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沉默下来,抒缓的钢琴声离得很远。
刀叉相交的声音,皮鞋在地毯上的沙沙声,都融化在艳红的玫瑰里。
那玫瑰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红得张牙舞爪,锐不可当。
周旭珩在电话那头的讽刺谩骂是刺向他的尖刀,戳烂他的自尊,戳断他的脊梁,在他的血肉里翻搅。
时寻用手背去抹眼泪,可泪水如同决堤一般,越擦越多,餐厅环境很安静,他死死地咬紧嘴唇,生怕漏出一两句哽咽打扰别人用餐。
他一直卑微、谨慎地活着。
他唯一的“朋友”毁了他的爱情,他却连责备对方的权利都没有。
服务生还在上菜,但两人都没了继续吃下去的心思,时寻握着刀叉,盯着餐盘发呆。
“时寻。”楚南明突然开口,“虽然我不知情......但是如果那束玫瑰你能接受的话我......”
“楚先生别拿我取乐了。”时寻吸了吸鼻子,“抱歉我不喜欢这个玩笑。”
他语速飞快,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好不容易憋住的泪水又哗啦啦地掉出来,时寻无心继续饭局,起身:“失陪。”
omega走得飞快,楚南明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连句“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他们还会再见吗?楚南明想。
世界上最好的周先生?周旭珩有哪个字符合了?他不明白。
他望着omega匆匆离去的背影,出神了很久。
不是为了让执迷不悟的时寻回头,是他的私心。
刚才的也不是玩笑,是他的真心。
他喜欢竹马的omega。
楚南明忽然意识到,荒诞的“一见钟情”竟然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没一会,老同学从门外步履匆忙地走来。
“怎么了?你的伴侣不喜欢吗?”
楚南明勉强露出一抹笑容,刚张口就被老同学以“卧槽你也会失恋”的表情同情地拍了拍肩。
“那不是我的omega。”楚南明低声道。
看来是还没追到手。
“他的alpha对他不好,所以我做了蠢事。”楚南明回想起青年当时慌乱迷茫的眼神,闭了闭眼。
看上的还是有主的?!
老同学忍不住劝:“喜欢你的一抓一大把,别上赶着当三啊。”
“被爱的才是小三。”楚南明嘴角漾出一抹冷笑。
上一句话里漏出来的尖刻讥诮消失殆尽,他又成了平日里温柔可亲的样子:“不管怎么样,今天谢谢你,改日再来光顾。”
“等着你的好消息。”老同学是个人精,顺着他的话祝福了几句,满脸堆笑地送客。
楚大少爷喜欢什么样的样的没有,上赶着当三还死不承认真是少见。
时寻没急着打车,沿着路慢吞吞地走。
“早知道带点纸出来了。”时寻努力地吸着鼻子不让鼻涕流下来。
“宿主您不回去找周旭珩吗?”系统忍不住道。
“急什么?现在回去就是上赶着找不痛快。”时寻丝毫不急,“等他悔意值涨了我再回去。”
“你是故意的?”
“还不算太蠢。”时寻脸上的难过烟消云散,要不是眼睛还红着,任谁都看不出来他刚刚哭得都快喘不上气来。
“玫瑰花那么大捧,我又不是瞎了。”时寻道,“这白月光心还挺黑的。”
“那渣攻的电话?”
“关我什么事,他自己撞上来的。”实则不然。
如果时寻选择了乖乖回家,根本不会出现这一场闹剧;如果他乖乖回家,也不会有获得悔意值的机会。
直到系统播报“‘周旭珩’悔意值上涨至30”,时寻才打了个车回周家。
回到周家,一打开门就对上周旭珩阴沉的目光。
小omega对上他的视线,忍不住往外退了退,然后被一把攥住了手腕。
时寻本就瘦,被这么一捏疼得快要死过去,眼泪说来就来:“周旭珩,你轻一点......”
alpha置若罔闻:“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
时寻怀疑周旭珩没人的时候是不是四条腿走路的。
但演还是要演下去,小omega哆嗦着,努力将身子远离他,可是ao力气悬殊,他被死死箍在怀里,对方的用力在皮肤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血痕。
“放过我,珩哥,求求你......”时寻声音很轻,含混地藏在哭声里,他想要用手捂住自己狼狈的模样,可手被用力攥着,他被逼着直面将他逼到这步的男人,痛哭流涕。
掌下伶仃的手腕随着主人的哭声不断地颤着,周旭珩神色复杂,但还是没松手,任凭他哭得整张脸都是泪。
他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周旭珩想,时寻明明很爱他的。
他说过自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说过这辈子只想跟着他,他说七老八十了还要跟着他去看月亮。
可现在,omega只是呜呜地哭着,一个劲地摇头,想将手从男人掌心抽出来,却只换来更用力的钳制。
“时寻,你那天说的话我想了很久,现在我可以告诉你答案。”周旭珩费力地制住他,说到底时寻也是个成年男人,即便身量上不及他,力气也没他大,但周旭珩摁住他的力气比开始要费力很多。
他说:“即便楚南明回来,我们也在一起好不好?他是个alpha,而我们可以有个孩子。”
时寻还是摇头,漂亮的狐狸眼里满是痛苦,泪水浸湿了他的睫毛,压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看不清面前的男人。
“时寻,你不该这么胡闹,我不喜欢这样。”
他最害怕的就是周旭珩讨厌他,这一点,周旭珩也知道。
可平日里奏效的招数在今天却失了灵,时寻不断地挣扎着挣扎着,手腕连带着小臂上的指痕红得发乌,但他还是没有停下。
忽然,他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气,一把挣开周旭珩,顺手扇了他一巴掌,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同时用十成十的音量喊道:“我和谁在一起和你没关系!”
omega嘶哑的嗓音悲怆但决绝,像是被逼进绝路的小兽。
脆弱的菟丝花不该这样。
“你说过喜欢我。”alpha眼里满是失望,“我也喜欢你,虽然我现在才发现这一点,但是是个人总会犯错的对不对?”
“现在不喜欢了。”时寻冷冷地丢下一句,向门口冲去。
周旭珩顾不上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眼疾手快想要堵住门却失败了。
时寻下定了决心要走,谁都留不住。
他是个温和到懦弱的omega,可懦弱和倔强并不冲突。
周旭珩的喊声裹挟在初夏带着热意的晚风里,支离破碎。
他冲出了困住他的牢笼,牢笼外是什么?他不知道。
周旭珩总说他是菟丝花,时寻知道菟丝花,是一种需要依附别人才能生长的植物,他不喜欢这个玩笑,可alpha是不会在乎他的想法的。
他只是一个替身啊,一个“离开了alpha连生存都困难”的替身。
时寻茫然地在走在完全黑下来的路上,别墅附近的安保很好,路灯全都亮着,有小孩吃着冰棒走过,还有拿着把蒲扇,身后跟着两个保镖的大爷。
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他是热的,和他们一样热。
他不敢停下,他知道迷茫会将他彻底击垮,在不能确定目的地之前,他只能走,不停地走。他牙关打颤,紊乱的信息素被抑制环狠狠勒住,腺体突突地跳着,压得骨头缝开始痛起来。
他忽然很想要一个拥抱。
人与人相贴应当更加热,就像周旭珩方才抱住他一样,热得让人喘不上气来,可他还是想要拥抱。
可是谁会给他呢,他是一个连家都没有的人。
月光清冷,云被风吹散,月光更亮,亮得像一把利刃,直直戳进他的身体,他下一秒就会死在暴烈的月光里。
他停了下来,在路灯下。
手指颤得几乎拿不住手机,时寻用力地抓着它,像周旭珩抓住他那样。
怪不得他要这样用力。
时寻想,不用力的话,可是会逃走的。
手机只响了一声,电话便被飞快地接起。
“......楚先生。”心脏破了个口子,痛苦决堤,想说的话很多,堵住了喉咙。
楚南明应了一声,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等着他的话。
可这次,楚南明只等到了清浅的呼吸声。
“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我在路灯下。”时寻看了眼黄澄澄的灯泡。
“等着,我过来。”楚南明二话不说挂了电话。
路灯这么多,他怎么可能找到,楚南明不过是想确认时寻现在的状态罢了。
果不其然,alpha的消息立马弹出来:“位置发我,我马上过来。”
时寻戳戳戳,刚要发过去,手机忽然灭了。
演戏很耗费体力,更何况时寻是个信息素紊乱的病人。夏风灌进他身体里的时候,把燥热留下了,而楚南明的信息素是薄荷。
这下就是想发位置也做不到了。
时寻蹲在地上出神,身体很不舒服,欲.望在体内翻涌着。心脏也疼,唉。
这下不知道要等多久。
白月光聪明,但总不可能聪明到能计算出他在哪里,也不可能神通广大到有千里眼。
不然就得叫北斗了。
时寻腿麻,地上脏,他只能站起来,起身的时候又是两眼一黑。
他落入了一个怀抱。
那人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身上热腾腾地,滚烫的掌心贴到他的脖颈,手指扣住后脑勺,用力地将他摁进怀里。
他来了啊。
怎么来的?找了多久?怎么找到的?
贴在后颈的手掌很烫,大概是......和他掉出来的眼泪那样烫。
这次是时寻本人哭了,是那具不属于这里的灵魂掉出来的眼泪。
感觉到怀里人的颤抖,楚南明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没说话,只是将头低下来,脸与他的额头紧紧贴着。
时寻掉了几滴眼泪便停了下来,omega哭的时候很安静,不哭了更是连颤抖都感受不到,楚南明紧了紧手臂:“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omega像是没有预料到他的回答,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灯光反射出他脸上亮晶晶的泪珠,睫毛上也挂着,像透明的小灯笼。
对方迟迟没有回答,楚南明能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嗓子干涩,他忐忑不安地补充:“我不会告诉周旭珩的,我能......做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吗?你的秘密。”
加上“你的”这个前缀,楚南明恍惚间觉得自己已经属于时寻了,尽管对方只是看着他,沉思着。
终于,对方张了嘴,楚南明的心跟着吊起来。
他会拒绝吗?楚南明害怕时寻会因此害怕alpha,害怕到连“秘密”都不愿意让他当。
“......你好热,抱得我出汗了。”他听见时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