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江河的心猛地一沉。
他能感觉到妻子投来的目光,锐利而执着,仿佛能穿透夜色,看进他的心底。
他沉默着,脑子里飞快地转动,想着该如何搪塞过去。
直接说出真相?不行!
就像他劝吴向阳那样,在没有铁证之前,任何猜测都是一把双刃剑,会把晚秋伤得更深。
“你想多了。”
江河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声音听起来有些闷,“吴书记是市委书记,看问题跟我们不一样。他可能是觉得咱们家孩子多,又肯干活,是新时代渔民的代表,想树个典型吧。”
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林晚秋果然没有被说服,她在黑暗中幽幽地叹了口气:“江河,你别骗我了。一个市委书记,再怎么树典型,也不会为一个普通村民哭了。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就像在看一个失散了很久的亲人。”
江河的身体僵住了。
他没想到林晚秋的心思如此敏锐。
见他不说话,林晚秋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苦涩:“其实,我从小就觉得,我跟那个家格格不入。”
江河心头一紧,顺势转过身,将她揽进怀里,低声问道:“他们对你很不好吗?”
“好?”
林晚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我从记事起,就没吃饱过一顿饭。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弟弟的。我干着比牛还多的活,挨着最狠的骂。冬天手脚生满了冻疮,烂得流脓,他们也只是嫌我碍眼。”
江河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收紧手臂,将妻子瘦弱的身体更紧地搂在怀里。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那么讨厌我。直到我十岁那年,听邻居家的阿姨私下里议论,说我长得一点也不像我爸妈,倒像是捡来的。”
林晚秋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根针,扎在江河的心上,“那天晚上,我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跑去问我妈,我是不是她亲生的。”
“她怎么说?”江河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她没说话。”
林晚秋的身体在黑暗中轻轻抖了一下,“她抄起纳鞋底的锥子,狠狠地扎在我的胳膊上,一边扎一边骂我是白眼狼,说她当初就不该把我从医院后门捡回来,就该让我冻死在外头!”
江河的大脑“嗡”的一声炸开了!
医院后门!捡回来的!
吴书记的推测,全是真的!
他的妻子,真的是被抱错了!
滔天的怒火和心疼瞬间席卷了他。
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到京城,把那对所谓的养父母揪出来,问问他们,他们怎么敢!
怎么敢这样对待他的晚秋!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问了。”
林晚秋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我知道,那个家不属于我。所以我才拼了命地想下乡,想离他们远远的,再也不回去。”
“晚秋……”
江河再也听不下去,他捧起妻子的脸,在黑暗中胡乱地吻去她脸上的泪水,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以后有我,有孩子们,这里才是你的家,我们才是你的亲人!谁也别想再欺负你!”
林晚秋再也忍不住,将脸埋在丈夫的胸口,压抑了二十多年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刻尽数化作无声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江河紧紧地抱着她,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冰冷了二十年的心。
……
吴向阳回到市里,连家都没回,直接冲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反锁上门,拿起那部红色的电话,拨通了一个京城的号码。
“喂,老张,是我,向阳。”
“哟,吴大书记,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
“少贫嘴,有万分火急的事找你帮忙!”
吴向阳的声音急切而凝重,“你不是说,你弟弟在美国的实验室能做那个DNA亲子鉴定吗?”
“对啊,怎么了?”
“我需要你帮忙送一份样本过去,用最快的速度!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吴向阳的语气不容置疑。
电话那头的老张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收起了玩笑的语气:“行!你把东西想办法送到我这儿来,我马上给你办!最快一个星期就能出结果!”
“好!谢了!”
挂断电话,吴向阳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
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立刻拿起话筒,拨通了父亲家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保姆接了起来。
“喂,张妈,我爸和我爱人呢?”
“哎哟,是向阳少爷啊!”
保姆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首长和夫人下午就走了!夫人不知道怎么了,哭得跟个泪人似的,首长连话都来不及多说,就带着她直奔火车站了,说是要来滨海找您!”
吴向阳握着话筒的手,猛地一紧。
来了……他们还是等不及,直接赶过来了。
他的眼眶一热,心中五味杂陈。
二十年的等待,二十年的煎熬,终于要到头了。
第二天一早,吴向阳亲自开车到火车站,当他看到从出站口走出的父母时,眼圈瞬间就红了。
他的父亲,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老将军,此刻背脊佝偻,鬓发全白,脸上刻满了岁月的风霜。
而他的妻子孙瑜,更是憔悴得不成样子,她瘦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一双眼睛因为常年哭泣,早已失去了神采,此刻却因为一线希望,迸发出骇人的亮光。
“向阳!”
孙瑜一看到他,就疯了似的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指甲深深地陷进他的肉里,“女儿呢?我们的女儿在哪里?你快带我去见她!”
她的声音尖利而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小瑜!你冷静点!”
吴向阳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心疼得无以复加。
“我怎么冷静!我找了她二十年!我每天晚上都梦到她,梦到她哭着问我为什么不要她!”
孙瑜捶打着他的胸口,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我现在就要见她!一分一秒都不能再等了!”
吴向阳终于忍不住,低吼了一声,他死死地抓住妻子的肩膀,通红着眼睛看着她,“你听我说!我们还不能去!为了女儿,我们必须冷静!”
他将江河对他说的那番话,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万一,我是说万一弄错了,给了她希望又让她绝望,那不是在她的心上再捅一刀吗?这个后果,我们谁都承担不起!”
孙瑜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呆呆地看着丈夫,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一旁的吴父走上前,沉声说道:“向阳说得对。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我们等了二十年,不差这几天。”
吴向阳深吸一口气,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个用白纸包着的东西,递到父亲面前。
“爸,这是……这是那个孩子的头发。”
他的声音沙哑,“我已经联系好了京城的朋友,您马上派人,用最快的速度把样本送过去!我们,等一个铁一样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