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赶到大队部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停了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几个穿着制服,气质干练的男人正站在车边,和村支书说着什么。
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眼神锐利,腰间鼓鼓囊囊的,明显配着枪。
看到江河过来,村支书连忙招手:“江河,快过来!这位是林业局的王科长。”
王科长主动伸出手,紧紧握住江河:“江河同志,这次要辛苦你了。你救的那只海南长臂猿,对我们国家的生物研究意义重大。我们推测这附近山区,很可能有一个从未被发现过的野生种群。如果能找到它们,将它们整体迁移到保护区,那可是天大的功劳!”
他说话铿锵有力,带着一股军人般的作风。
江河能感觉到他话语里的分量和紧迫感。
“王科长客气了,保护山林是每个人的责任,我带你们去。”
江河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答应下来。
事情紧急,众人没有耽搁,简单准备了一下便立刻出发。
除了王科长,同行的还有两名年轻的干事和一位背着专业设备的专家。
那两名年轻干事同样配了枪,神情警惕,显然是做好了应对山里各种突发状况的准备。
一行人跟着江河,重新踏入了那片原始的山林。
山路崎岖,杂草丛生,比上次江河自己来时更加难走。
但林业局的几个人都是好手,体力惊人,一路上紧紧跟着江河的步伐,没有一个叫苦叫累。
江河凭借着记忆和系统的模糊指引,带着他们一路深入,很快就找到了当初发现那只受伤小长臂猿的山涧。
“就是这里。”
江河指着一处被藤蔓遮蔽的石壁,“当时它就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专家立刻上前,拿出各种仪器开始勘察周围的环境、土壤和植被。
王科长则带着另外两人,以山涧为中心,开始向四周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然而,这片山林实在是太大了。
长臂猿又是极其警觉聪明的动物,存心躲藏起来,想找到它们无异于大海捞针。
众人从中午一直忙活到太阳偏西,将附近几公里的山头都翻了个遍,却连一根长臂猿的毛都没找到。
眼看天色渐晚,山里的雾气开始升腾,再待下去会有危险。
王科长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当机立断:“今天就到这儿!江河同志,辛苦你了,你先回家吧。明天我们自己再上来找找。”
江河点点头,跟他们道别后,便独自一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当他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
院子里亮着灯,吴向阳和吴父正坐在石凳上,似乎在专门等他。
“怎么样?找到了吗?”
吴向阳见他回来,立刻起身迎了上来,关切地问道。
江河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山太大了,没找到。他们说明天自己再去找。”
吴向阳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拍了拍江河的肩膀:“尽力就好,这也是为国家做好事。快去洗洗,吃饭吧。”
这天晚上的气氛,比中午更加古怪。
所有人都心事重重,一顿饭吃得悄无声息。
夜深了,孩子们都已沉沉睡去。
卧房里,江河躺在床上,听着身边林晚秋均匀的呼吸声,酝酿了许久,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他翻了个身,面对着妻子,在黑暗中轻声开口:“晚秋,睡了吗?”
“还没。”林晚秋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也转向他,“今天累坏了吧?”
“不累。”
江河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小心翼翼地问道,“晚秋,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你小时候在家里,爸妈……对你好吗?”
黑暗中,林晚秋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尘封已久的记忆。
沉默了许久,她才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调,幽幽地说道:“不好……也说不上。就是……总觉得隔着一层。小时候家里有好吃的,总是先给弟弟吃,剩下的才轮到我。”
“犯了错,挨打挨骂的也总是我。我一直以为是他们重男轻女,村里好多人家都这样,后来也就习惯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和落寞。
江河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他伸出手,将妻子冰凉的手握在自己温暖的掌心里,深吸一口气,抛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晚秋,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不是爸妈亲生的?”
话音落下,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林晚秋的呼吸瞬间停滞,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
过了好几秒,她才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声音因为震惊而剧烈颤抖:“江河,你……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
江河也坐起身,紧紧握着她的手,将吴向阳和孙瑜的事情,用最温和、最简单的方式,缓缓地说了出来。
他每说一句,林晚秋的身体就颤抖得更厉害一分。
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童年细节,那些不被偏爱的委屈,那些若有若无的疏离感,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答案。
当江河说到DNA鉴定时,林晚秋再也控制不住,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溢出。
“所以……我真的是被抱错的?”
她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巾,“怪不得他们从来都不真心疼我……原来我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女儿……”
多年的委屈和困惑,在真相大白的一刻,轰然决堤。
她扑进江河的怀里,像个迷路多年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充满了迷茫、痛苦,却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睡在里床的小女儿被哭声惊醒,也跟着“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时间,卧房里哭声一片。
而此时的院子里,吴向阳、孙瑜和吴父三人,正像三座雕像一样,静静地坐在石凳上,谁也没有说话。
他们根本睡不着。
主卧的房门紧闭着,但那隐约传来的,先是压抑后是崩溃的哭声,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三人的心上。
孙瑜的脸色惨白如纸,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指节都发白了。
她听着女儿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心疼得如同刀绞,眼泪也跟着不停地往下掉。
“向阳……”
良久的死寂之后,孙瑜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无助和恐惧,“你说万一她恨我们呢?恨我们当初把她弄丢了,让她在外面吃了二十多年的苦,她要是不肯认我们……那我该怎么办啊?”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吴向阳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将妻子冰冷颤抖的手握住。
而一旁的吴父,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担忧和无力。
他们能处理最复杂的政务,却在这一扇薄薄的木门前,束手无策,只能像最普通的父母一样,煎熬地等待着一个未知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