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父停下脚步,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江河,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沉稳地问道:“什么事,你说。”
“我有一个大爷爷。”
江河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让自己的叙述清晰有力,“他年轻的时候也是当兵的,后来……犯了些错,被关了进去。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消息。”
江河深吸一口气,目光里带着一丝恳切:“现在不是改革开放,政策都好了吗?我听说很多像他那种情况的,都陆续平反回家了。可我大爷爷,一直杳无音信。”
“家里人惦记,就是不知道该去哪儿打听。所以我想能不能请您老人家,帮忙问问?”
这是一个极其冒昧的请求。
利用对方的权势去办私事,是官场大忌。
江河心里也没底,但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吴父听完,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反问道:“叫什么名字,哪个部队的,因为什么事进去的,你都知道吗?”
江河精神一振,连忙将自己所知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吴父点点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走吧,去村部。”
村支部里只有一个手摇电话,是整个大队对外联系的唯一渠道。
吴父走进去,村支书看见他,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结结巴巴地问好。
吴父只是微微颔首,拿起电话,熟练地摇动曲柄,接通了总机,报出了一串江河听都没听过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了。
吴父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沉声报出了江河大爷爷的名字和部队番号,简单说明了情况,最后只说了三个字:“查一下。”
整个通话过程不到一分钟。
挂断电话,他对站在一旁,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江河说道:“等消息吧。”
说完,他便拄着拐杖,转身走出了村部,仿佛只是办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谢谢您,老爷子!”
江河追上去,发自内心地鞠了一躬。
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位不苟言笑的老人,虽然嘴上严厉,但行动却比任何人都要可靠。
江河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大爷爷的模样。
小时候家里穷,大伯一家又刻薄,只有这个常年不在家的大爷爷,每次回来探亲,都会偷偷塞给他和江洋几颗糖,会把他扛在肩膀上,给他讲部队里的故事。
在大爷爷心里,没有那么多亲疏远近,他们都是江家的孩子。
后来大爷爷出事,家里人讳莫如深,渐渐地,就没人再提起他了。
可江河一直记着。
记着那几颗糖的甜,记着那个宽厚温暖的肩膀。
晚上,江河将那只极品的黄油蟹清蒸上桌。
金黄的蟹膏凝如玉脂,散发着无与伦比的香气,馋得几个孩子口水直流。
这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孙瑜笨拙却认真地给孩子们剔着蟹肉,吴父的话也比平时多了些,偶尔会考校一下大丫二丫的功课。
江大海和周翠兰拘谨地坐在一旁,看着这和谐的场面,心里又是敬畏又是得意。
林晚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底的疑云虽然还在,但那份温暖却是实实在在的。
她看着江河,看着他坦然自若地和吴父交谈,看着他细心地照顾着每一个人,心中那份踏实感,愈发清晰。
两天后,消息就传了回来。
村支书气喘吁吁地跑到江河家门口,扯着嗓子喊:“江河!市里来的电话,找你的!”
江河心里一动,立刻跟着他跑到了村部。
电话那头,是吴向阳的秘书,声音客气而高效:“江河同志,吴老让我转告您,您大爷爷江远山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他的案子前段时间已经重新审核,符合释放条件,目前正在办理出狱流程。快的话,下个星期就能到家。”
“真的?”
江河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巨大的惊喜让他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
“千真万确。具体时间确定后,我们会再通知您。”
挂了电话,江河飞奔回家,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父亲江大海。
江大海正在院子里编渔网,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手里的梭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满了泪水。
“回,回家了?你大伯他……能回家了?”
江大海的声音哽咽,这个坚强了一辈子的老渔民,此刻激动得像个孩子。
他猛地抓住江河的胳膊,嘴唇哆嗦着:“快!快跟我去谢谢吴老先生!这是天大的恩情啊!我们江家的大恩人!”
江河安抚住激动不已的父亲,心中也开始盘算起来。
大爷爷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回来之后住哪儿是个问题。
老宅那边太破旧,自己家又住满了。
他思索片刻,当即做了决定。
他家旁边还有一间空置的偏房,虽然不大,但收拾一下住一个人绰绰有余。
说干就干。
江河立刻找到村里的老木匠,给了钱,让他用最好的木料,抓紧时间打一张结实耐用的新床。
他又自己动手,将那间空屋子从里到外彻底清扫了一遍,墙壁重新用泥巴糊了,窗户纸也换了新的。
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江河心里踏实了。就等大爷爷回家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市委办公大楼里,吴向阳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文件。
秘书轻轻敲门走了进来,将一份密封的牛皮纸文件袋放在了他的桌上,低声说道:“书记,您托人从国外加急办的东西,送到了。”
吴向阳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挥手让秘书出去,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
他的手有些颤抖,撕了好几次,才将文件袋撕开。
里面是一份打印着外文的鉴定报告,和一份翻译好的中文版本。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份中文报告的最后一栏。
鉴定结论:根据DNA序列比对分析,送检样本与吴向阳、孙瑜夫妇存在亲子关系的可能性为99.999%。
那一行字,像是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吴向阳只觉得眼前一黑,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瘫倒在椅子上。
他死死地攥着那张纸,纸张的边缘都被他捏得变了形。
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这个在人前永远威严沉稳的市委书记,此刻哭得像个孩子,压抑了二十多年的痛苦、悔恨、思念和狂喜,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是她!
真的是她!
他的女儿,找到了!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抓起桌上的电话,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备车!马上去渔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