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吹过,卷起千层浪,也吹乱了钱老板眼中的狂热。
江河没有被他描绘的蓝图所迷惑,更没有被他那句“我们的天下”所煽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
他看出了钱老板眼底深处的野心,但也看出了那野心之下,更深一层的试探和不安。
这不是一个亡命之徒的宣言,更像是一个被巨大利益冲昏了头脑的商人,在悬崖边上,伸出脚尖,疯狂地试探着深渊的温度。
“钱老板,”江河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你来的时候,带着嫂子和小宝。你跟嫂子说话的时候,眼里有光;你看着小宝在沙滩上跑,笑得合不拢嘴。那才是真的。”
钱老板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你说的那条路,跑一趟,挣的钱比我打一辈子鱼都多。”
江河的目光从他脸上,缓缓移向远处正在嬉笑打闹的几个孩子,“可你想过没有,那条路,只要翻一次船,就什么都没了。”
“你说的翻船,不是海上的风浪,是人。一旦被抓住,你觉得你还能看见嫂子和小宝吗?你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业,你开的药材店,你的安稳日子,还能有吗?”
江河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在钱老板的野心之火上。
“你说的那些发了大财的人,我见过。”
江河的语气沉了下来,“我一个堂哥,就是其中之一。他现在已经疯了,为了钱,爹娘不要,兄弟反目,整个人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觉得,他离完蛋那天,还远吗?”
“钱老板,你是聪明人。挣钱的路子有千百条,为什么非要选那条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死路?为了钱,把家、把命都搭进去,不值当。”
一番话,不重,却字字千钧。
钱老板脸上的狂热和激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后怕的苍白。
他看着不远处,他的妻子正温柔地帮儿子擦去脸上的沙子,他的儿子则举着一个捡来的贝壳,兴奋地朝他挥手。
那一瞬间,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刚才在想什么?
他差点就要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天下”,毁掉眼前这个他赖以为生的、真实的“家”。
“我……”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厉害,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贪念都吐出去。
他转过身,对着江河,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江河兄弟,谢谢你。”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你今天,是救了我老钱一家的命!我……我糊涂啊!”
江河扶住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也缓和下来:“想通了就好。钱,咱们踏踏实实地挣,心里才安稳。”
傍晚时分,钱老板一家人依依不舍地告辞了。
临走前,钱老板的妻子硬是塞给林晚秋一个大布袋,里面装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糖果和包装精美的零食,都是港岛那边才能买到的稀罕玩意儿。
“爸爸!这是什么糖?好好吃!”
“这个饼干是小兔子的形状!”
三个女儿得了新奇的零食,乐得在院子里又蹦又跳,清脆的笑声传出老远。
江河看着妻子脸上温柔的笑意,看着女儿们无忧无虑的脸庞,心中的那份坚守,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
这,才是他想要的天下。
时间一晃,就到了九月初。
隔壁的邻居一家,终于如愿以偿地搬去了城里。
江河按照之前的约定,买下了他们的院子。
他找了村里两个力气大的后生,“哐当哐当”几锤子下去,就将两家院子中间那道低矮的土墙给砸开了。
两个院子瞬间连成一片,豁然开朗。
“当家的,这院子这么大,咱们要怎么弄啊?”
林晚秋抱着小女儿,看着这片空出来的大片土地,眼里满是憧憬。
江河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我心里有数了。”
他跟妻子商量了自己的想法,林晚秋听得连连点头,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商量妥当后,江河便径直去了村里的老木匠家。
“江河来了,快坐。”
老木匠正在院子里打磨一个柜子,见到他,笑呵呵地停下了手里的活。
“叔,没打扰你吧。”
“说的什么话。”
老木匠擦了擦手,转身从屋里抱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放在桌上,“你上次让我做的东西,都弄好了,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江河打开布袋,里面装得满满当当,全都是他之前画了图样,让老木匠帮忙做的仿生假饵。一个个做得惟妙惟肖,涂上了鲜艳的颜色,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叔,手艺真好!”江河满意地点点头,将布袋收好,这才说起了正事:“叔,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帮我盖房子。”
“盖房子?”老木匠愣了一下,“你家那青砖大瓦房不是才盖好没多久吗?”
“不是推倒重建。”江河笑着,从怀里掏出几张画得整整齐齐的图纸,在桌上摊开,“我是想把隔壁的院子也利用起来,再加盖几间厢房,把两个院子重新规划一下。”
老木匠凑过去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
图纸上,不仅画出了新房子的结构,连院子里的布局都规划得清清楚楚。
哪里做厨房,哪里留菜地,哪里给孩子们搭个秋千,甚至连鸡窝和柴房的位置都标注得明明白白。
整个设计,既实用又美观,完全不像一个渔民能想出来的东西。
“你小子……真是个人才!”
老木匠看了半天,忍不住拍案叫绝,“这想法,比城里那些专门画图的先生都强!”
他来了兴致,当即就收拾了工具,跟着江河回了家。
到了江河家,老木匠拿出尺子和墨斗,开始在宽敞的院子里来回丈量、定位、做标记。
江河跟在他身边,不时地讨论着一些细节。
林晚秋抱着三丫,静静地站在屋檐下看着。
阳光洒在丈夫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坚毅而迷人的轮廓。
看着他胸有成竹地跟老木匠商量着家里的未来,她的心里被一种叫做幸福和安稳的情绪填得满满当当。
老木匠的女儿阿玲,也跟着过来帮忙。
她已经二十四了,在这个年代,早已是被人背后议论的“老姑娘”。
她看着院子里忙碌的江河,又看了看旁边一脸幸福的林晚秋,心底深处,难掩一丝羡慕。
林晚秋真是嫁了个好男人。
这个男人,不仅有本事,有担当,对媳妇孩子更是没得说。
他不像村里其他男人那样粗鲁邋遢,永远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让人信服的沉稳。
他会带着女儿们玩闹,会给妻子买城里的新衣服,还会画出这么漂亮的图纸,把一个家规划得井井有条。
阿玲看着看着,不自觉地就走了神。
自己将来,若是也能嫁一个像江河哥这样的男人,那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