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芜生问:“他什么时候醒?”
“那就不知道了,可能今天,也可能要个三五天的。”
陈佑躺在床上,无知无觉,他的脸色过于苍白,要不是呼吸罩时不时出现白雾,还以为他已经死了。
医生又过去看了看陈佑的心电图,确认没什么事以后就直起身来,转过头对林芜生说:“对了,医药费要交一下,就在一楼,待会儿我让护士带你过去一趟。你们被送过来的时候,身上没什么东西,需要手机的话也去一楼,那边有公共电话可以打。”
医生一走,林芜生就起来去一楼缴费了。
大妈看着他出门,转过头对自己旁边病床上的老公说;“哎呀,你看看现在的孩子们多容易出事,我隔壁街那个老杜,他家儿子去年就掉进河里淹死了。”
他老公是个沉默寡言的,前几天在工地上被砸了腿才来住的院,结果一查查出来了个肿瘤,做完手术后就一直在床上躺着,天天听着媳妇唠叨,偶尔才回那么两句。
也许是她太能唠叨了,原本昏睡着的陈佑睁开了眼。
他愣愣盯着前方,眼睛眨了眨,感觉到脸上有什么东西罩着以后,他抬手去摸,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于是顺手就摘掉了。
大妈正在给她老公立枕头,听见声音后往旁边一看:“哎呀,你醒了啊,你哥刚出门给你缴费。”
陈佑偏了偏头,漆黑双目没有神采。
躺着的时候就够乖了,现在睁开眼,没了呼吸罩遮挡,那副脆弱懵懂的样子直接让大妈腾升起了怜爱之心。
在陈佑坐起来伸手碰到输液架的时候,她立刻丢下了自己的断腿老公。
陈佑先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接着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热乎乎的东西按住了,他歪了歪头,又听见近在咫尺的声音。
“别动别动,你还输着液呢。”
大妈拿着呼吸罩又往陈佑脸上扣,扣了两下没扣上去,疑惑地放到旁边去了,“等医生过来再弄吧。”
“你这手怎么这么凉啊?有没有哪不舒服啊?”
陈佑摸着自己身前的被子,又摸到了大妈的手,他有些警惕地躲开了,“你是谁?”
“哦,我是你隔壁病床的家属,你是在找你哥吧?你哥去一楼给你缴费,马上就回来了。”
“我哥?”
陈佑脑袋很空,记忆里完全没有关于“哥哥”的任何记忆,但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有一个哥哥。
只是这个哥哥叫什么?长什么样子?他完全不知道。
刚陷入沉思几秒,后脑就传来闷闷的钝痛感,他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抬手想去摸,又被大妈给按住了。
“你这脑袋伤得不轻啊,孩子,可不能碰。”
“我……”陈佑压下嗓子里的沙砾感,吞了口口水才勉强让声音变得清晰,“我受了什么伤?”
“你跟你哥都掉进河里啦,要不是有人刚好路过,你们可就凶多吉少喽,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大妈说着说着,似乎注意到了什么——陈佑虽然头朝着她这边,可眼睛却没落到实处,一会儿在这边一会儿在那边,空洞又无神。
她伸手在陈佑面前晃了晃,对方没有半点反应,手指头离得近了,他眼睛也眨都不眨一下。
大妈说:“孩子,你看不见吗?”
陈佑摇摇头。
此时大妈的老公也开口了:“是不是撞到脑袋所以才看不见了?”
大妈也追着问:“是一直都看不见,还是落水了以后才看不见的?”
陈佑歪了下头,他想从自己大脑中搜寻这个问题的答案,可空空如也的记忆让他根本没办法做出回答。
陈佑说:“我不记得了。”
他拽紧自己手下的被子,失忆又失明让他处在一种极端的茫然状态,就像是踩在一团虚空的棉花上,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
“你这孩子是不是落下了什么毛病啊,你别怕啊,你哥马上就回来了。”
“我哥?”
陈佑抓住了这个关键词,如同无望路上的一根救命稻草。
他有哥哥的。
医院一楼熙熙攘攘,这里的条件并不是特别好,推着急诊车的医生和家属一边喊一遍呼啸而过,门诊前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角落里的几个农民工大哥穿着破烂肮脏的工服躺在地上蹭空调,林芜生找了半天才看见那个公共电话,不过因为免费的关系,不少人都在那排着队想打。
林芜生只能去了医院外面的电话亭,花了钱去打电话。
方嘉木接的很快:“哥。”
“怎么样,还适应吗?”
“嗯,这里很好,我很喜欢这儿,你不用担心我。哥,你那边还好吗?”
“我没事,你在那边安心学习,这段日子就不要再回来了,你奶奶那边会有人定期给你打电话说她的情况,放假的时候可以视频。”
方嘉木应了一声,又说:“哥,你怎么不用之前的手机号给我打电话了?”
“之前的不用了,好了,我挂了。”
“哥!”方嘉木似乎隐约感觉到了什么,所以急急喊住林芜生,“你新的手机号是什么?”
林芜生没有回答,他叹了口气,然后才说:“方嘉木,陈家这边的事我会处理好,之后我们就不用再联系了。”
方嘉木明显懵了,但他还是坚持而执拗地问:“为什么啊?是不是因为我那天告诉了他们……”
“跟我扯上关系对你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林芜生深知方嘉木敏感又有骨气的性子,所以给出的理由也是那么地让人无法反驳。
“而且,我们之间实在没什么感情可言,我一个人这么多年惯了,从来不喜欢跟什么人联系,这次帮你就当还了她的恩情,之后如果没有必要,就不用再见面了。”
林芜生挂掉电话,手却一直在电话上没有拿下来。
与社会建立关系是好事,你可以多出去走走。
心理医师曾经这样真诚地建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