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的盛情难却,吴向阳那句到了嘴边的拒绝,最终变成了脱口而出的一个“好”字。
这个决定,让江河和林晚秋都有些受宠若惊,夫妻俩立刻行动起来。
江河去院子角落里拎出最肥的一只鸡,林晚秋则手脚麻利地淘米洗菜。
吴向阳被江河按在了院子里的小板凳上,让他看着孩子,自己则和妻子钻进了厨房,准备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院子里,秋日的阳光温暖和煦。
吴向阳坐在那儿,看着四个小丫头在自己周围跑来跑去,叽叽喳喳地分享着他带来的巧克力,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感和暖意,将他整个人包裹。
他看着二丫头把巧克力掰成两半,一小半塞进自己嘴里,另一大半却踮着脚,努力地想要喂给正在帮忙择菜的王老师。
他看着三丫和四丫因为抢一块画板而斗嘴,最后又在大姐的调解下和好如初。
每一个画面,都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让他这个在官场上紧绷了太久神经的人,感到无比的放松和安宁。
可他的目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身影。
林晚秋正在灶台前切菜,阳光透过窗户,给她温柔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那微微抿起的嘴唇,那专注而娴静的神态,都像是一把刻刀,在他记忆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一遍遍地雕刻着。
太像了。
像得让他心慌。
他努力地想把这个荒唐的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
他告诉自己,江河是南省过来的,他的爱人自然也应该是南省人。
而自己的女儿,是在京城走丢的。
一南一北,天差地别,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这世上人有相似,或许只是一个巧合。
对,一定是巧合。
可这个念头就像是扎了根的藤蔓,越是压制,就越是疯狂地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彻底死心的答案。
他招了招手,把正在追蝴蝶的四丫叫到了跟前,用尽可能随和的语气问道:“小丫头,告诉吴爷爷,你妈妈是哪里人呀?”
“妈妈就是妈妈呀!”
四丫头眨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回答,显然不明白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吴向阳笑了笑,又看向正在看小人书的大丫:“大丫,你来告诉爷爷。”
大丫是几个孩子里最懂事的,她放下书,脆生生地回答道:“吴爷爷,我妈妈是京城来的知青!”
京城!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吴向阳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洒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所有的自我安慰,所有的理性分析,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他以为最不可能的那个连接点,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怎么会这么巧?
一个从京城来的知青,长得又和自己的妻子如此相像……一个疯狂到让他自己都觉得颤栗的念头,再也抑制不住地从心底最深处冒了出来。
他的心脏狂跳起来,像要挣脱胸膛的束缚。
他死死地攥住拳头,用指甲掐着掌心,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当场失态。
晚饭很快就准备好了。
一张方桌,几样家常菜,江河拿出了珍藏的好酒。
饭桌上,气氛热烈而融洽。江河频频给吴向阳敬酒,感谢他对东海村的关照。
吴向阳却有些心不在焉,他努力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与江河寒暄着,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无法从林晚秋的身上移开。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还不能确定,还有疑点。
酒过三巡,吴向阳装作不经意地样子,笑着对林晚秋说:“晚秋同志,听大丫说你是京城来的知青?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海边来,家里人肯定很挂念吧?”
林晚秋正在给女儿夹菜,听到问话,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轻声回答:“是啊,刚来的时候天天想家。”
吴向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似随意地追问了一句:“那你京城老家还有些什么人啊?”
这个问题一出口,整个饭桌都安静了一瞬,江河也好奇地看向自己的妻子,这些年,她很少提家里的事。
林晚秋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缓缓说道:“我家里还有我爸妈,和我一个弟弟。”
弟弟……
这两个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吴向阳刚刚燃起的滔天希望,瞬间被浇灭了。
他记得清清楚楚,他的女儿,是独生女,根本没有什么弟弟!
巨大的失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疼痛。
他端起酒杯,将杯中辛辣的白酒一饮而尽,试图用酒精来麻痹那尖锐的失落感。
果然……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这顿饭,吴向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的。
他告辞离开时,江河一家人将他送到村口,他脸上一直挂着温和的笑,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块。
……
第二天。
滨海市市委办公大楼,吴向阳的办公室里。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将办公桌上的文件照得一片明亮。
可吴向阳却毫无心思处理公务。
他坐在椅子上,已经整整一个上午,面前的文件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两句话。
“我妈妈是京城来的知青!”
“我家里还有我爸妈,和我一个弟弟。”
这两句话,像两只手,将他的心撕扯成两半。理智告诉他,有弟弟,就说明林晚秋不可能是他的女儿,一切都只是巧合。
可情感上,那张酷似的脸,那个同样来自京城的背景,又让他无法彻底死心。
万一呢?
万一当年的情况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万一……
这个“万一”,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里,让他坐立难安,食不知味。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需要一个确切的,不容置疑的答案。
犹豫了良久,吴向阳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了那部红色的电话。
他的手有些颤抖,拨通了一个尘封已久的,来自京城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深吸一口气,用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的声音说道:“喂,是民政局的刘主任吗?我是吴向阳。”
在简短的寒暄后,吴向阳直奔主题:“老刘,我想请你帮我个忙,帮我查一个人的档案。她叫林晚秋,应该是七零年或者七一年,从京城下乡到南省滨海市的知青。”
“对,林晚秋。麻烦你查得详细一点,尤其是她的家庭成员构成。”
挂断电话,吴向阳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他缓缓走到窗边,背着手,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心中却是一片翻江倒海。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或许,查出来的结果会让他坠入更深的深渊。
但此刻,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祈祷那万分之一的可能,能够出现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