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的目光坦然,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回避的真诚。
李雪梅被他看得心头一颤,那句准备好的托词再也说不出口。
她紧紧攥着水桶的提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是要从那冰冷的铁皮上汲取一丝力量。
“不用了,江河哥。”
她终于开口,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倔强,“谢谢你。我……我能自己解决。”
江河看着她,没有再追问。
他看得出,这个女人的自尊心很强,有些事情,除非她自己愿意说,否则别人是问不出来的。
强行追问,只会让她更加难堪。
“行。”
江河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天黑路滑,注意安全。”
说完,他便转身回了屋,留下李雪梅一个人在清冷的院子里,身影显得愈发单薄。
江河虽然不再过问,但心里却始终有个疙瘩。
他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可一个文静的女老师,宁愿每晚去又冷又湿的滩涂上摸索,也不愿接受帮助,这背后一定有不小的难处。
不过,既然她选择了自己扛,江河也只能尊重她的决定。
时间一晃,进入了十二月初。
东海市的天气渐渐冷了下来,海风刮在脸上,已经有了刀子般的感觉。
这天上午,一辆绿色的军用吉普车开进了村子,停在了江河家门口。
一名年轻的士兵跳下车,将一个信封和一百块钱交到了江河手里。
“江河同志,这是海军基地对你上次协助我军抓获非法船只的奖励,乔首长让我代他向你表示感谢!”
一百块钱的奖金,在八十年代初的渔村,绝对是一笔巨款。
消息传开,整个村子都轰动了,不少人跑到江河家门口,羡慕地看着那几张崭新的大团结,对江河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好事成双。
没过两天,钱老板兴冲冲地打来电话,告诉江河,在吴向阳主任的亲自督办下,建厂的地皮已经光速批了下来,推土机都已经进场,开始了土地平整工作。
电话里,钱老板的声音兴奋得发抖:“江河先生!我派去国外的人也传来消息了!美国那边,一家大渔具品牌的设计师,叫卢克,愿意过来!而且,他还愿意带着他最新的鱼竿设计图纸一起过来!”
这个消息让江河也吃了一惊。
“美国设计师?还带着图纸?”
江河的眉头皱了起来,“钱老板,这事靠谱吗?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美国人会这么无私?”
这个年代,国内的技术和国外差距巨大,别说是最新的设计图纸,就是人家淘汰下来的技术,都有一堆人抢着要。
一个美国大品牌的设计师,带着核心技术投奔一个还没影子的中国小厂,这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
“哈哈哈,江河先生,你有所不知。”
钱老板在电话那头大笑道,“这个卢克,他的祖父,是当年援助咱们华国的飞虎队成员!他爷爷在中国的时候,飞机被击落,是当地的老百姓冒着生命危险把他藏起来,救了他一命。所以卢克从小就听着他爷爷讲中国的故事长大,对咱们华国很有好感。”
“原来还有这层渊源。”
江河恍然大悟,心中的疑虑打消了大半。
“是啊!我的人也是费了好大劲才联系上他,跟他说了我们想做自己的民族品牌,打破国外技术垄断的想法,他当场就同意了!”
钱老板的语气里满是激动,“他说,他爷爷受过中国人的恩,现在他想用自己的技术来回报。他已经办好手续了,快的话,半个月左右就能到东海市!”
挂了电话,江河的心也跟着火热起来。
技术、资金、人才、政策,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他仿佛已经能看到,一座现代化的渔具厂在东海之滨拔地而起,自己设计的渔具,将从这里走向全世界。
工厂的进展十分顺利,而随着天气越来越冷,红树林里的潮水冰冷刺骨,能抓到的鱼虾蟹贝也越来越少。
李雪梅不再晚上出门,江河也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白天出海上。
他换上了新买的大号拖网,经过他的改良,新网的结构更合理,入水和收网的效率都提高了不少。
每一次出海,他都能满载而归。
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江河像往常一样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
父亲江大海已经提着鱼竿,去海边的礁石上占位置了。
江河走出屋子,准备去发动船,却意外地看到,院子的角落里,李雪梅正坐在一张小板凳上,低着头,手里正忙活着。
走近一看,江河愣住了。
李雪梅竟然在织渔网。
那双本该握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秀丽文字的手,此刻正拿着粗糙的梭子,在一堆杂乱的尼龙线中费力地穿梭。
她的动作很生疏,手指被坚韧的渔网线勒出了一道道红印,但她的表情却异常专注。
清晨的微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更显得她有些憔悴。
江河的脚步停了下来,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李老师?”
他开口问道,“今天不是放假的日子吧?你怎么没去学校?”
在他的印象里,李雪梅是个非常负责的老师,从没听说过她迟到早退,更别说旷课了。
听到江河的声音,李雪梅的身体僵了一下,她抬起头,看到是江河,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放下了手里的梭子,轻轻地揉了揉自己酸痛的手指,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让江河如遭雷击的话。
“哦,那个工作太累了,我辞掉了。”
辞掉了?
江河彻底懵了,他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李雪梅。
在八十年代,老师是人人羡慕的铁饭碗,是体面和稳定的代名词。
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想端上这个饭碗,而她,一个从城里来的,有正式编制的公办教师,竟然说辞就辞了?
就因为太累了?
这个理由,简直荒谬到了极点!
织渔网不比当老师累一百倍?
江河看着她那双被磨得通红的手,又看了看她那张平静得有些诡异的脸,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