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河道旁,从晏绯进去的那一刻开始,赤狐部落的战士们已经轮流驻扎、翘首期盼了整整三天。
当看到他们伤痕累累却紧紧相依的首领和祭司从下游相互搀扶着出现时,河岸边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大家七手八脚地将两人接应上岸,立刻用最快的速度护送回部落。
部落里,担忧了许久的族人们看到两人平安归来,无不激动万分,围上来关切地询问。
劫后余生的庆幸弥漫在整个部落。
沈雨桥的挚友,灰狐狸灰岚,抱着他刚会走路不久的儿子银月亮,挤开人群冲了过来。
灰岚一把抱住沈雨桥,此刻哭得像个孩子:“雨桥!太好了!你没事!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小家伙银月亮也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紧紧拉着沈雨桥的衣角,咿咿呀呀地不肯松手。
沈雨桥被灰岚抱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看着眼前这张充满关切和泪水的熟悉面孔,脑海中能对应出“灰岚”这个名字和模糊的友情感觉,但那种生死与共的深刻情谊,却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份炽热的情感,最终只能沉默地拍了拍灰岚的后背。
灰岚察觉到他的异常,抬起泪眼,紧张地问:“雨桥?你……你该不会也把我忘了吧?!”
沈雨桥连忙摇头,声音有些干涩:“不,我认得你,你是灰岚。”他顿了顿,有些艰难地解释,“我只是……忘了自己是谁。对你刚才说的那些事……感觉很陌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灰岚愣了一下,随即急忙说道:“你是我们的祭司啊!沈雨桥!是稀有品种的兔半兽……”
灰岚开始讲述他所知道的、关于沈雨桥的“身份”和过往。
沈雨桥认真地听着,眉头却越皱越紧。
灰岚说的这些,似乎逻辑上是对的,和他残存的记忆碎片也能对上一些,但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隐隐质疑:“是这个样子吗?感觉好像是对的,但是……又感觉哪里不对。我的身份,真的只是这样吗?”
一种强烈的疏离感和不真实感萦绕着他。
探望的人群终于散去,喧闹过后,房间里只剩下沈雨桥和晏绯。
晏绯已经洗漱干净,换上了整洁的衣物,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伤痕未愈,但那份与生俱来的俊美和首领气度已然回归。
与沈雨桥不同,晏绯的“失忆”对他的影响相对较小。
他忘了部落里的“人”,但所有关于部落管理、战斗技巧、生存知识等“信息”却完整地保留着。
对他而言,人不认识,以后可以慢慢重新认识,核心的能力和责任感没丢失就行。
沈雨桥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伴侣,他轻声问:“你是首领,你是晏绯……那我呢?”他重复着灰岚的话,却又否定它,“他说的好像是对的,但我感觉……不像是真的。”
他抬起头,望向晏绯,问出了一个更深层、更令他恐惧的问题:“如果……如果我一辈子都找不到关于‘我’的真相,我是不是……就会永远忘记自己是谁了?”
晏绯看着他脆弱的样子,心中一阵抽痛。他伸出手,轻轻握住沈雨桥微凉的手,金色的眼眸无比坚定地看着他,声音沉稳而有力:
“不要怕。我记得你。”
“你叫沈雨桥。”
“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你来自一个叫做地球的地方。”
“你不是兽人,你是一个人类,一个修道之人。”
“你是穿越了时空,才来到这里的。”
“而你,是我们赤狐部落的祭司,也是我晏绯此生唯一的伴侣。”
最后,晏绯拉起沈雨桥的手,用自己的指尖,在他摊开的掌心,一笔一划,郑重地写下了三个字:
【沈】【雨】【桥】
指尖的触感温热而坚定,透过皮肤,直抵心灵深处。
当最后一笔落下,沈雨桥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沈……雨……桥……”他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它。
晏绯将他轻轻拥入怀中,低声在他耳边说:“记住它。无论你忘记什么,我都会一遍一遍地告诉你,帮你找回来。”
在安静的石屋内,晏绯耐心而温柔地,将自己所知、所记得的关于沈雨桥的一切,一点一滴地讲述给他听。
从他们最初的相遇,到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那些欢笑、那些危机、那些温馨的日常……
晏绯的记忆虽然也缺失了大片关于其他人的部分,但唯独关于沈雨桥的片段,却清清楚楚。
两人的记忆,如同两块残缺的拼图,在彼此的讲述和印证中,慢慢拼凑出了一个相对完整的过往。
沈雨桥对自己的认知,也在这温暖而坚定的声音中,一点点地重新建立、稳固起来。
他想起了自己作为“沈雨桥”的来历,想起了作为“祭司”的责任,想起了与晏绯之间深厚的感情……许多细节都回来了。
然而,沈雨桥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极其重要、却又在此前的混乱中被暂时忽略的身影。
他猛地抬起头,抓住晏绯的手臂,急切地问道:“等等!晏绯!我师父呢?我的师父兔呢?它怎么没在?” 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
晏绯看着沈雨桥眼中重新燃起的亮光和随之而来的担忧,沉默了片刻,知道这件事无法永远隐瞒。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稳的语气,将昏迷期间从族人口中听到的、关于那场天劫的惨烈结局告诉了沈雨桥:
“雨桥……族人说,在我渡劫最危险的时候,师父兔……为了替我挡下一道致命的天雷……它……它化为了飞灰,消失了。”
“而师父的残魂……在救下我之后,也……不知所踪。”
沈雨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他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不……不可能!”
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猛地抓过一直带在身边的功德碗,用力地摇晃着,对着碗口带着哭腔呼喊:“师父!师父!你出来啊!你别吓我!师父!”
然而,功德碗内一片死寂。以往只要他呼唤,哪怕师父只是在沉睡,也会有一丝微弱的回应或波动。
可现在,无论他怎么摇,怎么喊,里面都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反应。
沈雨桥的手无力地垂落,功德碗“哐当”一声掉在柔软的兽皮上。
巨大的悲伤和一种熟悉的、被命运捉弄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他声音颤抖,带着哭腔,眼泪无声地滑落,“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报应就来了吗?”
他想起地球上与师父的生死离别,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仿佛昨日重现。
没想到,在这个好不容易重新找到温暖和归属的兽世,他再一次,失去了他的师父。
沈雨桥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扎进晏绯温暖坚实的怀抱里,将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
“晏绯……我没有师父了……我又没有师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