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他对赵雯雯的印象,更多是模糊的——“父母的朋友”、“沪上来的很厉害的阿姨”、“生意做的很大”、“帮了母亲很多忙”。
甚至,当赵雯雯不远万里,带着母亲赴美就医时,他都没有如此的触动。
但在此刻,他知道了,她是母亲的挚友,她能理解并支持母亲为之奋斗一生的信念。
他清晰地看到,这个女人,不仅仅是有钱和厉害,她有着超越寻常的魄力、担当和一颗真正懂得并尊重他母亲理想的,和他的母亲一样高贵的心!
他感到一种无形的、沉重的接力棒,从母亲虚弱的手中,被赵雯雯稳稳地接了过去。
而他自己,作为儿子,却因为年纪、身份和能力所限,暂时无法扛起这份责任。这种无力感,与对赵雯油然而生的敬佩交织在一起。
他忽然觉得,母亲的事业,从此不再仅仅是母亲的遗愿,也成了赵姨的承诺,更成了他黄铮未来必须用一生去关注和守护的方向!
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眶热得发烫,但他死死咬着牙关,军校生的纪律和男人的自尊让他强行忍住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
他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母亲的手,仿佛想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他的目光从赵雯雯脸上,缓缓移回到母亲那带着欣慰笑容的、无比安详的脸上。心中百感交集,最终都化作了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赵姨……谢谢您!这份恩情,我黄铮,记下了!一辈子。”
他没有说话,所有的情绪都压缩在那深深凝视的目光中。
那一刻,他在心里,对着赵雯雯,敬了一个无声的、却无比郑重的军礼。
从此,赵雯雯在他心中的地位彻底改变,从一个需要礼貌对待的“长辈友人”,升华为了一个值得他无比尊敬、并愿意倾力相报的恩人和精神上的引路者。
这份由他母亲未尽事业凝结成的纽带,将他和赵雯雯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很不可思议,在欧阳蕊最后的这段日子里,丈夫和儿子都陪在她身边,但和她聊天最多的却是赵雯雯。
在疼痛被药物暂时压制、精神稍好的间隙,欧阳蕊会主动让护士请赵雯雯过来,两人常常一聊就是很久。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海面波光粼粼。
欧阳蕊靠在柔软的枕头上,气息微弱,但眼神却因为倾诉而显得稍许明亮淡然。
“雯雯,”她常常这样开始,目光有些飘远,“这几天躺在这里,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想起好多事。”
赵雯雯会放下手中的书或文件,专注地倾听,轻轻“嗯”一声作为回应。
“我这辈子……扑在工作上的时间太多了。”欧阳蕊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遗憾,“总觉得那些孩子、那些学校,比什么都重要……现在想想,对家里,对德山,尤其是对小铮……亏欠得太多了。”
她顿了顿,眼角有些湿润:“小铮小时候发烧住院,我在下面考察,都没能赶回去……他第一次考满分,拿着卷子等我表扬,我又在外地开会……”
“ 德山他……其实劝过我很多次,让我别那么拼,注意身体,甚至为这个跟我吵过架……可我总觉得他不懂,觉得他官僚,不理解我的理想……”
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赵雯雯连忙帮她顺气,喂她喝了一小口水。
缓过来后,欧阳蕊的眼神变得更加黯淡,充满了悔恨:“现在才知道……是我太倔了……太自以为是了……谁的劝都不听,总觉得时间还长,什么事都能等到以后再说……结果,把身体糟蹋成这样……弄得现在,想弥补都没机会了……”
她的语气里没有抱怨,只有一种彻悟后的无尽苍凉和自责。
“要是能重来一次……我至少……应该多分点时间给他们父子俩……至少,应该每年乖乖去体检……”
赵雯雯听着这些发自肺腑的忏悔,心中酸楚难当。
她握紧欧阳蕊冰凉的手,柔声安慰道:“欧阳大姐,您别这么想。您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千千万万个孩子和家庭。黄大哥和小铮他们……他们都理解的,也一直以您为荣。您在他们心里,是了不起的妻子和母亲。”
这样的话,赵雯雯说过多次,但每一次,都能给欧阳蕊带来一些慰藉。
她会微微点头,眼泪却流得更凶:“希望是吧……只是,终究是……遗憾啊……”
这些对话,是欧阳蕊在生命终点对自己人生的审视和总结。她将自己最深沉的遗憾和脆弱,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赵雯雯面前。
这不仅加深了赵雯雯对她的敬佩与同情,也让赵雯雯更深刻地理解了黄德山父子那份复杂难言的心情——有爱,有敬,但也确实存在着因长期缺席而留下的空白与遗憾。
这段时光里,赵雯雯不仅是医疗安排的总指挥、情感上的支撑,更悄然接管了黄德山父子生活的诸多细节。
她以一种不容置疑的细心和强势,确保着这个被悲伤笼罩的“家”能够维持着最基本的运转和健康。
她很快注意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黄德山的烟瘾变得更重了。
焦虑、悔恨、无能为力的痛苦日夜折磨着这位将军,香烟成了他下意识排解压力的唯一出口。
他常常是站在别墅的露台上,望着海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灰缸里的烟蒂没一会儿就是好几个。
赵雯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欧阳蕊的病已然无法挽回,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黄德山再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一天傍晚,她又看到黄德山在露台点烟,眉头立刻蹙起。
她快步走过去,直接伸手,从他唇边将刚刚点燃的香烟夺了下来,干脆利落地摁灭在旁边的烟灰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