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深沉锐利。
当他的目光首先触及儿子时,脸上自然流露出慈爱,但下一秒,看到赵雯雯那清瘦苍白的模样,那慈爱瞬间被剧烈的震动和毫不掩饰的心疼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