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听到这两个字,江大丫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然后又轻轻地松开。
她抬起头,那双因为长时间练琴而显得格外沉静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一层水雾。
离家快半年了。
在港岛的每一天,她都过得无比充实。
跟着世界上最好的老师,学着最顶尖的技巧,住着海边的漂亮别墅,吃着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精美点心。
可每到夜深人静,躺在那张柔软得像是云朵的大床上时,她脑子里想的,还是平县那个拥挤的小院,是爸爸身上的机油味,是妈妈温柔的唠叨,是妹妹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她想家了,想得心都疼了。
“老师……我,我真的可以回家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充满了不确定和渴望。
周德明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一阵柔软。
他见过了太多音乐天才,他们或孤僻,或张扬,但像江大丫这样,既有超凡脱俗的灵气,又保留着如此纯粹质朴情感的孩子,却是第一个。
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被夕阳染成金色的海面,轻轻叹了口气。
“当然可以。中国人,哪有不回家过年的道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悠远的怅惘,“算起来,我也很多年没有回内地,没有正经过一个像样的年了。”
他转过身,看着自己这个小小的弟子,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正好,我也想回去看看。过几天,我陪你一起回去。”
江大丫的眼睛瞬间亮得像是落入了星辰,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所有的思念和喜悦,都化作了一个字:“好!”
……
时间一晃,就到了腊月二十八。
年关将至,整个江家村都沉浸在一种忙碌而喜悦的氛围里。
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着炊烟,空气中弥漫着炸丸子、蒸年糕的香气。
村里的小路上,孩子们穿着新衣,揣着兜里的大白兔奶糖,你追我赶,嬉笑打闹,清脆的笑声传出老远。
江河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
他先是去县里的供销社,凭着票和钱,买回了过年用的肉、布、糖果和鞭炮,把家里的小仓库塞得满满当当。
然后又骑着那辆破摩托,跑了一趟镇上,给几个女儿都扯了做新衣服的花布,还给吴晚秋买了一块时兴的格子呢料,准备给她做件新大衣。
忙完了自家的事,他又提着两条鱼、一块肉,去了老宅。
江大海江母早就乐呵呵地等着了。
看到小儿子过来,江母一把将他拉进屋,嘴里却埋怨道:“你这孩子,自己家那么多张嘴,还往我们这儿拿什么东西!”
江河嘿嘿一笑,把东西放下,对着正在抽旱烟的江大海说:“爹,娘,三十儿那天,你们都上我那儿过年去!把大哥大嫂他们也叫上,一大家子人,好好热闹热闹!”
江大海磕了磕烟袋锅,没说话,但浑浊的眼睛里却透着光。
江母则连连点头,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行!行!今年你家添了大彩电,是该好好热闹一下!”
江河又去了大哥江洋家。
江洋两口子正在院子里杀鸡,看到江河来,都有些局促。
“哥,嫂子。”
江河也没多客套,开门见山地说道,“三十儿晚上,都带上孩子,去我那儿吃年夜饭。我娘也过去。”
江洋擦了擦手,憨厚地笑了笑:“行,老二,那就麻烦你了。”
“说啥麻烦不麻烦的,都是一家人!”
江河拍了拍大哥的肩膀,心里一阵感慨。
从老宅回来,刚到家门口,就看见一辆崭新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停在院外,吴向阳正穿着一身笔挺的呢子大衣,帮着吴晚秋往屋里搬东西。
“爸,你可算来了!”
江河连忙上前接过他手里的网兜,里面装满了市里才有的高级糕点和水果。
“我不来,你这儿的年夜饭怕是都没我的位置了。”
吴向阳笑着捶了江河一拳,眼神里满是亲近。
父女二人许久未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吴向阳的到来,让这个即将到来的新年,又增添了更多的期待和喜气。
转眼,就到了年三十这天。
天刚蒙蒙亮,村子的东头就响起了第一挂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拉开了新年的序幕,紧接着,四面八方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温暖的被窝里,江河被吵醒了,却懒得动弹。
他翻了个身,将身边还在熟睡的妻子往怀里紧了紧。
吴晚秋被他弄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感受着男人身上传来的热度和熟悉的气息,脸颊微微泛红。
“天亮了……该起了。”
“再躺会儿。”
江河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她发间的清香,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外面冷。”
院子里已经传来了女儿们的笑闹声,二丫、三丫和小满早就穿上了新衣服,像三只花蝴蝶一样在院子里疯跑,等着爸爸出来放鞭炮。
夫妻俩在床上腻歪了好一阵,直到外面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吴晚秋才红着脸推开他:“快起来吧,孩子们都等着呢!爹娘他们也快到了。”
江河这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他看着妻子在晨光中穿衣的窈窕身影,心里一片滚烫和满足。
他走上前,从背后轻轻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媳妇儿,新年好啊。”
吴晚秋身子一僵,随即化作一片柔软,靠在他怀里,也轻声回了一句:“新年好。”
江河走出屋门,深吸了一口带着硝烟味的冰冷空气,只觉得浑身舒畅。
他从屋檐下取下一大挂足有两千响的鞭炮,用竹竿高高挑起,点燃了引线。
“呲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骤然炸响,红色的纸屑漫天飞舞,仿佛要将过去一年的所有辛劳和不顺,都炸得烟消云散!
孩子们捂着耳朵,又叫又跳,一张张小脸在火光和烟雾中,兴奋得通红。
鞭炮声刚落,江洋一家就到了。
大嫂提着一篮子自己家蒸的馒头,两个侄子跟在后面,拘谨又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气派的院子。
“大哥,大嫂,快进屋!”
吴晚秋热情地迎了上去。
孙韵和江母也从厨房里出来,一大家子人凑在一起,整个院子瞬间就塞满了人,充满了欢声笑语。
吃过早饭,女人们就在厨房里忙活开了。
洗菜、切肉、剁馅儿,准备着晚上的年夜饭。
孙韵和江母两个老太太当总指挥,吴晚秋和大嫂是主力,几个丫头则在一旁打下手,剥个蒜,摘个葱,忙得不亦乐乎。
江河和江洋、吴向阳三个男人,则在院子里支起桌子,贴春联,挂灯笼。
红彤彤的对联和灯笼一挂上,那股浓烈又喜庆的年味儿,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整个江家小院,人声鼎沸,炊烟袅袅,到处都洋溢着一种叫做“团圆”的幸福。
就在一家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地准备着一年中最重要的一顿饭时,一阵与村里拖拉机声截然不同的引擎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一辆黑得发亮,在冬日阳光下闪着光泽的小轿车,缓缓地停在了江家热闹非凡的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