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敲钟声没响,剧组的吉时过了。
这在开机仪式上是最大的忌讳,非常不好的开头。
现场人人噤声。
副导只得走过去,低声凑近巫南耳边问要不今天先散,重新算个日子再来。
巫南没回答。
副导这才发现他嘴唇白得吓人,顿时有些慌了:“你是不舒服吗,我现在喊医生过来?”
八卦到底是八卦,这圈子里混的谁身上没点过不去的事。
但巫南不能倒。
这部片子所有人都还要靠他吃饭。
哪怕巫南私生活真的有亏,哪怕有些事再见不得人——总归利益当头。
可偏偏,偏偏。
姜瑰就是不愿意靠着他。
巫南向前伸了一下手,没抓到姜瑰,反而吓得副导神色大变:“巫导?!”
戈壁滩上现场取景环境艰苦,加之姜瑰身体不好,巫南特意请了支医疗队随时跟着,救护车就停在旁边。
可此时此刻。
姜瑰的背影决绝,离他越来越远。
仿佛曾经和他拥抱相爱的人从未存在。
也是在这一刻。
巫南突然发现——其实他从来不是这段情感的主人。
两人的开始源于姜瑰的主动。
于是结局也由姜瑰亲手提笔。
凭什么。
巫南直直盯着姜瑰,下一秒抬步就要去追,却被副导拖着手扯在了原地。
“巫导,不能当着这么多人!”
副导跟在巫南身边很多年,是苦出身,比金贵的大导演更熟悉圈子里的那一套。
他压低声音跟巫南道,“周围媒体都在拍,这是年度贺岁片,万万不能闹出笑话的。”
“姜先生你就让他先走,你们在一起那么久了,回去好好解释一下就没事了。”
“姜先生你清楚的嘛,姜家那么不待见他,想混下去离不开你的啦。”
副导是个非常八面玲珑的人,拍拍巫南的手,“大不了以后你再拍一部补给他就好了嘛!巫导,正事重要。”
正事重要。
可西北大戈壁滩上飒飒的烈风吹起姜瑰扎在腰间的白色衬衫,显得他整个人愈发单薄欲折。
刚才还在观望的媒体已经挤进跟前,开始跟巫南要一个刚才这件事的解释,又对开机时间的吉时一再盘问。
巫南被围在人群中央,众星拱月,好不热闹的模样。
这部贺岁档筹备太久,副导这句话说的没错,在场的每一位工作人员都要靠它吃饭养家。
姜瑰没有等他。
准确的说,姜瑰从不等任何人。
他临走前为巫南找个借口和捅的刀子真实又尖锐,从造势的角度来说,简直为这部开年大戏带来了第一波流量和热度。
姜瑰这个人似乎自身永远腥风血雨,走到哪里都是如此。
而等巫南艰难又冷着脸的送走所有媒体,又和制片副导重新确定了开机时间后,人潮终于慢慢退散开来。
戈壁滩上的月亮很光。
迎着朔风,朗朗生辉。
巫南抬头看着月亮,举起手机,拍了张照。
新定的男一号走过来冲巫南笑:“巫导,对不起今天姜前辈的行为可能让你失望了,我带他跟您道歉……”
似乎觉得刚才那张照片不满意。
从小就会选镜头的巫南取了剧组的相机,拉成长焦,又拍了数张。
季淮站着没走:“今天那些媒体太不讲道理了,明明是姜前辈说的话,反而一直盘问您,还有纹身……”
他脸上带出一丝羞涩:“巫导,那个纹身……”
拍出过无数神仙镜头的大导演终于选出了一张自己勉强能看得过去的照片。
巫南从相机导进手机,又找到姜瑰的微信。
他将照片发给姜瑰。
没回复。
也没拒绝。
季淮还在他身边:“巫导,公司的姐姐们跟我说过,我知道其实刚开始是姜前辈主动找您……”
巫南冷漠的眼睛终于瞥过来,说了两个字:“闭嘴。”
微微顿了一下。
又补了三个字:“然后滚。”
季淮:“……”
季淮红着眼圈,仿佛受了莫大委屈似的走了。
周围清静。
巫南找了个台阶坐下,想了想,在对话框内输入一行字:“瑰瑰,你比月色美丽。”
然而在这一行字发出去的瞬间。
微信跳出了拒绝的提示。
【您还不是对方好友,是否要添加对方好友。】
原来姜瑰还是把他删了。
刚才能发出去,大概是因为姜瑰还没想起来。
巫南下意识去拨电话,也是忙音。
他只得打了姚正的电话。
姚正倒是接了,而且接得恭恭敬敬,客客气气,比以前哪一次见面都更客套:“您好,巫导。”
巫南心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很沉。
他甚至很主动的开口打了招呼,学着客套的语气,以前他从没这么跟姚正礼貌过,“姚哥,瑰瑰在你旁边吗?你让他接个电话。”
姚正朝姜瑰看过去。
姜瑰正坐在夜市路边摊上大快朵颐吃烤羊肉,一个劲朝他摆手,脸上还沾着烤羊肉签上的油。
姚正:“……”
怕被拍到,偏偏姜瑰非要贪吃,因此两人像做贼似的缩在老板这摊子最角落的位置,戴着灰色鸭舌帽,像两朵茁壮生长的平菇。
西北的烤肉和南方与a市都不相同,现切的羊肉大块,火辣辣的灼在纯木炭猩红色的火苗上,一把干辣椒撒下去,滋啦啦的冒着油。
冰镇的啤酒驱散夏末最后的暑意,领桌划拳的声音喧嚣起来,是再鲜活不过的烟火气。
姜瑰从社交软件上看到的安利,馋得不行,找了家居民区的店硬把姚正从车里拽了下来。
他怎么可能在这种好时候被巫南打扰好心情。
姚正递不过去电话,只得捂了捂话筒,努力让背景的嘈杂声不那么明显:“巫导,实在不好意思,姜瑰睡着了。”
对面大口喝冰啤的姜瑰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姚正:“……”
巫南却没挂电话,似是犹豫片刻:“他是不是哭了?”
姚正:“……”
姚正默默看了眼对面的人。
“他身体不好,一哭晚上又睡不着觉,吃褪黑素也得人陪着睡。”
巫南心绞成一团。
夜晚适合格外适合后悔的好时段,往往许多无济于事的情绪都在这种时间爆发又于事无补。
巫南拿了车钥匙推开房门:“我看他站姐没出机票,你们还在酒店吗?我现在就过来。”
姚正:“……”
姜瑰可以说是现在最热的顶流,一出机票立刻就有站姐跟着不是秘密,只是姚正没想到巫南能紧迫盯人到这种程度。
显得病态。
见姚正不开口。
巫南又道:“姚哥,你把酒店发给我。我过来跟他说清楚。”
姚正没忍住:“巫导,你跟他说什么呢?”
沉默良久。
巫南似是在夜深人静里终于痛到妥协:“他不想换角色……就不换了吧。”
这部剧是典型的男主剧,男一这是整部剧最大的事。
巫南声名在望,换成以前,绝不可能做出这种反反复复的决定。
可是没办法。
就在姜瑰掉头离开他的第一个夜晚。
巫南发现……他真的没办法。
在这个世界他从小到大从没缺过什么,他想要什么得到什么,名门家族,地位声誉,鲜花掌声。
可就在这个夜晚,当月光落进窗台。
巫南一个人躺在他特意选过的这间酒店的床上,突然想起就在昨天,前天,他还在做着和姜瑰要怎样怎样的好梦。
姜瑰那么娇,那么软,那么配合。
他重一点,姜瑰第二天就出不了工。
他留在姜瑰身上的痕迹会被按进这部大屏幕里,被记录,然后被放映给全球所有的观众。
剧组每个人都会知道姜瑰是他床上的人。
——可这些通通没有了。
巫南忍受不了。
而姚正只觉得无语:“巫导,虽然不太好,但我能问一下,你之前突然要换季淮是为什么吗?”
因为嫉妒。
可巫南讲不出口。
谢筠池和姜瑰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是巫南心里拔不出去的刺,时时刻刻硌在他的伤口,让他敏感又猜疑。
甚至在深夜接电话的那个男人声音根本不像谢筠池。
当时姜瑰能勾引他。
其他人呢?
有一瞬间巫南很想撕破脸去质问姜瑰,连带着姚正一起质问——你知道你的艺人这么搔浪吗?勾引我不够,还要再有其他男人?
这显得他好像失败者。
巫南只能道:“我只是觉得季淮更合适,没其他的。”
季淮最初也是公司推过来的。
娱乐公司大多如此,出头的前辈带带后辈,无可指摘。
姚正叹口气:“行,季淮……也是很努力上进的新人,你觉得合适,也可以。其他我们下次再合作吧。”
巫南愣了下:“姚哥,我的意思是,他不愿意,就不换了。”
“还是换吧。”
姚正道,“巫导,你可能不太了解姜瑰。”
“他这个人做事从来不回头,就算错了都不回头。”
姚正伸手按住啤酒罐不让姜瑰再喝,对巫南道,“他现在占上风,又能解约拿钱,就算我压着他,他也不可能回来拍这剧了。”
听筒那边豁然传来“咚”的一声。
像是手机落在地上。
转而沉寂数秒。
巫南沙哑的喉音才传过来:“那我呢?”
姚正:“?”
巫南似乎犹不死心,又像是垂死挣扎:“他回去有提到我吗?”
姚正:“……”
沉默,并看了一眼满嘴流油的姜瑰。
“我知道了。”
良久,巫南靠在床边俯身,他其实说不出自己哪里痛,但就是痛得像要窒息,站都无法站直。
巫南说:“他真可恨啊,姚哥,你说是不是?”
姚正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其实认识巫南挺久了,从姜瑰勾上人开始,硬挤进组,然后爬上床,再到今天。
姚正见过巫南风光无两,就突然觉得今夜电话另一边他显得无助仓皇。
可对面是姜瑰。
姚正道:“巫导,是姜瑰配不上你。你要不……就放过他吧。”
电话另一边陡然沉默。
半晌。
巫南突然笑了一声:“姚正,拆人姻缘,你也该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