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立刻停下摩托车,朝着那个身影喊了一声:“招娣?”
那女孩瘦小的身子猛地一颤,像只受惊的兔子,转身就要跑。
可她跑了两步,又像是听出了江河的声音,迟疑地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
借着工厂门口昏黄的灯光,江河这才看清了她的脸。
女孩今年才十五岁,本该是像花儿一样绽放的年纪,可眼前的周招娣,却瘦得像根干枯的豆芽菜,一张小脸蜡黄,毫无血色,只有那双眼睛大得有些吓人,充满了怯懦和不安。
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袖口和下摆都磨破了,短了一大截,露出里面一截细瘦的手腕,在寒风中冻得通红。
这副模样,比江河记忆中还要凄惨几分。
周招娣盯着江河看了好一会儿,才从那张被风吹得有些粗糙的脸上,认出了这个许久未见的姑父。
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小声地问:“姑父?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河看着她这明显营养不良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暗叹一声。
他那个大舅哥周建军,真是把“好吃懒做”四个字刻进了骨子里。
好不容易娶妻生子,不想着怎么把日子过好,反而把家里折腾得紧巴巴的,最后遭罪的还是孩子。
“我在这里有点事。”
江河压下心头的思绪,放缓了声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一些,“二丫,你怎么一个人跑到平县来了?你爸妈知道吗?你来这里找谁?”
一连串的问题,让周招娣本就惶恐的眼神更加慌乱。
她下意识地绞着自己的衣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那双大眼睛里,有犹豫,有挣扎,最后全都化作了浓浓的恐惧。
她看了一眼江河,又惊恐地回头望了望县城的方向,像是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她一样。
下一秒,她做出了一个让江河始料未及的举动。
“我……我没事!我就是路过!”
她慌乱地喊了一声,然后猛地转过身,拔腿就跑,瘦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江河愣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眉头紧紧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丫头绝对有事!而且是大事!
可她不肯说,自己也不好贸然追上去。江河心里琢磨着,这事儿还得回去问问丈母娘,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他跨上摩托车,心里那份成功的喜悦被冲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担忧。
回到家,天已经彻底黑了。
他刚推开院门,就听到堂屋里传来丈母娘孙韵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他就是个畜生!为了给儿子腾地方娶媳妇,就要把亲闺女往火坑里推!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玩意儿!”
江河心里一沉,快步走进屋里。
只见堂屋里,丈母娘孙韵气得浑身发抖,眼圈通红,正坐在桌边拍着桌子。
吴晚秋在一旁不住地给她顺着气,自己的眼睛也是红的。
连江母都坐在另一边,一脸怒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作孽”、“没天理”。
“妈,这是怎么了?谁惹您生这么大气?”
江河放下手里的东西,开口问道。
孙韵一看到他,积攒了一肚子的火气和委屈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道:“河子,你来评评理!你说说你那个大舅哥,他还是个人吗!”
原来,今天江母回了趟娘家。
本是想看看,结果一进门,就撞上了周建军两口子在商量着要把二女儿周招娣嫁出去。
这本来也没什么,可嫁的人,是村里那个四十多岁,死了老婆,还一脸麻子的老光棍——王麻子!
王麻子愿意出八十八块钱的彩礼,在周建军看来,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有了这笔钱,他就能给儿子说个好媳妇。
而且招娣嫁出去了,家里还能腾出一间房,刚好给儿子当新房用。
一箭双雕!
“他说儿子要结婚,家里房子不够住,就把才十五岁的招娣许给那个能当她爹的王麻子!那王麻子是什么人?好吃懒做不说,还爱打人!他前头那个老婆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这不是把孩子往死路上逼吗!”
孙韵越说越气,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轰”的一声,江河的脑子炸了。
他瞬间就明白了!
怪不得!怪不得招娣会一个人跑到平县来!
怪不得她看到自己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犹豫!
怪不得她最后又拔腿就跑!
这个傻丫头,她是逃婚出来的!
她可能是想来投奔自己和晚秋,可她一个农村丫头,哪知道工厂的具体位置?
她只是凭着记忆,摸到了平县,在工厂门口徘徊,犹豫着,挣扎着,却最终没有勇气开口求助!
一股巨大的懊悔和自责,狠狠地攥住了江河的心。
他要是早一点反应过来,要是能再多问一句,要是能强硬一点把她留下来……
现在天都黑了,她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身无分文,能跑到哪里去?
万一再被她那个丧尽天良的爹给抓回去……
江河越想,脸色越是难看,忍不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江母,却突然把视线转向了他,眉头一皱,语气带着几分不满地问道:“你现在知道叹气了?这一整天不着家,人影都看不到,你干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