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门被推开。
休息室的长沙发前是一对相拥的人影。
陈空青看见了。
看见了凌霄背对着自己在和别人接吻。
两人吻得动情,身上的衣衫都皱起,凌霄的手伸在另一个人的运动服里。
而凌霄怀里的人是睁着眼的。
陈空青知道是谁,他见过面的。
顾程景。
真的是顾程景。
青年的羽睫轻颤,呼吸也跟着在发抖。
原来,原本就有迹可循的事,真发生在眼前的时候,他也还是觉得。
扛不住。
扛不住。
顾程景睁着那双清醒的眼,眯了眯,像是故意的。
故意让人撞破,发现。
所以下一瞬,男人便推了推凌霄。
凌霄这才缓缓停下这个激烈的吻,手掌还不依不饶地紧贴在顾程景的腰侧,张唇说出暧昧的话语:“不还有时间么?还是说你想做别的?”
顾程景又推了推男人,示意门前。
凌霄这才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身。
休息室的门前,站着一道清瘦而熟悉的身影。
凌霄的表情从情/欲里赫然脱出,进而变得慌张,无措。
就连说话都变得断断续续:“空空青,你怎么”
青年立在门框前,门外是光线明亮的走廊,门内是并未开灯的休息室。
青年站在明暗交接处,抬眼看着昏暗里的凌霄,并不说话。
那双柳叶眼里,没有愤怒,也没有痛苦。
只好像有一块巨大的冰石,这块冰石冻结了所有的情绪。
凌霄不敢看那双眼睛,长吐出一口气,想要往前。
他的手却被顾程景蓦地扯住。
凌霄偏过眸去,对上顾程景那双装着怨恨的眼。
顾程景忽而出声:“陈空青,很抱歉,但事实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陈空青觉得自己什么也听不清,脑子有好几秒都转不过来弯,好像身体里哪个零件损坏了,即将要全面崩盘。
等他再缓过神来的时候,就看见凌霄甩开了顾程景,在朝他走过来。
“空青,你你先等我比赛完,我再和你好好”
“不不”陈空青下意识想要走,他不想和眼前这个人再有接触,“你别过来!”
很大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
凌霄怔住了,脚步僵在原地。
“你别过来了。”陈空青的声音沉下来,那双眼是空洞的。
“空青”凌霄再次走上前。
陈空青原本想要退开,可是心里那股被死死压住的崩溃感和窒息感,让他挪不动脚。
也是在这一瞬之间。
他的眼前赫然被一具高大的身体挡住。
徐京墨箭步往前,挡在了陈空青的面前,和凌霄正面交锋。
那样冷冽的眼神和表情一下就把凌霄震在了原地。
徐京墨回身,神色里的冷冽被藏起:“你在门口等我一会。”
陈空青表情很麻木,没有说话,只是很轻很轻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往门外退。
门被徐京墨轻轻关上。
屋里顿时一片昏暗。
徐京墨重新转回身,眼中的锋利不再掩藏,宛如冰刃般朝着屋里的其余二人刺去。
凌霄全然没了气势,同时显然没有料到徐京墨会在这,倍感无措地张唇:“表”
话还没说完,他的左脸就被抡了一拳,实打实的一拳。
凌霄顺着惯性歪过身,好半天没站直,也好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凌霄!”顾程景冲上前来,扶住站不稳的凌霄。
徐京墨平时的形象都是谦逊有礼的,就连那天在酒吧,男人的行为举止都十分绅士,谁都没想到这样的人会举起拳头。
顾程景是生气的,即使凌霄刚刚推开他,但马上就要比赛,凌霄却在这个时候挂了彩。
他抬起视线,眼神有些发紧。
但,当他对上男人那双冷冽地比刀尖还要锋利的眼神时,毫无悬念得便败下阵来。
“滚。”男人的语气很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韵味,“不许再靠近陈空青。”
房门在此时忽地又被推开。
徐京墨以为是陈空青,于是迅速用唇顶了顶紧绷的脸颊,压下眼底的腥色。
“你们在这干嘛呢马上”走进来的并不是陈空青,而是小包。
小包打开灯,就见到了脸上挂着伤的凌霄和扶着他的顾程景。
还有站在两人对面的徐京墨。
小包一头雾水:“这这是怎么”了。
他开口的间隙,徐京墨便已经转身走了。
小包在原地嚎着:“这怎么回事啊”
是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陈空青丢了魂似的,漫无目的地走。
他不想在那里。
他快要喘不上气。
他只想离开,随便到哪里都可以。
这件鹅黄色的棉服不厚,他站在场馆后门,冷风一个劲的吹。
冻得他蹲在地上缩成了一团。
为什么要在昆市最冷的天气里,穿这样一件薄棉袄。
他反问着自己。
原来是因为黄色是今天的幸运色。
而这个幸运,是他为凌霄而求。
原来今天,他是来给凌霄比赛加油的。
他把脑袋埋进膝盖里,想要躲一会。
躲一会也好。
其实没有想哭,也明白不应该再为凌霄掉一滴眼泪。
可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变得湿乎乎一片。
“陈空青。”耳边顺着风声,录进一道男声。
徐京墨出了休息室,没有看见陈空青。
绕着场馆找了一圈,终于在偏僻的后门看见了缩在台阶上的兔子。
兔子缩成一团,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受伤了,要把自己保护起来。
陈空青慢吞吞地抬起脸,冷风又在这时候刮过来。
好像要把他脸上的水和泪都刮成冰碴。
好疼。
越疼,眼睛也跟着越湿润。
他偏过脑袋,身后毫无意外,是徐京墨。
耳边的风声并未停歇。
兔子在哭。
脸上是湿的,那双柳叶眼里的寒冰似乎化开了,化成泪滴,一串串地扑簌而下。
徐京墨想要往前,又害怕受伤的兔子会不接受他的靠近,会不会应激。
于是定格在原地。
陈空青坐在矮一截的石阶上,视线里先是装进一双没有那么偏正式的薄底皮鞋,往上,是笔直修成的一双腿。
和在与寒风共舞的大衣衣摆。
兔子怔愣着。
那双眼被风吹得越来越红。
徐京墨系统学习过EmotionRegulationStrategies(情绪调节策略),还有ManingReconstruction(意义重构)之类……
明明知道那么多心理学上的专业知识,可他现在却一个都没法实践应用。
他的兔子哭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觉,刚刚自已那一拳还是太轻。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吞咽后,才挤出一句:“这里太冷了,回家看黑猫警长怎么样?你也很久没有见它了。”
不能在这里待下去,太冷了,陈空青那张湿润的脸都被风刮得通红。
石阶前的兔子,忽地在此时站起了身。
身上穿的棉服很是单薄,整个人都显得轻飘飘。
站起来的时还晃了晃,摇摇欲坠的样子。
徐京墨的心口也跟着发紧。
陈空青站在石阶上很轻很轻地开口:“好冷的天气呢。”
“是……是这样。”徐京墨没有想到陈空青张口是说这句话,“所以我们走吧,这里太冷。”
男人试探性地往下一个石阶。
兔子睁着那双不知是哭红还是被风吹红的眼,唤着眼前的人:“徐医生。”
“你说,我在听的。”
男人的声线依旧附着那层淡淡的磁音,语气很温和。
比月光还要柔和。
陈空青看着他,忽而勾了勾唇,眼眶里却滚出一滴泪珠:“我再也不要穿这件棉袄了。”
是的,再也不要。
场馆外的寒风像是透过厚厚的墙壁直直攻击在凌霄的脸上。
不只是凌霄,是昆大的整支队伍。
“凌霄你休息吧,明天让替补上。”教练叹了口气,只留下这一句话后便离开了休息室。
“不是我说你凌霄……你今天真的太有失水准了,乌龙球都能投的出来?”小包被气得够呛,“你要是情绪不对可以早点说啊,你就别上场,你干什么上又要上,打又不好好打。”
凌霄垂着眼,脸颊处那块伤已经透出一片紫红来,整块皮肤高高耸起。
小包:“这还好也就是学校联赛,要是市赛呢?省赛国赛呢?那咱们也太丢脸了。”
另一名队友小声嘀咕道:“联赛也丢脸……”
“好了,凌霄又不是故意……”顾程景不知从哪拿来一副冰袋,递给了凌霄。
“明天还有一场,大家还是早点散了休息吧。”一直沉默的张逞开口,“凌霄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凌霄仍旧沉默着,连冰袋都没伸手接。
顾程景的脸色变了变,也没接话。
“我也想问,你表哥干什么动手打你,马上就要比赛了还打你?”小包嘴巴一直很快,“而且我在路上还看到空青跑走了,你干什么了凌霄?”
张逞一下就懂了,气极反笑地叉住了腰。
“你笑什么?”小包不解。
“凌霄,有你这么个兄弟……”张逞笑得无奈,用后槽牙顶了顶脸颊,“好自为之吧,别再祸害空青了。”
说完,张逞也走了。
其余人表情都有些恍然。
“什么啊……”小包只觉迷惑。
凌霄猛地起身,什么也没说,就这么走了。
顾程景也跟着追上去:“凌霄!”
男人像是听不见,直直朝前走。
今天的比赛已经结束,场馆里只剩下打扫卫生的工作人员。
“凌霄,你要去哪?”顾程景冲上前,挡住男人的去路。
男人看着他。
顾程景呼吸一滞,凌霄从来没有用过这种眼神看他。
“你故意的,你明明看到他们在门口了。”凌霄冷声质问着。
“是,我是看见了。”顾程景承认,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坚定,“我就是想让陈空青知道,怎么了?”
“我就是想做个了断,有什么问题?”顾程景似乎也到了忍耐的极限,“凌霄,你tm当时怎么和我说的?你说你和他什么都没有,你一点也不喜欢他,现在呢,现在你在怪我?”
“为什么要选今天?”凌霄冷声反问着,“你明明知道今天我比赛。”
“如果你不在乎的话,比赛根本不会被影响!你就是在乎!”顾程景对着他吼,“你分明就是在乎!你根本就不想跟他分手!”
是啊,他分明就是在乎。
凌霄忽然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块玻璃被打碎了。
这块玻璃很厚很厚,让他看不见,也听不清,自己的心。
原来,他是在乎的。
他在乎那块海绵。
海绵那么乖,那么听话,应该……应该还会回来的吧。
“凌霄,我也受够了,你自己想清楚吧,我不逼你了。”顾程景像是彻底失望,默默转身离开。
凌霄看着眼前人的背影。
他追逐了这个背影很多年。
所以,惯性叫他下意识地跨出脚步去追,但很快,步子又被他撤回。
这是第一次,他没有去追顾程景。
蓦地,手机响起一阵突兀的铃声。
凌霄皱着眉接起。
“是凌先生吗?有一个你的外卖。”
凌霄:“是我,什么外卖?”
“您是在……”捧着一捧花的外卖员忽地出现在场馆内,朝他走来,“欸,您是凌先生吧。”
凌霄松开手机:“是我。”
外卖员将一捧花递到他的面前:“这有您朋友送的一捧花,您收好。”
凌霄接过花,很多花他都不认识。
他只认识其中一种,是凌霄花。
陈空青在家里种了两盆。
所以他认识。
他还记得,那两盆凌霄,是他和陈空青一起在花鸟市场买的。
花上放着一张卡片。
卡片上写着:【祝比赛顺利,无论结果,我都为你骄傲!】
男人将卡片抵在心口,心里乱成一团。
这块海绵,肯定还会回来的吧。
不,他一定要让这块海绵回来。
寒风愈发肆虐地劈在挡风玻璃上。
竟还在此时落下点点雪白。
下雪了。
徐京墨开着车,猛然意识到,昆市竟下雪了。
昆市的地理环境与气候条件,几乎没有怎么下过雪。
他想告诉身边的陈空青,可副驾上的青年缩成一团,闭着眼似乎已经睡着。
陈空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睡着的,他就是觉得好累,好困,浑身都没有力气。
于是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在车里睡了个天昏地暗。
睡醒的时候,他差点以为还在梦里。
因为他看见许许多多打在车窗上的雪米。
昆市怎么会下雪呢。
昆市从不下雪的。
耳边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弹响。
他稍稍挪了挪身体,鼻间便涌进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朦胧的视线里,主驾前的徐京墨,正拿着刚刚烧红的点烟器在点烟。
烟头被点燃,冒出缕缕烟雾。
男人将滤嘴叼进唇中,低下头正欲按回点烟器,也是垂眸这一刻,他才看见已经醒来的兔子。
徐京墨的动作一顿,呼吸也跟着停滞,随即,就被嘴里叼着的烟呛得咳了几声。
“咳咳……”男人有些慌乱地将烟从嘴里取下,打开车窗,将夹着烟的手架在车窗外,“你醒了,被我熏醒的么?”
青年的意识在此刻逐渐回拢清晰,想要坐直身子。
这么一动,又是一阵熟悉的伯爵茶香涌进鼻息间。
原来他的身上裹着徐医生的大衣外套。
“唔……”陈空青小心地抱着外套坐直了一点,“没……我自己醒的。”
醒来的陈空青,没有看雪,反而侧过眼来,看徐京墨藏在身侧的冒着白雾的烟。
他有点意外的。
意外徐医生会抽烟。
他的印象里,徐医生就是儒雅成熟,谦逊有礼的代名词。
总下意识以为徐医生不会抽烟也不会喝酒。
但只是意外,并不会反感。
反而,他也忽然很想抽。
他之前上学,听很多同学说“一根烟,赛神仙”。
毕竟那时候年纪小,他也好奇过,不过那时他的生活费很吃紧,没有多余的钱拿来消遣。
后来长大了,知道抽烟对身体不好,也就没有尝试过。
不过,他身边很多同学都会抽烟,什么压力大了,分手了,挂科了,就会叼着烟开始消愁。
所以……真的可以消愁么。
青年的眼神有些涣散,失焦。
徐京墨以为兔子是对烟味敏感,于是将烟拿进车里,准备灭进车载烟灰缸。
男人刚把烟灰缸盒弹开。
指缝间的烟却忽然被抽走了。
陈空青依葫芦画瓢,用手指夹着烟,而后,把滤嘴送进了唇里。
他不知道怎么抽,于是猛吸一口。
徐京墨在烟被抽走那一刻,便怔住了,如墨般的瞳孔倏然缩小。
等他再回过神来时,兔子已经叼着他的烟在咳嗽了。
没错。
是他,抽过的烟。
男人的耳根骤然浮上一层殷红。
陈空青这一口吸得太猛,喉咙像是被喷了辣椒水,疼得他又咳又喘,夹着烟的手指都在猛颤。
蓦地,指缝里的烟便被抽走。
徐京墨压下脸上的浮晕,冷静地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口吻有些严厉,手掌却很轻地拍在青年因咳嗽而弯下的后背:“不是这么抽的。”
“咳咳咳……”陈空青好不容易才缓过劲,喉间的火辣感还没消弭,但还想再试:“那是怎么抽的?”
徐京墨的眉心微微蹙起:“学这个干什么,不许学。”
“为什么不许。”陈空青垂着眼,不知在看什么,声音很轻,轻得就像是小猫在叫:“我很难受呢。”
徐京墨抚在青年后背的手掌动作微微一顿:“哪里难受?”
兔子那双好不容易褪去一点红的眼睛,又蓦地被浸红。
陈空青挺起背,大衣也随之滑落。
他伸出手,对着徐京墨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这里要痛死了。”
徐京墨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这一刻也快痛死了。
“徐医生,你能治吗?”陈空青吸了吸鼻子,鼻尖开始发酸。
他知道自己现在大脑都是糊的,说的话做的事也没什么逻辑,所以说完之后,陈空青又揉着眼,企图把眼里的湿润都揉走:“对不起,徐医生,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不用说对不起。”徐京墨也很希望自己能有这样的医术,治好这只兔子,“外面下雪了,要不要下去玩会儿。”
他只能试图转移兔子的注意力。
陈空青抬眼看了看窗外。
雪不大。
落雪也是很细很微小的雪米。
细细密密的从空中撒下来,有些像食盐。
长这么大,他几乎没见过雪。
幼时和外婆一起生活的时候有可能见过,但都被他忘记了。
所以这大概算他第一次见到雪。
他在很多个冬天里,都有祈祷昆市能下一场雪,无论大小,是雪就可以。
可这场雪真的来了。
竟是和这样残忍的真相一起来的。
他有点想埋怨老天。
但好像多带着一点迁怒的意味。
他不想这样。
所以他没有去怨了,反而打开了车门。
陈空青走下车,走进白花花的雪里。
他伸出手去接雪花。
细小的雪粒在空中漂浮,缓慢地降落在他的手心。
而后,几乎只有一秒,就在他的手心里变成透明的水渍。
徐京墨也下了车,缓缓靠近陈空青:“现在雪太小,刚刚看天气预报,说是晚上会下大,如果有积雪,可以出来堆雪人玩。”
陈空青点着头,缓缓松下手掌,但仍仰着头在看雪。
看雪的同时,是为了不让自己掉眼泪。
不想掉眼泪了。
怎么还在掉眼泪。
他想把眼睛缝起来,不让它掉了。
“我……我想去看黑猫警长。”陈空青长呼出一口气,好不容易把那些不该掉的眼泪又给逼了回去。
徐京墨的瞳孔里附上一层晦暗:“好,那我们上楼。”
两人一同上了楼,进了公寓的大门。
公寓里似乎一直开着暖气,一进门,就是暖烘烘的。
徐京墨将拖鞋递到他脚边。
陈空青俯身换上。
和他的尺码刚刚好。
记得上次来徐医生家穿的拖鞋是要大上半截的,但这回的很合脚。
而且很舒服。
陈空青低着脑袋,看着脚上的拖鞋。
就是要合适才能舒服吧。
不然硌伤了脚,哭的是自己。
“到家了。”身旁的男人开口,用自带吸引力地嗓音道,“你想哭就哭,不用在我面前忍着。”
陈空青原本已经不想哭了。
不,他一直都没想哭。
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泪腺太发达,总是有泪水自动分泌。
因为一直都在担心,担心自己的情绪起伏太大,会不会又发病。
而且,也不想在徐医生面前太丢脸。
虽然,他已经丢过很多脸了。
他一直都有在克制,想把那股情绪都压住,但还是会忍不住外泄。
可是,可是
男人刚刚这样一句话。
让他彻底控制不住了。
陈空青哭了。
不是徐京墨想那样嚎啕大哭又或是声嘶力竭,而是缩成一团,一抽一嗒的哽咽着。
他安静地等兔子哭完一个阶段,然后把这只伤心的兔子安置在沙发前。
窝在沙发上哭应该会舒服一点。
兔子留了这么多眼泪,嘴唇都哭得干裂。
他正欲转身去厨房接杯热水。
窝在沙发上双手环膝的兔子却忽然着急了,伸出那只瘦弱的胳膊,抓住男人的手指。
“徐医生你去哪?”陈空青抬起脑袋,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像颗核桃。
男人掌心的温度贴向他的手心,是附着着一层粗粝的温暖。
“不去哪。”徐京墨立在原地,那条手臂彻底僵住,步子也随之被冻住。
这似乎是陈空青在清醒状态下第一次主动和他肢体接触。
兔子的手指瘦瘦的,软软的,手心的温度很低,还带着几分湿润。
几乎快要到克制的极限,他才没有用力将这只手反握。
“去倒杯水给你。”停顿了好几秒,徐京墨才将话补全。
警戒而又没有安全感的兔子这才放松些许,慢慢地松开了男人,机械式地点了点头:“谢谢。”
很快,一杯泡着蜂蜜的温水便被递到陈空青的眼前。
徐京墨张唇:“喝点水润润嗓子。”
陈空青还是一副失神的样子,但已经不哭了,鼻尖已经红透,在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尤为明显。
他伸手接过水,用唇抿着杯壁,小口吞咽着。
甜丝丝的蜂蜜水,润进他干燥的喉间。
徐京墨这靠着陈空青缓缓坐下。
耳边只有青年小声吞咽的细碎声响。
黑猫警长还在窝里趴着睡觉,不然一定是会跑出来和陈空青玩的。
也正是因为黑猫警长没有睡醒,这会儿客厅里安静的有些凝滞。
也是在此刻。
手机在口袋里一下又一下的震动。
陈空青抱着玻璃杯,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来电显示上赫然列着【凌霄[粉心]】。
这个粉心在当下,显得格外刺眼。
像是化成了一根锋利的银针,直直扎进陈空青的心口。
也扎进徐京墨的视线里。
陈空青看着手机屏幕,愣了两秒后,动作有些急迫地按下挂断键。
指尖都在跟着发颤。
只是刚消停的手机,很快又开始震动。
青年用颤抖的指尖按下关机键。
终于,世界再次清净。
他把手机扔在茶几上。
一直很给面子没有发作的身体,好像被这两通电话给激怒了。
是的。
他隐隐感觉自己像是要发病了。
浑身的毛孔打开,汗毛竖起,出风口里吹出的暖气抚在他的身上都变得灼烫,不明。
他将手里的玻璃杯握得很紧,还在企图控制这具身体。
“你还好么?”徐京墨有看出这只兔子的异常。
表情很不自然,整具身体也像是处于一个高压的紧绷状态。
陈空青抿住唇瓣,声线也是抖得:“我”
“不舒服了吗?”徐京墨猜测着,“有没有带药?”
“我今天出门前有吃过了。”陈空青有些无助地摇头,“没有几个小时。”
“徐医生给我一个枕头,可以么?”抱着枕头会让不适感缓解些许。
“当然可以。”徐京墨从边上的单人沙发上拿过一只松软的枕头递给青年。
陈空青用双手抱住眼前这个面积正好的枕头。
鼻间再次涌进一股馥郁的伯爵茶香。
躁动不安的细胞在这股茶香和枕头的贴近下,暂得缓解。
但很快,身体就发现了只是一块枕头的贴近,不是人的皮肤,没有温度,也没有那样的触觉。
于是,又激起了一波新的强浪。
陈空青死死抱住枕头,额前冒出一点汗珠。
“还是握我的手试试能不能舒服点。”徐京墨朝着他靠近些许。
二人之间的距离一点点缩进。
陈空青似乎已经能感受到男人的体温。
他很想立刻就伸出手去,不,不光想伸手,他还想还想能抱住眼前的人。
可是,他的理智又没有彻底下线。
他会忍不住想。
那下次呢?
下次发病要怎么办?
还来找徐医生吗?
徐医生又不是他的药,又不是花钱就可以买的。
凭什么每次都让徐医生来帮自己呢?
而且,徐医生是凌霄的表哥。
对他多有照顾也许都有这个原因在。
可他和凌霄绝对是要分手的。
分手以后,徐医生就只是他的心理医生而已。
什么心理医生要帮患者到这种程度?
他迟早都是要一个人面对发病的。
徐医生迟早都是会离开的。
想到这儿,陈空青心底像是空了一大块,皮肤上的痒意和那种挠心地滋味更甚。
下一瞬,他猛地感知到了些什么。
青年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在此刻蓦地涨红,宛如一颗熟透的番茄。
他迅速把枕头从胸前往下移,像是在遮掩什么。
徐京墨看着兔子那对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和奇怪的举动,眉心抽了抽:“你的脸很红,别再忍了,握手而已,没什么的。”
兔子只往另一旁躲,将枕头死死盖在腿上,摇着脑袋。
徐京墨将视线落向青年的膝前,眉间赫然皱起一个“川”字。
男人伸出一只手,覆上那只枕头。
徐京墨的手掌宽厚,手背前有微微突出的粗直青筋蜿蜒而上。
陈空青看到这只一看就很有力气的手,下意识更用力地抓住枕头。
那只手已经使力抓住了枕芯:“让我看看。”
第26章
陈空青觉得自己耳鸣了几秒。
怎么看……
这种东西……
怎么给别人看。
青年用齿尖死死抵住下唇,更用力的压住膝上的枕头。
“陈空青,让我看看。”徐京墨再次开口。
男人的语气很淡,一字一句的,但是根本谈不上凶,只是比刚刚严肃一点。
陈空青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被唬住了,像是一种习惯?
可明明,他和徐医生认识还不到两个月。
为什么会习惯听话?
很奇怪。
但他还是照做了。
兔子的两只小爪慢慢地松开,脸颊浮出的两朵粉晕这会儿已经全红,烧向脖颈。
下一瞬,膝上的软枕就被掀开。
陈空青偏过了脸,他不敢把头低下,也不敢看徐京墨。
所以只能把脸对向另一侧。
当然,最好是能找到一条砖缝然后爬进去。
周围陷入一片寂静。
陈空青抓住沙发扶手,浑身紧绷成一张弓。
徐医生为什么不说话了。
是不是也觉得他是个奇怪的变//态,随随便便在别人的家里渤起。
眼睛又湿了。
眼角跟着溢出一颗炽热的泪珠。
泪珠顺着脸颊和重力往下坠落。
蓦地,眼泪被覆盖。
徐京墨用带着一层薄茧的拇指轻轻按上兔子湿乎乎的脸侧,而后,热泪融进他的薄茧里。
扭过脸的兔子躲了躲,身体跟着细细颤了两下。
但很快就不躲了,他的身体像是快要干涸的一池枯井,实在太需要水份,哪怕只有一点点。
所以即使是这么一点点触摸,也足以让他好受很多。
“不好意思吗?这没什么的。”男人的口吻里带着抚慰,“的确有皮肤饥/渴症的患者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不用担心,可能是和你最近的心理状态有关,之前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吗?”
陈空青还是没有把脸蛋转回来,那颗小脑袋小幅度地点了点:“有…有过。”
“怎么没有告诉我?”兔子脸颊上的泪痕已经被他抹尽,但男人的拇指仍抵在那薄软的脸颊处,没有松开。
陈空青将视线垂下,长长的睫毛也跟着往下垂:“不好意思和你说……”
如果他知道会因这种状况被徐医生知道,他还倒不如早点说。
他真的不明白自己的……怎么这种时候都能这么昂扬,一点都不受影响的么?
他的脸心原本就热,又渡上一层男人指尖的温度,更热了。
“我是你的主治医师,这种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一个生//理现象而已。”
男人说的很是理性客观,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包容。
让陈空青觉得好像……真的是自己太大惊小怪?
可能在医生眼里,这种情况的确是没什么吧。
但还是…挺不好意思的。
他慢慢的扭过脸,脸颊处的指尖也随之缓缓退开。
陈空青不敢把视线朝下,一点都不敢。
就这么把视线平移过来:“可以把枕头给我么……”
这样他觉得自己和没穿裤子没什么两样。
“用枕头它是不会消下去的。”男人的声线依然没有什么起伏,就像是医生在给患者进行病情处理指导,“要弄出来。”
男人说得简单,陈空青已经快把嘴唇咬烂。
徐京墨又开口道:“之前自己弄过么?”
陈空青:“……”
徐京墨继续:“需要我的帮忙么?”
“不用!”陈空青一下松开自己已经被咬的有些发麻的唇,神色惶惶地扫视一圈周围,“我…我去洗手间。”
徐京墨指了指:“那边。”
兔子几乎是拿来跑的。
徐京墨顿在沙发前,眼神随着兔子在跑。
他没有跟上去,准确而言,是不敢跟上去。
他知道兔子要去做什么,在与他只有一门之隔的空间里。
在这个,只有他和兔子两人的空间里。
他无法保证自己的控制能力可以这么强。
因为单单只是坐在这儿,浑身的血液都在朝一处涌去。
男人抿唇,喉结微微滚动。
陈空青躲在厕所里,还是很苦恼,他很担心自己会把别人家里弄脏,而且,就算不弄脏也很奇怪。
可是…它的确就是不消下去,而且现在已经和根/石/柱一样了。
他没有别的办法,要么只能是把自己打晕了。
但他有一点怕疼。
所以,他只能……
不知道大概过了多久,陈空青觉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为什么还不出来。
忽地,静谧的空间忽而响起一两声清脆的敲门声:“抱歉,我看你待得时间有点久……没事吧?”
陈空青猛地挺住动作,呼吸也跟着一滞:“没…没事。”
他不会知道,此刻他的声音有多哑。
又有多撩人。
徐京墨站在门外,耳畔早已浸成红色。
他即刻转过身去,背对着洗手间那道单薄的门板:“好,有事的话……”
洗手间里再次传来青年软趴趴地声音:“徐医生……”
嗯,用这样的声音唤他。
徐京墨只觉喉间一阵干涩,心跳都跟着乱了一拍:“怎么了。”
但还是尽量让声线保持沉着。
陈空青已经放弃了,有些无奈地开口:“我可以洗个澡么?”
“当然。”门外的男人肯定道,“沐浴露在架子上,你等一会,我给你拿干净的毛巾和衣服。
“唔……”陈空青原本想说不用麻烦,他还是穿自己这一身就好。
只是他还没张口。
便听到门外一串匆匆的脚步声。
又过了一会儿。
他刚洗好手,门外便隐约映进一道人影:“方便开门么?”
“方便的。”陈空青回答着,快速擦了擦湿漉漉的手后,拧开反锁的门把手。
他只开了一条不大的缝。
徐京墨将一堆衣物递给他:“都是干净的。”
“谢谢……”陈空青伸手接过后将衣物抱在怀里。
“好,你慢慢洗。”徐京墨只看那只沾着一点水汽的手。
兔子的手也很白,手腕很细,手指像葱白一般,指节骨微微凸出,但并不突兀,是匀称的。
“嗯,谢谢徐医生。”陈空青舔着干燥的唇,把门轻轻带上。
怀里的衣服带着一股淡淡的伯爵茶香,很淡,很好闻。
他将鼻子埋进亲肤的棉质布料里,像只在找熟悉味道的小动物。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变得很喜欢这股味道,每次闻到都会觉得空旷的心里被填满了一点。
大概是第一次闻到的时候就觉得好闻。
后来他还有去找过类似味道的香水。
都不太一样。
又不太好意思问徐医生。
兔子把衣服放在置物架上,然后把自己剥干净,走进浴室里。
打开花洒。
细细密密的水线从花洒里涌出,淋在枯槁的身上。
被病况折磨的大脑暂且得到了放空,但是很快,别的痛苦又追上来。
【“很抱歉陈空青,但事实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我每天训练都累死了,哪有时间出轨?”】
【宝贝儿,我想你了。】
………
又想起那个遥远的午后,少年你那双明亮的眼,和明晃晃的虎牙。
他长舒出一口气,关掉花洒,也关掉了这些回忆。
他不要再想。
准确而言,是不要了。
又过了好一会,穿着一套深色棉质居家服的兔子从卧室里出来。
脸上的红晕还留着一点淡底。
徐医生的这套衣服很舒服,什么都好,就是……不太合身。
有点大了。
裤脚紧跟着脚跟,这也还算好,还有就是……领子也开的有点大。
可能给徐医生是不会大的。
给他……就有点太往下挂了。
徐京墨这会儿正在和小猫玩。
黑猫警长醒了,也不知是听到动静,还是闻到了气味。
朝着陈空青摇头晃脑地奔来:“喵~”
好像在说,你怎么才来看我。
陈空青蹲下身去,摸着小猫毛茸茸的小脑瓜。
“它很想你呢。”徐京墨坐在沙发前,看着眼前的兔子和小猫。
兔子穿着他的衣服。
没有人能懂这种滋味。
“对不起啊,最近太忙了,都没来看你。”陈空青低着头和小猫解释着。
“喵~”黑猫警长对着他用细细的嗓音叫着。
好像在说“咪原谅你了”。
陈空青终于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想着等会就去下单一整箱的猫条。
这抹笑当然也被徐京墨捕捉到了。
这还是兔子今天第一次笑。
徐京墨:“抱到沙发上来玩吧,蹲着累。”
“好。”陈空青抱起小猫,走近沙发。
起身到时候,他还是能觉察到身体的异样。
洗澡只是短暂的起到了一点效果。
显然是不够的。
兔子脸上的笑意忽地又被埋没,眉心下意识的蹙了蹙,好在,怀里的小猫暖烘烘,软绵绵的。
他抱着小猫走到沙发前坐下。
徐京墨的鼻息间,涌进一股淡淡的草药香。
混着他平常用的沐浴露。
陈空青穿着他的睡衣,身上带着他的味道。
男人屏住呼吸,顿了两秒,分散的血液又在积聚往下。
两秒后,他决定起身去厨房。
不能再待下去。
身边抱着小猫的陈空青却在这时开口:“徐医生家里有酒吗?”
徐京墨这才转过视线:“想喝酒?”
兔子点点头:“我想喝一点,会好受一点。”
他也不想和徐医生提这么多要求的,很招人烦吧。
但是,喝了酒,不该兴奋的地方才会消停一点。
他不想待会又出现……那样的情况。
也不想现在离开。
因为,不知道要去哪。
“好,我去拿。”徐京墨答应着,即刻起身去了酒柜。
兔子很难得主动和他要求点什么,只是喝酒这样的要求,他当然会答应。
他在酒柜找了一圈,发现大多都是葡萄酒,兔子对青花素过敏不能喝。
只能选了一瓶度数有点高的威士忌。
反正有他看着,不会让这只兔子喝得太过火……
“欸!”
徐京墨刚把酒摆上茶几,想着拿点水果零食之类的,不至于只喝酒,这样不容易喝多一点。
他刚去切了一盘哈蜜瓜。
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兔子居然盘腿坐在地毯前,直接拿着瓶子在干。
黑猫警长在边上都急地喵喵叫。
他忙不迭上前,夺过陈空青手里已经少掉一半的酒瓶:“……陈空青!这是洋酒,不能这么喝!”
兔子一边咳嗽一边扑过来,直直朝着酒瓶子扑过去。
没有扑到酒瓶子,反而扑进了某只捷克狼犬的怀里。
徐京墨眼疾手快地揽住陈空青那截细软的腰肢,这才没让兔子脸朝地上砸。
混乱之际,兔子软绵绵的唇擦过他的脖颈。
第27章
陈空青还在扑腾着。
干涸至接近枯槁的身体被一圈温暖包围。
“还……还不够。”
怀里的兔子连声音都粘上一层含糊,显然已经醉了,趴在男人的怀里,伸着胳膊还要去够酒瓶子。
徐京墨有一瞬间大脑是空白的。
就在脖颈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擦过时。
他的大脑里,所有的理论体系,伦理纲常,也都被擦掉了。
那只虚掩在兔子腰上的手掌也在那一瞬抓实。
隔着衣料,似乎已经触上一层凝脂。
指缝间捏出一点软肉。
陈空青眼睛里只有那瓶近在咫尺的洋酒,哼哼着,还想伸着腰去够。
腰却不知被什么给缠住了,动不了。
徐京墨单手固定住怀里乱攀的兔子,还要后仰着将酒瓶举高,不让兔子有机会拿到。
浑身的着力点都靠着腹部的核心力量,将怀里的人固定。
“唔……”陈空青有点恼,明明就在眼前的东西怎么……就是够不到?
“我要喝!”
这是成年后到兔子第一次对着他叫。
“不能喝了,你已经喝多了。”徐京墨说着,手掌松下一点力道,缓缓往上,抚上兔子瘦弱的背,“这个酒不能这么喝。”
男人说着教导的话,语气尽量严肃,可最后还是没忍住,温和下来。
黑猫警长也在地毯边叫了两声,不知是在帮谁说话。
怀里的青年喘着粗气,像是累了,梗着的脖颈也卸下力气,贴上一片温暖厚实之地。
好舒服。
怎么会有这么暖和又安全的地方。
每一个躁动的细胞都在此时平静下来。
像是离开巢穴在外漂泊许久的孤兔终于回到了安全的港湾。
陈空青眯着眼,唇瓣动了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徐京墨也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看着怀里渐渐安分下来的兔子。
那双深邃的丹凤眼印进陈空青朦胧的视线。
好像。
好熟悉。
像凌霄,更像……梦里的那双眼睛。
“你…你是谁?”
兔子张唇,问他是谁。
徐京墨看着兔子那双朦胧的柳叶眼,喉结吞咽着:“你觉得我是谁。”
他其实想问的是,你希望我是谁。
陈空青抿着唇,抓着男人肩上的衣料。
是一件灰色的紧身毛衣,布料很软,捏着不扎手。
“你……”兔子很小声地试探着,“是凌霄么?”
徐京墨:“………”
“是…是么?”兔子还再问,那张混着酒精的红脸仰起,好像很期待答案。
徐京墨:“………”
陈空青睁着模糊的视线,看着那张俊脸重影成许多张,全然看不清。
忽然就觉得这里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了。
即使再温暖,再舒服。
兔子强制着已经全面沦陷的身体支撑起来,企图逃开一点。
蓦地,腰上就被掐了一下。
疼得他不由扭了两下,秀气的眉也跟着皱起。
“不是他就要走吗?”男人沉声,脸色更是难看得要命。
皱着眉的陈空青像是有些思考不过来,几秒后,才睁开一点眼,摇了摇头。
“你把眼睛睁开好好看,我是不是他?”徐京墨有些压不住心底地恶,他克制了这么久,就这么在兔子的三言两语里分崩离析。
手掌搭在那一截他一只手就能揽过的细腰前。
此刻,他想把手往下。
他的视线也在此刻停驻在兔子那张薄薄的唇瓣前。
唇瓣上还沾着一点酒水,惹得唇面上也是水盈盈的。
陈空青很听话,真的很努力地睁开眼睛。
只是这和他的眼睛睁不睁大没关系……他就是看不清……
他有些苦恼,丧气地又垂下了眼:“你快点告诉我……”
说着,他更紧的捏住了手心里那层衣料。
徐京墨绷着脸,连带着后槽牙都有些发酸:“我不是他。”
说话的同时,他的手掌更有力的包住兔子腰上的软肉。
“不是吗?”陈空青嗫嚅着。
男人近乎是咬着牙说得:“你要走吗?”
一秒,两秒。
只剩左腕上的机械表秒针还在理智的转动。
怀里的兔子在此时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不……”
他是想如果是凌霄的话,他就要走的。
不光是走。
他还要给这张脸一拳。
长得再好看也要给。
徐京墨绷到发酸的后槽牙,在听到这一个简单的发音后,蓦地松懈。
“不走吗?”
“不走呢。”
与此同时,怀里不安分的兔子变得很温顺,贴在他的肩前,那双细瘦的胳膊缠上他的脖颈。
陈空青喃喃着:“我生了一个病……”
“我知道。”徐京墨浑身的血液都在此刻翻涌。
“那……那你可以抱紧我么?”喝醉的兔子虽然有点大舌头,却总是能很畅快地表达自己的诉求,“我…好难受呢……”
徐京墨自认没有拒绝的理由:“可以。”
男人将另一只手也覆上青年的后腰。
将这只受了伤,瘦瘦巴巴的兔子紧紧箍在怀中。
从道德层面而言,也许他做的还是有失偏颇。
可他已经管不了。
一定要抉择的话,那他承认自己是个道德低下的物种。
腕上的表还在走,时间无法控制,一分一秒的溜走。
怀里的青年趴在他的怀里,与他毫无缝隙地紧紧相贴。
他想自私的让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陈空青是从徐医生家里逃走的。
醒来的时候他衣衫整齐的躺在一张大床上。
他能猜到应该是自己喝多了,徐医生把他安置在床上睡觉的。
但他不知道…自己的酒品怎么样,喝完酒…自己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或者说什么不能说的话。
当时想到喝酒这样的下下策时,太多副作用他都没考虑到。
现在想起来真是太后悔了。
还好自己醒得早,主卧房门还是紧闭着的。
不至于一起床又要碰上一面。
“逃跑前”他给徐医生留了言。
Azurite:【徐医生,我先去上课。】
Azurite:【谢谢徐医生,又麻烦你了。/[挠头][挠头]】
Azurite:【睡衣我洗干净了再还过来噢。】
留完言,他才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脑袋还好,没有宿醉后那种又沉又疼的滋味,反而比昨天清明不少。
只是眼睛有些肿的厉害,还有就是腰上。
他换衣服的时候发现腰上有好几道红印子。
有点奇怪。
撞到哪能撞到腰上呢?
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刚开机的手机信息刷屏了。
几乎都是凌霄的留言和未接电话。
还有几个是高天友打来的电话。
凌霄[粉心]:【陈空青,我们好好谈谈行不行。】
凌霄[粉心]:【你别关机。】
凌霄[粉心]:【这件事是我的问题,我和你道歉。】
凌霄[粉心]:【你接电话啊。】
凌霄[粉心]:【-未接电话-】
凌霄[粉心]:【谈谈都不行?】
陈空青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行行的信息,还是没有回。
只默默将备注里那颗刺眼的粉心给删掉了,连带着置顶也一并取消。
高天友则是发信息在安慰他,虽然他也不知道高天友是怎么知道的。
天友:【日的。】
天友:【我听说了,空青,凌霄tm真不干人事。】
天友:【你还好吗?要不要陪你喝两杯?】
Azurite:【没事,天友。】
Azurite:【我还好。】
Azurite:【我先上课,真没事。】
天友:【好。】
天友:【有事吱声啊。】
陈空青将手机放下,静下心来上课。
他打算上完课,下午不去实验室了,药铺那边也请假。
他准备好,要去和凌霄好好谈一谈。
准确的说,是去做一个了断。
刚好是下课的点。
凌霄的电话也在这时候来了。
这次他没有挂断。
电话里的男声听着很疲惫,疲惫里又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你…你终于接电话了。”
“你在学校吗?”陈空青语气平淡。
“在…我在你们系教学楼门口。”凌霄有些急切地回答着,“我们见面说行吗?”
陈空青:“那你去边上那个咖啡店等我吧。”
凌霄:“我在楼下等你,一起走不好吗?”
“你先过去吧。”陈空青依旧用很平常的语气回答着。
凌霄:“为什么?”
他还记得以前,陈空青总会在体育馆门口等他,想和他一起回家。
而他…却总是不愿意和陈空青一起走。
因为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不是单身。
渐渐的,陈空青就很少来等他了。
耳边也在此时传来青年冷漠的声音:“因为不想和你一起走,不想让别人看见。”
凌霄的心口像是被一支锋利的回旋镖刺中。
喉间干涩到一句话也说不出。
等他缓过劲来时,电话早已被挂断。
陈空青毫不留情地挂断电话,心口陡然一轻。
忽然觉得昨天也许不是白哭的,哭完今天就好多了。
难过的滋味很少,更多的是一种决心。
结束一切的决心。
手机又在此时震了两下。
是徐京墨发来的讯息。
Lnk:【应该叫我送你回学校的。】
Azurite:【不用的,徐医生家离学校很近。】
Lnk:【头痛不痛?】
Azurite:【不痛,睡了一觉挺舒服的。/[憨笑]】
Lnk:【那就好。】
Lnk:【在上课吗?】
Azurite:【已经上完了,现在走在路上呢。】
Lnk:【去吃饭么?】
陈空青想了想,还是直接打下:【去找凌霄。】
好几秒后,徐京墨才回复讯息:【你要和好吗?】
Lnk:【作为你的主治医师,根据你的病况,我想再次建议你,考虑分手。】
第28章
陈空青刚好走到咖啡厅。
坐在咖啡厅外座的凌霄已然看见他,蓦地站起了身。
像是在迎接。
他将手机熄屏,收拾好千丝万缕的情绪,走上前。
走近时,他才看见凌霄的脸颊上有一道伤。
瘀青里夹着一点紫红。
一看就是被打伤的。
陈空青的视线在伤口前顿了顿,径直坐下。
凌霄看着眼前的青年。
比起昨天,陈空青的状态好了很多,皮肤像有被浸润过,透出一点气色来。
是消气了么?
凌霄这么幻想着,希望这块海绵还能像从前那样包容他。
甚至能来关心他。
所以在陈空青盯着自己那道伤看的时候,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乱了乱。
他很期望陈空青能开口问一问,他怎么受伤了,严不严重。
下一秒,陈空青果真张唇了:“马上期末,我比较忙,但公寓里的东西我会尽快搬走的。”
对面的男人表情拧住了,连带着嗓音都有些扭曲:“什…什么?”
陈空青微微蹙起眉,重复一遍:“就是东西我会尽快搬走。”
“你要搬走?”凌霄用疑问的语气也跟着重复一遍。
陈空青的眉心更用力的拧了拧,他对凌霄的理解能力存疑。
难怪总给他买一些他过敏的东西吃。
以前他还伤心,觉得凌霄不在意自己。
现在他觉得,可能是他错怪人家了。
没准凌霄根本不能理解什么叫青花素过敏。
“为什么?”凌霄又问道。
陈空青有些无奈地呼出一口气:“搬走呀。”
凌霄:“就因为昨天那个事吗?我和你道歉,空青,我…是我混蛋了。”
陈空青其实不想提昨天,也不想去回忆那个场景。
虽然他对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没了那份悸动,甚至连仇恨好像也没有,几乎归咎于平静了。
可是那个画面。
想起来还是会让他心口一阵犯恶心。
“我不想听。”陈空青只吐出四个字来,语气很冷漠。
“空青……我是有很多地方都不好,我会改的,你原谅我这次行么?”凌霄也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么委屈求全的话。
还是对着这块海绵说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看着陈空青那张冷漠而决绝的脸,他的心底就涌上一层从未有过的恐慌感。
那种即将要失去什么的滋味。
他受不了。
“凌霄,你不用求我原谅。”陈空青看着眼前的男人。
那张出众而年轻的面庞,即使挂着彩也遮不住的好看。
也一样遮不住其中的恶心。
“怕你听不懂,我就说得更明白一点。”陈空青神色淡淡,语气也是同样的平静,“我们分手吧。”
对面的男人怔了好一会,那张脸上露出一点惶色,继而变得更加狰狞:“不……”
“你是想让我承诺些什么吗?是想要更多吗?我承诺,我会和顾程景断了的,以后,我也会对你好……”
“不是。”青年再次张唇,斩钉截铁道,“我没有要什么承诺,我只是要分手。”
昆市昨天下了一场小雪,虽然没有积雪,但是温度很低。
凌霄不知是被气温给冻僵了,还是被陈空青的话语给堵得说不出话来。
总之,男人僵在休闲椅前良久。
“我和你见面,主要就是说这个,在你家的东西我会尽快搬离,我们以后就不要联系了。”陈空青说完,准备起身离开。
“别…别走!”凌霄地嗓音都调高了几分贝,“我不同意。”
还好周围没有其他学生或是路人,不然他们一定会成为焦点。
“你不同意并没有用。”陈空青没有被男人这么一叫而乱了方寸,坚定地回应道,“在我这里,我们已经结束了。”
凌霄再次哑声。
海绵从前几乎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过坚硬的一面,总是温柔的包容着他所有的刺。
即使被他刺伤,也从没有抱怨。
让他忘记了。
陈空青并非是一块任由揉搓的海绵。
之前是因为爱他吧。
是因为爱他,所以,不计较么?
所以现在,是真的不爱他了么?
他不敢再想下去,或者说,他根本无法接受。
青年见他不说话,再次准备起身离开。
“陈空青!”凌霄梗着脖子,呼出一口气来,“等…等一下。”
陈空青耐着性子:“还有什么事么?”
“你要搬去哪?马上就要放寒假了,申请搬回学校也要下学期了吧。”凌霄说着,像是找到了什么攻克点,“你就在我这住着,要是不想看到我,我可以不回来,你不是平时也没那么多生活费嘛……”
的确,这学期马上就要结束,即使能回宿舍也住不了几天。
陈空青也想过这个问题,但他从没有把继续待在天越小区这个选项纳入过考虑范围。
“这就不用凌同学操心了,我会自己解决住宿问题的。”陈空青站起身。
凌霄也匆匆起身。
耳边一直回荡着陈空青那句“凌同学”。
心口像是有被刺了一刀。
“陈空青……”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弱弱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陈空青并不想听,干脆利落的转身就走,没有停留,哪怕是一秒。
“我收到那捧花了,谢谢你,我那天打输了……也做错很多事,对不起……”
凌霄在他身后忏悔着,语气听着尤为可怜。
陈空青却并不想听,只加快了脚步,离开这个能和凌霄呼吸都同一片空气的地方。
他走在学校的树荫大道下,步履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是在下过雪的冬季里,昆市的南山区。
他走在还沾着雪气的柏油路上。
确认了,自己已经。
彻底不爱凌霄。
午后,他处理了一组比较棘手的数据后,没有埋头在实验室,他得先回趟小区,收拾一下,今天肯定是不能把东西都搬完的,但是他想先回去收拾一下,把吃的药和一些随身衣物都整理出来。
还没来得及找房子,决定先在实验室过渡几天。
凌霄大概也没有回过公寓,屋里的一切都和他前天出门时一样。
那两盆他精心呵护多日的凌霄花,最终还是枯萎了。
大概就是昨天,昆市下的第一场雪里。
陈空青走过去,看着垂落了满地的枯叶,还有已经变成枯褐色的光秃枝干。
他的确是一直在精心照顾的,每次出门前都会记得把它们搬进来,在它们看着情况不太好之后,就一直都养在室内,严格按着温湿度养,还给它们施肥,修剪,松土,防蛀……
但也许就像师父说的,凌霄这种花,就是留不住的。
这并不是他的问题。
收拾好一些随身用品之后,青年将这两株枯枝一并丢进了小区楼下的垃圾桶里。
拎着袋子去实验室的路上,陈空青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忘记回徐医生信息了。
他匆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高天友也在这时拨来电话。
“天友,怎么了?”他将电话接起。
“没事儿,就是关心你一下。”电话里的男声很是关切,“你和凌霄……分了吧?”
“嗯,我刚收拾了点东西,还没收拾完,人先搬出来。”陈空青回答道,语气里没有被这些污糟事搓磨的疲惫感,反而显得轻松。
高天友叹了口气:“早知道他是这种人,老子我绝对……”
“对了,天友。”陈空青蓦地想起凌霄脸上的伤,“他脸上的伤,是你打的吗?我知道你替我不值,但还是别发生冲突,我担心他到时候在学校告状……”
高天友为人仗义,经常会为了朋友和别人发生冲突,为此也是吃过亏的,陈空青有些担心。
“不是我,我知道他那点混账事的时候,就找不到他人了。”高天友张口,语气忽得有些兴奋,“但我知道是谁打的,你猜猜。”
陈空青怔了怔,垂下眼,他想到了那个人,但他有些不想说这个名字。
过了好几秒:“顾程景?”
“草,别提那货,不是他…他那傻缺,还对凌霄好着呢,只能说什么货配什么货。”高天友越说越生气,又爆了几句粗口。
“那…是谁?”陈空青抿唇。
“算了,你肯定猜不到,我直接告诉你吧。”高天友也不再卖关子,“是徐京墨!就是上次咱们见过的那位特别礼貌特别有范儿的那个……凌霄的表哥,听说打得可狠了,凌霄半天没站起来。”
陈空青的在听到“徐京墨”三个字的时候,脑袋停转了几秒。
徐医生?
徐医生动手打人?
还是打得自己的表弟?
陈空青消化了好一会儿这个信息,以至于高天友后头叽里呱啦和自己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然后,他的脑袋里,只能装下一个信息点。
徐医生动手打了凌霄。
这比徐医生会抽烟还让他觉得意外。
或者说是,不可思议。
还没等他缓回神,手机再次响起。
这次不是高天友。
而是徐京墨。
在看见来电显示的那一刻,陈空青又怔了一会儿。
几秒后,他才按下接听键。
“徐医生……”他停顿着。
“我看你一直没回消息,忙完了吗?”电话里的男声也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
语气很温柔。
很难想象电话里的男人举起拳头的样子。
“对,刚刚忙完。”陈空青也不管这么问是不是很突兀,嘴巴不受指挥地张开,“我想问徐医生一件事。”
徐京墨:“你问。”
陈空青张着唇,欲言又止地缓了好几秒:“凌霄脸上的伤,是徐医生打的么?”
电话里先是一阵沉默,而后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笑。
是那种,有些无奈的笑。
笑完,男人的语气轻松,但声线很闷很碎。
像立在桌沿的玻璃杯,随时都会碎成一片。
“是我,要替他找我算账嘛?”
第29章
沉闷的碎音通过手机设备,传进陈空青的耳畔。
他不知道徐医生是不是在说玩笑话。
男人的语气略带一点玩笑的意思,可是……声线又很哑很沉。
他有点鉴别不出。
但无论是不是玩笑话,他都有必要说明。
兔子举着手机,听筒贴近唇瓣:“不是的,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会是徐医生。”
电话里很安静,陈空青不禁松下手机,看了眼屏幕,确定通话的确是还在进行的。
他这才接着道:“徐医生,我明天复诊,复诊完,我请你吃饭吧,我欠着的那顿还没请呢。”
徐医生真的帮了他太多。
他想,徐医生从前应该也是有看在他和凌霄是恋爱关系的情况下,对他多有照顾的。
最后竟为他,和凌霄起了冲突。
而且,从来都没有过偏私。
一直大公无私地劝他分手。
真的是一个很正直又很善良的人。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欠的情太多,明天要定一家顶贵的餐厅才行!
沉默已久的听筒里终于再次传出一道男声:“好,你现在……回家了?”
徐京墨坐在昨晚陈空青睡过的客卧床前。
鼻息间融进一股很淡很淡的药香,几乎已经没有了。
要很仔细很仔细才能闻到。
但只这么一点点味道,也能抚慰他忐忑的心脏。
不知道为什么,他开不了口直接问兔子有没有分手。
如果答案是“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又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这只兔子不要再傻乎乎地被伤害。
他更担心自己会不会失控做出点什么。
譬如,把兔子绑在自己身边。
兔子会被他吓坏吧。
所以,他只这么委婉地问一句。
他知道陈空青是和凌霄一起住的,如果陈空青在家……
“对,我刚回去。”陈空青摸了摸鼻子应声。
他知道徐医生人好,如果知道他现在要去实验室凑活休息,一定又会热心地帮助他。
到时候就又麻烦人家了……
他这么想着,也就没说实话,随口回答道。
听筒里,又是一阵沉默。
静得陈空青开始怀疑是不是信号出问题了。
五秒后。
电话里才终于冒出一句:“好,那你早点休息吧。”
又是很哑的男声,听着都透出一股阴郁感,
陈空青抿住唇,想着徐医生大概是上班太累要休息,声音都累哑了。
他匆匆回应道:“好的,徐医生晚安。”
电话在下一秒被挂断。
客卧里只开了一盏光线不强的落地式台灯。
昏黄的灯光打在徐京墨的侧脸上。
仿佛这不是一盏灯。
而是一层寒霜。
良久之后,男人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卷着尼古丁的烟。
几秒钟后,扳机被扣响。
燃起的火焰熄灭,烟却没有在此刻燃起。
烟味太冲,会把最后那一点草药的气息都盖住。
算了。
不抽了。
“不抽了不抽了!再抽我就是狗。”杜颂哀嚎着自己昨晚玩游戏抽卡,抽了一晚上没一个想要的,“今天要是数据也做不出来,我是真不想活了。”
“师哥,你太吵了吧。”今天同组的老幺小周也在,对着杜颂挤眉弄眼的,眼神时不时朝着陈空青待得方向去。
陈空青正在捣鼓最后一组数据,压根没有注意实验室里其余两人在嘀咕些什么。
等他把最后一组数据输入电脑后,杜颂像是幽灵般飘到了他的身边。
陈空青不禁吓得一哆嗦:“师哥…你…有事么?”
“空青儿,那什么……我刚听说。”杜颂挠挠头,“你还好吗?”
陈空青感觉这两天,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还好么”。
这么想来,他还是有很多人关心的呢。
“我没事,师哥,真的。”
这两天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好像也是“我没事”。
“小周说早上来看到你在实验室睡的,要不你去我那儿挤两天吧,我自己租的房子,离咱们学校不远……”杜颂热心肠地提议着。
“不用,师哥,你太客气了。”陈空青摆着手,看了眼电脑前的时间,下午两点,他得赶去医院复诊了。
杜颂:“是你跟我客气什么……我那里小是小了点,但是肯定比在这舒服。”
陈空青从电脑前起身,解开身上的白大褂:“没事的,我主要是这两天期末,在实验室里睡方便赶数据和报告,过两天赶完再来师哥家蹭睡。”
青年说着,就往门口跑:“我出去一趟,师哥拜拜。”
杜颂叹了口气:“欸……这孩子。”
陈空青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医院。
距离上次来,已经有一月有余。
没有前几次那么紧张了,或者说,是有了一种底气。
一种“遵医嘱”后的底气。
他推开诊疗室的大门,缓缓走进去。
眼前依旧是那张简洁的办公桌,桌前,是身着白大褂的徐医生。
男人今天戴了一副金丝眼镜,发型也和之前有一点分别,似乎是刚修剪过,头顶略长的黑发被往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深邃坚毅的眉宇,也将眼下的鼻梁骨衬托得愈发优越。
那件干净的白大褂里,搭着一件偏正式的衬衫。
“快坐吧。”徐京墨说话的同时,伸出手,抬了抬鼻梁前的镜框。
陈空青的视线也被吸引,落在那只骨节泛着异红的大手上。
有点像是磕红的。
青年走过去坐下,于此同时,男人很快便将手放下,动作迅速,就是太迅速了,显得有些反常。
是故意不想让他看见么?
陈空青不禁蹙了蹙眉心:“徐医生,你的手怎么了?”
和他一桌之隔的男人笑了笑,并没有正面回答:“没什么,说说你最近的病程情况吧。”
陈空青的眉心拧得更紧了。
总觉得徐医生在刻意隐瞒些什么。
是前天和凌霄起冲突的时候留下的么?
所以才不告诉他?
他了解凌霄,脾气绝对谈不上好,耐心也很有限。
大概率不会甘心于单方面挨打,即使对方是长辈,可能气头上也会反击。
兔子那对温顺的眉越皱越紧。
所以,徐医生大概也受伤了。
说到底,还是为自己受的伤。
徐京墨看着眼前的兔子。
没有再穿那件很薄的黄色棉衣,而是换上了一件比较厚的长款黑色羽绒服,瘦削的身体埋在棉袄里,只露出那颗圆圆的脑袋。
兔子的脑袋很圆,可脸蛋上却没什么肉,那对好看的眉皱得紧巴巴。
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应该是在想他手上的伤吧。
男人抿唇,灰蒙蒙了一天的眼底终于在此刻散开,唇角有些压不住地扬了扬:“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陈空青才回过神来,摇着头。
他想着徐医生不和自己说,他也就不追问了,等会去吃饭的时候,他再给徐医生买些药膏擦一擦。
兔子垂着眼抿唇,全然没有看见对面的捷克狼犬已然伤心地耷拉下了耳朵。
“我最近的病情,就是有了…那种进展,徐医生你知道的。”陈空青直接翻过这茬,开始认真回答男人提出的问题,“情绪比较差的时候发生过,目前只有两次。”
徐京墨眼底的灰蒙又在凝聚。
但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还有什么是之前没有过的症状吗?”
兔子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没有了。”
徐京墨:“发作的时候,是弄出来就好了,还是持续的,没有疲//软//期?”
陈空青明白这并不是什么荤话,而是正常的医生问诊,徐医生还是一脸正气地问的。
但…他的耳根还是不受控得在变烫。
“嗯…很难…很难弄出来,我一般都是冲澡,冲完以后会好受一点。”
徐京墨面不改色地点着头:“冲完澡之后是就好了,还是过一会再起来?还有,吃过药之后会有效吗?”
陈空青小声回答:“冲完澡之后可能还是会反复……然后平时吃药是好受点的,但是,如果发作了,吃药也…没什么用。”
“好,那我再给你加一盒药,这个药是在你有出现//性//冲动的时候再吃,平时不需要吃。”男人说着,手指在键盘前轻敲着。
陈空青点着脑袋,右手开始抠左手指甲边的死皮:“那我是不是病情更严重了。”
“有进展吧,皮肤饥/渴症说起来就是心理疾病,你也感觉到了,发作的频率和强度都和情绪有关,所以,如果能够保持情绪稳定且良好,这些症状都会好转的。”徐京墨淡淡张唇,那双藏在单薄镜片下的丹凤眼缓缓落在眼前人的脸上,“当然,你最根本的问题,是情感状态很糟糕,没有一个健康的恋爱关系,所以导致了病情不稳定,甚至是加重。”
陈空青听着,听出了徐医生指的应该是凌霄。
这才想起,他好像还没正式的告诉徐医生自己分手了。
兔子在此刻抬起那双亮晶晶的柳叶眼,第一次底气十足的和那双丹凤眼对视:“我忘了告诉徐医生。”
徐京墨只觉喉结都有些干涩,不禁上下滚了滚:“什么?”
“我分手了呢,我提的。”陈空青说着,语气是轻松的。
第30章
诊疗室不大,所以,陈空青说得话很清晰。
一字一句地蹦进某人的鼓膜里。
陈空青说完之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连带那双棕色的瞳孔都颇有底气地还停驻在徐医生的视线里。
男人的喉结小幅度地上下轻滚,视线竟添出几分慌乱地偏移回电脑屏幕前。
陈空青还以为徐医生会说些什么,没想到……徐医生只是反应平平地“嗯”了一声。
有些琢磨不透。
徐京墨盯着屏幕上的字,却忽而像是不认识中文了,一个字都看不懂。
也一个字都敲不出来。
手指就这样顿在键盘前,迟迟没有落下。
不知道这么静谧的时间攒了多少秒。
陈空青的耳边重新响起清脆的键盘声,对面的徐医生也终于再次开口:“分完手之后感觉怎么样?是觉得轻松了,还是……很难过?”
难过么?
陈空青垂下一点视线,开始认真地想。
分手之后,他好像都没有思考过伤不伤心这件事。
一直都在忙着做实验,忙着整理东西……
现在静下来了,好像也没有很难过,反而觉得轻松了。
那种把不好的一切都结束了的感觉。
“没有难过。”陈空青回答着,勾起了唇,“其实还觉得轻松了呢,非说有什么负面情绪的话,就是…有那么一点,心里空空的感觉。”
徐京墨点着头:“会有想复合的期望吗?”
陈空青并不懂这些问题在心理学上都指代些什么,他只能做到很配合地去回答。
“不会,一点没有这样的念头。”
眼前的兔子无比坚定地摇着脑袋。
“好。”徐京墨继续敲键盘,唇角却没能按捺住,勾起一抹清浅,“脱离这段不健康的恋爱关系之后,对于稳定病情肯定会起到作用,所以现阶段我们不需要再采取其他的干涉疗法,先看看接下来的一些变化,再去调整治疗手段。”
陈空青倾耳听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表示同意。
“拿着这个单子去拿药吧。”男人将药单递上前。
“好。”陈空青接过药单,他没忘记要请客吃饭这件事,“徐医生晚上有空么?我请吃饭。”
“有,后面还有一位病人。”徐京墨答道,“五点下班。”
“好,那我先去拿药。”陈空青语气轻快地应声,起身离开,“徐医生下班了再联系我。”
身着白大褂的男人点头,目送着青年离开。
直到诊疗室的大门被拉开又合上。
男人的视线才慢慢收回,望向了窗外。
阴沉沉的天,乌云将光线吞噬。
他从前最讨厌的阴天。
不知怎的,今天看着也不讨厌了。
“好讨厌……”陈空青站在医院大门的廊下,听见身边的行人在吐槽这说变就变的天。
明明午后还有太阳的,这会竟下起了倾盆大雨。
甚至天气预报都是前两个小时才发送的提醒。
他当然没能未卜先知地带上伞。
昆市的冬日里,一场冷雨足以把人的鼻子冻掉。
不过还好,他原本就要等徐医生的,也不耽误工夫。
恰好此时,口袋里的手机麻了麻。
解锁完,都是凌霄发来的信息。
凌霄:【你东西什么时候搬走?】
凌霄:【不是说要搬走么?】
Azurite:【东西有点多,我已经拿走一些了。】
Azurite:【剩下的我明天来搬。】
Azurite:【你放心,我会尽快都搬掉的。】
凌霄:【你现在回来一趟吧。】
Azurite:【现在?】
Azurite:【我没时间。】
他不想现在回去,因为不想看到凌霄。
而且,他已经约徐医生吃饭了。
不好爽约。
凌霄:【家里很多东西不都是你整理的。】
凌霄:【你得告诉我那些东西放在哪吧。】
凌霄:【还有你那些花花草草,很占地方。】
他看着信息,不禁蹙起眉,他其实没有养多少绿植,除了那两株已经被他丢进了垃圾箱里的凌霄之外,也就只有两株吊兰了。
那两株吊兰倒一直都长得很好,他是准备要带走的。
毕竟放在公寓里,凌霄是根本不会管的。
Azurite:【那我明天过来吧。】
凌霄:【今天吧,我明天不在家,你得把钥匙交给我。】
陈空青看着跳出的聊天气泡,有些无奈。
Azurite:【行。】
Azurite:【那我现在过来。】
凌霄:【嗯。】
他点出和凌霄的聊天框,继而点进和徐京墨的聊天界面。
Azurite:【徐医生,不好意思。】
Azurite:【我临时有事,晚上不能吃饭了。】
Azurite:【实在是抱歉。】
他发完信息后等了一会,没有回复。
雨势也没有停歇的意思。
他不打算等了,将手机放回口袋后,准备冲进雨里,到医院闸门外打车。
步子正欲跨进蓄满雨水的石阶上。
蓦地,头顶却罩上一层黑伞。
“我送你吧。”开口的人正是徐京墨。
男人依然脱下了白大褂,偏正式的衬衫外套上了一件皮夹克。
不是那种款式很老的皮夹克,领口是做了设计的纽扣立领,内搭着一件格纹衬衫和深色领带
陈空青的眼球一下就被定住。
他一直都觉得这种偏体制内的风格穿在谁身上,都会显得普通,还容易显老,而且身材不好的,还会让人觉得油腻腻。
但…穿在徐医生身上,好像这些问题都不存在了。
只衬托出一股稳重的气质,举手投足间皆是风度。
“今天…市里开会,所以穿成这样了,你别见怪。徐京墨当然有注意到兔子定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都怪今天的研讨会,穿这身,肯定显得自己的年纪……
“不会奇怪,挺好看的。”陈空青弯起眼,语气很真诚地道,“徐医生下班啦。”
“嗯,你给我发信息的时候,我刚好在电梯里。”徐京墨快被这句“挺好看”搞得连撑伞的手臂都顿了顿。
不过这次,兔子没有再躲开他的伞。
两人很自然地躲在一把伞下,走在淅沥的雨声里。
他现在忽然很喜欢下雨天:“要去哪?我送你吧。”
“我…临时要回去一趟。”陈空青抿住唇,“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搬出来。”
徐京墨:“回天越小区么?”
陈空青点头。
“我顺路,把你带过去。”徐京墨抿唇,“准备搬到哪?学校吗?”
“学校…可能要下学期才能搬进去,而且我想把黑猫警长接过来,所以应该还是会租房的。”这把伞并不小,但装两个人还是有些拮据。
所以,两人几乎是紧贴的。
陈空青缩着脖子和手臂,尽量把自己压缩得小块一点。
他没有抬头看,头顶上的黑伞,早已倾斜。
而某人的右肩,也早已被雨一点一滴地浸湿。
“已经租到房子了吗?”徐京墨继续问道。
陈空青含糊地回答着:“嗯……还在看,快租到了。”
徐京墨:“那现在,你准备搬去哪?”
他承认自己这样刨根问底地追问很奇怪,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问。
隔了好几秒。
“现在在师哥那儿借住呢,过渡一下。”陈空青不太会撒谎,所以把脑袋埋得更低了。
但他并不太想说自己现在住实验室,好像会显得有点太窘迫了。
虽然他自己觉得在实验室睡得还挺香的。
耳边的男声忽而冷了冷:“师哥哪个师哥?”
陈空青被这个问题问得懵了几秒,哪个师哥?
徐医生应该哪个都不认识吧……
“就是和我同组的师哥……他比较热心肠。”兔子呆呆地眨了眨眼。
徐京墨重复道:“热心肠…是挺热心肠的。”
“……”陈空青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而且徐医生的语气……听着不太像夸人。
反而有点渗人。
兔子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两声:“对……他人是挺好的。”
“感冒了么?”徐京墨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两声咳嗽。
于是终于切回正常的音调,垂眸看着身边缩在羽绒衣里的兔子。
这个视角里,兔子的脑袋显得更圆了,头顶处的发旋前,被风吹起几根栗色的碎发。
他很想伸手,将五指插进这栗色的软发里。
指缝间都会浸上兔子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味吧。
陈空青觉得头顶有点麻麻的,麻得很突然,他没多想,只猜大概是被风吹的:“没有,就是风有点大。”
雨势比刚刚弱下些许,雨声也没有那么嘈杂了,多出几分柔和。
陈空青看着脚下湿漉漉的地面,抿唇正在想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找点话题。
怎么这段路这么长,怎么还没走到。
鼻间也在此时,涌进熟悉的伯爵茶香,混合着潮湿的水汽。
很清新的味道。
他闻着这股伯爵茶香,猛地想到。
他和徐医生离得这么近,他能闻到徐医生身上的味道,徐医生应该也能闻到他身上的气味吧。
耳边很突兀地闯进凌霄的声音。
【“你快去洗澡,身上臭死了。”】
【“他身上的草药味很难闻。”】
【“一股药味,离我远点。”】
心口忽地又被压上了一块石头。
他酝酿着,小声道:“我今天在实验室待了很久,身上的草药味是不是很难闻……不好意思啊,徐医生。”
然后,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这段沉默随着时间比例,一起押注到了兔子的心口上。
变成一块又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也是在此刻。
耳边渡进一道沉稳而珍重的男声:“很好闻,我很喜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