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琴的离开,像是抽走了院子里的一股活气。
没了她跟几个丫头追逐打闹的笑声,整个院子都显得空落落的。
大丫虽然每天还是会去弹一会儿钢琴,但总有些无精打采。
二丫和三丫小满也像是霜打的茄子,连抢东西吃的劲头都小了许多。
江河和林晚秋看在眼里,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才短短两个多月,他们就已经习惯了家里有五个女儿的热闹。
然而,这份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还不到十天,一个傍晚,江河刚从码头回来,院门就被人“砰砰砰”地敲响了。
“谁呀?”
江河拉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王老板的爱人正笑盈盈地站在门口,她身旁,小琴一手拖着一个大皮箱,另一只手还拎着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包,正咧着嘴冲他傻笑。
“叔叔!”
“小琴?”
江河又惊又喜,“你们怎么……回来了?”
“江河兄弟,又来叨扰你们了。”
王老板的爱人脸上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笑,“这孩子,回去之后天天哭着闹着要回来找姐姐们玩,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香,我们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又把她给你送回来了。”
屋里的大丫几个听到动静,早就冲了出来,看到小琴,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几个小姑娘瞬间抱作一团,又笑又跳。
院子里死气沉沉的氛围一扫而空,瞬间又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江河夫妻俩也是喜出望外,连忙把人迎了进来。
王老板的爱人看着女儿跟大丫她们亲热的样子,也是一脸宠溺和无奈。
她把手里提着的一个大袋子递给江河:“江河兄弟,这是我们家老王的一点心意,你可千万别推辞。”
江河打开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袋子里,是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上面印着他看不懂的洋文,但那小巧的机器和耳机的图案,他一眼就认了出来——是随身听!
这东西在市里的百货大楼里他见过,标价好几百,稀罕得不得了。
随身听下面,还有好几瓶瓶瓶罐罐,包装得也十分漂亮,散发着一股好闻的香气。
林晚秋凑过来看了一眼,认出那是画报上才有的进口护肤品,一套下来,价格更是吓人。
“王嫂子,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江河连忙把袋子推了回去,态度坚决。
“哎,江河兄弟,你这就是跟我们见外了。”
王老板的爱人也坚持着,“我们把孩子放你这儿,吃你们的住你们的,已经给你们添了天大的麻烦,这点东西算什么?你要是不收,就是不把我们当朋友,我回去也没法跟我们家老王交代。”
“王嫂子,这不是一码事。”
江河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他看了一眼院子里正叽叽喳喳分着从皮箱里拿出来的零食的孩子们,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十分诚恳。
“嫂子,我们两家关系好,我跟晚秋也真心喜欢小琴这孩子,把她当自己闺女一样。但正因为这样,这些东西我才更不能收。”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人言可畏啊,嫂子。我们住在村里,东家长西家短的,我收了你们这么贵重的东西,传出去像什么话?”
“别人会说我江河贪图你们家的钱财,故意把孩子留下来当摇钱树。这话不好听,但理就是这个理。我不能为了这点东西,坏了我们两家的情分,更不能让别人在背后戳孩子们的脊梁骨。”
王老板的爱人被江河这番话说得愣住了,她没想到江河会考虑得这么深远。
她看着江河坦荡而真诚的眼神,心里的那点坚持也动摇了。
“那……那你说怎么办?”
“这样吧,嫂子。”
江河说道,“这些东西,我们就当是从你家店里买的。你给我算个实诚价,我把钱给你。这样一来,东西我们收得心安理得,外人也说不出什么闲话来。”
见江河态度如此坚决,王老板的爱人拗不过他,只能点了点头。
她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报了个成本价:“这些东西加起来,你给个三千二百块就行了。”
三千二!
江河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脸上的肌肉都跟着跳了跳。
这几乎是他出海大半年的纯利润了!
可话是自己说出口的,他只能硬着头皮,从屋里拿出自己藏钱的铁盒子,数出厚厚一沓大团结,递了过去。
钱递出去的那一刻,江河的心都在滴血。
送走了王老板的爱人,江河看着桌上那台崭新的随身听,心里又疼又无奈。
他拿起随身听,拆开包装,笨拙地塞进一盘磁带,戴上耳机。
当悠扬的音乐从耳机里流淌出来时,他那颗滴血的心,才仿佛得到了一丝小小的慰藉。
……
与此同时,滨海市市委办公大楼。
吴向阳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的文件堆积如山,可他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自从上次托人去京城调查,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里,他度日如年,白天开会报告,强打精神,可一到夜里,那张与妻子酷似的脸,就会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既盼着那个电话,又怕着那个电话。
就在他心烦意乱之际,桌上那部红色的电话机,突然“铃铃铃”地响了起来。
吴向阳浑身一震,几乎是弹射般地抓起了话筒,心脏狂跳不止。
“喂?”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喂,是向阳书记吗?我是老刘啊!”
电话那头,传来民政局刘主任热情的声音。
“老刘!”吴向阳攥紧了话筒,“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哎呀,你托我办的事,我能不上心吗?”
刘主任在电话那头笑呵呵地卖起了关子,“你还别说,这个叫林晚秋的知青,档案还真不好找!七零年的档案,都压在最底下的仓库里,落了老厚的灰,我带着两个小伙子翻了整整两天,才从犄角旮旯里给找出来!”
吴向阳的呼吸都屏住了,他耐着性子,沉声问:“档案上……是怎么写的?”
“你先别急嘛!”
刘主任还在吊胃口,“我跟你说,这档案里的事,可真有点意思。这个林晚秋啊,她……”
“老刘!”
吴向阳终于忍不住,低喝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急切。
电话那头的刘主任被他吓了一跳,不敢再绕弯子,连忙说道:“查清楚了,查清楚了!档案上写得清清楚楚,林晚秋,京城户口,七一年下乡。她之所以能去南省滨海,是因为……她是顶替她弟弟的名额下乡的!”
顶替弟弟!
这四个字像一道天雷,狠狠劈在吴向阳的天灵盖上!
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尽数冲上了头顶!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那个让他绝望的“弟弟”,竟然是这么回事!
“那她的家庭……”
吴向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问出这句话。
“她父亲叫林建军,是京城钢板厂的临时工,档案标注,七六年厂子效益不好,已经下岗了。她母亲叫王翠兰,家庭成分是……”
刘主任顿了顿,似乎在看档案上的具体记录,然后继续说道:“她母亲王翠兰,曾经是京城第一医院的清洁工,后来因为身体不好,也离职了,现在是无业状态……”
后面的话,吴向阳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第一医院”这四个字,像钟一样,在他耳边疯狂地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