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留下的最后一丝凉意,被初升的太阳驱散。
工厂的宿舍区,天刚蒙蒙亮,已经有了些许动静。
周招娣几乎一夜未眠,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感早已麻木,但她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倔强的光。
她早早地等在宿舍门口,看到一个相熟的女工挎着布包准备出门,立刻迎了上去。
“王姐,你……你今天要去县里吗?”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被称作王姐的女工是个爽利人,见是她,笑着点点头:“是啊,厂里今天给放了半天假,我去扯几尺布,给我家娃做身新衣裳。怎么了招娣,你有事?”
周招娣攥紧了衣角,从贴身的口袋里,无比珍重地掏出了那张被她体温捂得滚烫的五元钱,递了过去。
那张钞票,是她用一个屈辱的耳光和无尽的恐惧换来的,是她人生中第一笔真正属于自己的钱。
“王姐,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买点东西?”
“行啊,要买啥?姐给你捎回来。”
王姐爽快地接过钱。
“我想买……买水果罐头,还有椰子糖。”
周招娣的声音更小了,但语气却异常坚定,“五块钱,全买完。”
王姐愣住了,惊讶地看着她:“买这么多?招娣,你一个人也吃不完啊,这糖和罐头可都是金贵东西,放久了就坏了。”
五块钱,对于她们这些一个月挣百十来块的工人来说,不是一笔可以随意挥霍的小数目。
可以买好几斤猪肉,或者给家里添置一件像样的物件了。
用这笔钱去买零嘴,在王姐看来,实在太奢侈了。
周招娣却固执地摇了摇头,她不敢看王姐的眼睛,只是低着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我就想吃……麻烦你了,王姐。”
她不肯说,这些糖和罐头,不是买给她自己的。
她只是想把这份她人生中唯一感受到的甜,送给那个在绝望中,给了她一丝光亮和尊严的人。
看着她这副样子,王姐也不再多问,心里叹了口气,把钱仔细地收好:“行,我给你带回来。你放心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周招娣紧绷的身体才终于松懈下来,她对着王姐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江河第二天一早,就坐上了去县里的第一班车。
等他指挥着人把一车车的猪肉、活鱼、新鲜蔬菜运回村里时,已经是中午了。
人还没进院子,那股冲天的热闹劲儿就扑面而来。
只见他家宽敞的院子里,已经用砖头和泥巴垒起了好几个临时的大灶台,几个穿着雪白厨师服、说着一口流利京片子的师傅,正在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村民们洗菜、切肉。
那专业的架势,那翻飞的刀工,看得人眼花缭乱。整个院子热火朝天,比过年还要喜庆。
吴向阳正背着手,满脸红光地跟为首的大厨聊着什么,眉飞色舞,显然对这“御厨亲临”的阵仗满意到了极点。
村里的男女老少,但凡手脚能动弹的,几乎都来了。
不用人招呼,大家就自发地过来帮忙,搬桌子的,摆板凳的,摘菜的,整个院子人声鼎沸,笑声不绝。
“江河回来啦!”有人眼尖,高喊了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了过来,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哎哟,江河可算回来了,就等你这个主心骨呢!”
“快歇歇,喝口水!瞧这买的肉,真肥实!全聚德的师傅看了都说好!”
江河看着这一张张淳朴热情的脸,心里暖流涌动。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笑着跟大伙儿打招呼。
就在这时,院门口又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哎?那不是上次来咱村画画的那个大画家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位姓许的画家,提着两瓶包装精美的好酒,带着一个画夹,也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
“江河同志!”
顾言人未到,爽朗的笑声先到了,“我从广播里听说了大丫同志的好消息,特地从城里赶过来,向你们道贺啊!这可是为国争光的大喜事!”
江河又惊又喜,连忙迎了上去:“顾言,您太客气了!快请进,快请进!”
顾言的到来,更是让这喜庆的气氛达到了顶峰。
他可是城里来的大文化人,能亲自上门道贺,这面子,比什么都大!
院子里的气氛,越发沸腾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首都音乐厅,气氛却肃穆而紧张到了极点。
距离肖邦国际钢琴比赛总决赛正式开始,还有最后两个小时。
音乐厅外,来自全国各地的观众已经排起了长龙,其中不乏金发碧眼的外国评委和音乐爱好者。
无数的记者扛着长枪短炮,严阵以待,闪光灯不时亮起。
这场举世瞩目的音乐盛事,将通过国家电视台,向全国进行现场直播!
后台的独立化妆间里,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江大丫安静地坐在镜子前,任由化妆师在她脸上精心描画。
镜子里,映出一张沉静而美丽的脸庞,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紧张和怯意,反而燃烧着一团明亮的、名为“激动”的火焰。
她终于走到了这里。
走到了这个全世界都瞩目的舞台上。
这一次,不仅仅是为了那一万美元的巨额奖金,更是为了……像二妹米宝一样,成为家人的骄傲!
她忘不了,二妹出生时,那漫天的霞光,和全家人的欣喜若狂。
她也想,让爸爸妈妈,让姥爷,让所有的亲人,能因为她,而露出那样骄傲自豪的笑容!
她要用自己的双手,为家人,为江家村,为国家,弹奏出最辉煌的乐章!
“我的天,大丫,你一点都不紧张吗?”
一旁,钱老板的女儿,那个一直陪着她的女孩,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声音都在发抖。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目光灼灼,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江大丫,简直无法理解。
江大丫透过镜子,对她笑了笑,那笑容干净又纯粹:“不紧张,我很激动。”
钱老板的女儿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和由衷的佩服:“唉,我算是明白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赋吧。”
她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江大丫的肩膀,用尽全身的力气,郑重地鼓励道:“加油!你肯定能拿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