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海手里的酒杯“砰”的一声掉在桌上,酒水溅得到处都是。
“胡闹!简直是胡闹!”
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江河的鼻子,气得胡子都在抖,“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画画?画画能当饭吃吗?那是个女娃!你花钱让她学那个,以后还不是要嫁出去的人!你把钱扔水里听个响也比这强!”
“老二!你是不是发财发疯了!”
刚刚还像护崽母鸡一样凶悍的周翠兰,此刻也瞪圆了眼睛,满脸都是不可思议,“咱们家好不容易有点钱了,是让你这么糟蹋的吗?女孩子家家的学什么画画!安安分分长大,找个好人家嫁了,生儿育女,那才是正经事!你这是要害了她一辈子!”
父母的斥骂,像一盆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屋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林晚秋僵在原地,手足无措。
炕上的四个女儿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特别是二女儿江盼娣,小脸煞白,双手死死地攥着衣角,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期盼。
江河没有理会父母的咆哮,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二女儿,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被恐惧淹没的星光。
他缓缓地站起身,挡在了女儿们面前,迎着父母愤怒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坚定得如同一块磐石。
“我是她爹,她的路,我来安排。”
“我不会让她跟我一样,跟你们一样,一辈子被困死在这个村里,面朝黄土背朝天。”
“更不会让她因为是个女孩,就被人指着鼻子骂‘赔钱货’,骂我们家是‘绝命户’!”
“绝命户”三个字,再次像重锤一样,狠狠砸在江大海和周翠兰的心上。
他们所有的怒火,瞬间被这句话击得粉碎,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是啊,他们吵什么?
闹什么?
不就是因为没有孙子,被人戳了一辈子的脊梁骨吗?
儿子现在不就是想让孙女们活出个人样,挺直腰杆做人吗?
“我不想我的女儿,一辈子就这么蹉跎了。”江河的目光扫过四个女儿,“她们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光。我这个当爹的,就是要让她们亮起来。”
江大海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颓然地坐了回去,端起酒杯一口喝干,像是喝下了满嘴的苦涩。
周翠兰看着儿子那双从未有过的、坚毅而明亮的眼睛,眼圈一红,别过头去,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和无奈:“你长大了,有主意了。你的家,你的娃,我们……我们不管了!”
村支书在一旁看着,心里感慨万千。
他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寂:“江河,我记起来了。去年来的那个画家,是市文化局下来采风的干部,叫什么来着……我明天去公社一趟,用那里的电话,帮你联系问问!”
夜深了,一家人躺在炕上。
孩子们已经睡熟,呼吸均匀。黑暗中,林晚秋翻了个身,悄悄地靠近江河。
“当家的。”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我从来没想过,俺们家的丫头还能去城里学本事……”
她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话,就是嫁个好人家。
从没想过,自己的女儿,竟然可以有另一条路走。一条她想都不敢想的路。
江河在黑暗中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有些凉,还在微微发抖。
“晚秋,以后我们家的女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江河的声音温柔而有力,“有我呢。”
林晚秋的心,像是被温热的水流包裹,这么多年受的委屈和苦楚,在这一刻,仿佛都烟消云散。
她用力地回握住丈夫的手,眼泪无声地浸湿了枕头。
第二天一大早,江河就揣着激动的心情,来到了村支书家。
村支书办事效率很高,已经通过公社联系上了市文化局,费了一番周折,终于要到了那位画家的电话。
当电话接通,江河听到听筒里传来那个熟悉又温和的声音时,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简单说明了来意,对方显然还记得那个在村口地上画画,极有灵气的小女孩,很爽快地就答应了,让他有空可以带孩子去城里找他看看。
“太感谢您了,老师!”江河激动地说道,“还不知道您的大名,以后也好给您写信。”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我叫顾言,言语的言。”
轰!
顾言!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江河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握着电话的手都在颤抖。
是那个顾言!
上一世,国内画坛泰山北斗级的人物!
他的一幅《江山万里图》,在后世的拍卖会上,拍出了八百多万的天价!
是无数富豪权贵争相收藏的对象!
他竟然……竟然想收自己的女儿为徒!
江河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原以为只是给女儿找一个出路,一个机会,却没想到,这竟然是一条通往巅峰的康庄大道!
他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匆匆道谢后挂断了电话,飞也似的往家跑。
回到家,他看到江盼娣正拿着一根树枝,在院子的泥地上小心翼翼地画着一只小鸡。
江河走过去,压抑住内心的狂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盼娣,爹问你,你想不想跟昨天说的那个叔叔去学画画?”
江盼娣手里的树枝“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猛地抬起头,看到父亲眼中热切的光,吓得连连后退,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不……爹,我不敢,我学不好的……我笨……”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自卑和恐惧。
江河的心,猛地一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过去的窝囊和无能,对这个家,对孩子们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长期的打骂和忽视,已经让这个本该充满灵气的孩子,变得胆小怯懦,连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的勇气都没有了。
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他蹲下身,与女儿平视,伸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声音无比温柔:“是爹不好,是爹以前没本事,让你受委屈了。”
“不怕,盼娣不怕。你要是不想去,咱们现在就不去。爹跟你保证,这个机会,爹永远给你留着。什么时候你想学了,爹就算砸锅卖铁,也送你去!”
江盼娣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和记忆中判若两人的父亲,嘴巴一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头扎进了江河的怀里。
一旁的几个孩子看着被父亲抱在怀里的江盼娣,眼睛里都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江河抱着二女儿,又伸手摸了摸其他几个女儿的头,朗声道:“这样,今天爹先带盼娣进城里逛逛,买新衣服,买糖吃!等过几天,爹再带你们三个一起去,咱们去城里最好的馆子吃饭!”
“好!”女儿们发出了雀跃的欢呼。
江河拉起还有些怯生生的二女儿的手,朝着村口走去。
“走,盼娣,爹带你看看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