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猛地想起了来沪上之前汤子墨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叹着气拍他肩膀的模样:
“卡尔,收手吧。赵小姐……她不是一般人能追求的。你这样,会给她,也给你自己,带来天大的麻烦。”
他当时只当是汤子墨的委婉劝诫,并未完全放在心上。此刻,他才真正体会到那句话里沉甸甸的分量和……恐惧。
卡尔回想起赵雯雯那双看似平静无波,深处却仿佛藏着无尽深渊的眼眸;想起她一次次干脆利落、不留丝毫余地的退回礼物;
想起她迅速避走沪上,那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厌烦,更可能是……一种变相的保护?而他,却愚蠢地将其视为挑战,将更猛烈的攻势带到了她的根基之地!
他怕是真的给她惹麻烦了。巨大的、可能危及她根本的麻烦!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将他所有的热情、浪漫幻想和贵族式的傲慢浇得透心凉。
他一直以为,凭借范德维登家族的财富和声望,他可以扫平一切障碍。
直到此刻,他才惊觉,在这个古老而复杂的东方国度,有些力量是隐形的、盘根错节的,其威力远超金钱可以衡量的范畴。
这种力量不动声色,却能轻易扼住他家族产业的命脉。
而他张扬鲁莽的“爱”,成了引爆这一切的愚蠢导火索。
他非但没有赢得美人芳心,反而可能将她置于了危险的境地(至少在他看来是如此),同时也为自己的家族招来了难以估量的商业损失和难以化解的敌意。
一种前所未有的懊悔、后怕和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赵雯雯的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得多。他所谓的“真心”和“浪漫”,在真正的权力和规则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甚至……害人害己。
七月的沪上,夜晚依旧闷热。但卡尔·范德维登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这座流光溢彩却深不可测的城市,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他手中的手机再次响起,是家族族长,他父亲的紧急来电。
他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声音干涩而沉重:“父亲……是的,我知道了……是我的错……非常严重的错误……我会立刻处理,尽力挽回……是的,我会……尽快离开沪上。”
紧接着,他又接到了祖父的电话,老范德比尔特的话语里有着无奈:“卡尔,回来吧,那个东方女孩也许是很优秀,但她命中注定,不是你的女孩……”
挂断电话,卡尔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插进棕色的发丝中。
那些昂贵的示爱方式,此刻在他眼中失去了所有浪漫的色彩,只剩下愚蠢和讽刺。
他追求的东方玫瑰,原来一直沉睡在巨龙的巢穴旁。而他,差点惊醒了那条沉睡的,他绝对无法抗衡的巨龙。
这场他自以为轰轰烈烈的爱情追逐,最终以他的惨败、并险些带来灾难性后果的方式,仓促地落下了帷幕。
他终于明白,有些界限,永远不该跨越。有些人,他注定无法拥有。
7月下旬的一个午后,持续了近一个月的,由卡尔掀起的狂热追求,在经历了罗正均和黄德山无声却致命的敲打后,骤然降温,如同被疾风骤雨洗礼过的夏日,只剩下闷热与死寂。
卡尔家族在远东航线的巨大损失,像一记重锤,终于将这个沉浸在自我浪漫叙事中的船王继承人彻底砸醒。
就在他心灰意冷,准备黯然离开沪上的前夕,一个他几乎不敢奢望的邀约,通过汤子墨辗转送达:赵雯雯同意见他一面。
地点定在浦西一家极其隐秘、会员制的高级咖啡馆的临窗包间。窗外是旧法租界郁郁葱葱的梧桐,阳光透过叶片洒下斑驳的光影,安静得只剩下蝉鸣。
卡尔提前半小时就到了,他坐立不安。当他看到赵雯雯的身影出现在包间门口时,几乎屏住了呼吸。
她今天穿一条极其简单的米白色绸缎长裙,款式简单但质地精良。头发柔顺地披在腰间,脸上未施粉黛,只淡淡涂了一点唇彩。
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苍白,甚至带着一种易碎的柔弱感,像一株在风雨中飘摇的小白花,与路演台上和敲钟仪式上那个冷艳逼人、掌控一切的女总裁判若两人。
卡尔的心猛地一揪,所有准备好的、或许还残存着最后一丝不甘的言语,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到的不是一个被热烈追求打动的公主,而是一个……被他的疯狂行为折磨得疲惫不堪、甚至可能受到某种无形压力的脆弱女子。
“雯雯……”他站起身,声音干涩,带着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
赵雯雯微微颔首,在他对面的藤椅上坐下,双手安静地交叠放在膝上,目光低垂,看着桌面上的木纹,并没有看他。
侍者悄无声息地送上咖啡后又退下。包间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终还是赵雯雯先开了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用尽了力气:“范德比尔特先生……”她用了他正式的姓氏,拉开了距离。
“卡尔,请叫我卡尔。”他急切地纠正,琥珀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痛苦和懊悔。
赵雯雯似乎轻轻吸了口气,终于抬起眼帘看向他。
她的眼睛很大,像黑色的水晶,此刻像蒙着一层水汽,带着一种深深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恳求?
“卡尔,”她从善如流,但语气依旧疏离,“谢谢你肯来见我。”她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声音愈发轻柔,“你……这段时间做的所有事情,我都看到了。”
卡尔的心提了起来,既期待又恐惧。
“很……惊人,”她选择一个中性的词,嘴角努力想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却显得更加苦涩,“那样的浪漫,任何一个女孩,或许都会为之疯狂。”她轻轻摇头,否定了这种可能性,“但是,卡尔,那不是我,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