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茹搬进了新家。
东城区,一个新建的工人小区,二楼,朝南,两室一厅,带独立的厨房和厕所。
房子是崭新的,墙壁刷得雪白,地板是水泥的,抹得平平整整。
在六十年代的京城,能住上这样的房子,那是祖坟冒了青烟,够吹一辈子的事。
可秦淮茹,却感觉自己住进了一座冰窖。
房子太大,太空。
她和两个女儿住一间,贾张氏一个人霸占了另一间。
白天她去上班,小当槐花去上学,空荡荡的屋子里,就只剩下贾张氏一个人。
还有那五千块钱。
自从王律师带着她们从银行,把那张薄薄的支票,换成了一捆捆沉甸甸的“大团结”之后,贾张氏就疯了。
她谁都不信。
她把钱用油布包了一层又一层,白天揣在怀里,晚上压在枕头底下,连上厕所都抱着。
她看秦淮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贼。
“我告诉你秦淮茹!这钱,是许家给我老婆子的聘礼!是我金孙的卖命钱!你一分都别想动!”
“这房子,要不是看在小当槐花的面子上,我一天都不让你住!”
贾张氏每天都要把这番话念叨八百遍,生怕秦淮茹忘了自己的身份。
秦淮茹懒得跟她吵。
她的心,已经死了。
吵架,也得有心气儿。她现在,连呼吸都觉得累。
她只是,默默地,把那张写着她名字的房契,锁进了自己箱子的最底层。
这是她和两个女儿,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依靠。
家里,再也没有了傻柱送来的饭盒,没有了接济的棒子面。
贾张氏有钱,可她一个钢镚儿都舍不得花。她天天对着秦淮茹喊,说家里的米缸要见底了。
“你有钱,你去买啊。”秦淮茹冷冷地回了一句。
“我呸!我的钱是养老钱!是给我金孙攒的!凭什么拿出来养你们娘仨!”贾张氏叉着腰骂,“你不是能耐吗?你不是一个月二十七块五吗?你倒是养活我们啊!”
秦淮茹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那份口粮,分出一大半,给了小当和槐花。
自己,就着咸菜,喝棒子面粥。
那粥,清得能照出人影。
她吃着,忽然就想起了,过去傻柱带回来的,那一饭盒一饭盒的,冒着油光的肉。
她的胃,一阵抽搐。
小当和槐花,也不开心。
新家是好,可太冷清了。
没有院子,没有小伙伴,没有鸡飞狗跳的热闹。
她们想哥哥了。
“妈,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槐花拉着秦淮茹的衣角,小声问。
“哥哥在香港,享福呢。”秦淮茹摸着女儿的头,声音干涩。
“那我们能去看他吗?”小当也问。
秦淮茹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她想起了那份协议上,白纸黑字写着的条款:断绝关系,不得探视。
她怎么跟女儿说?
说她,为了这套房子,为了那五千块钱,把她们的哥哥,永远地,卖掉了?
她只能沉默。
她以为,换了新环境,有了钱,她在厂里的日子,会好过一点。
她想错了。
大错特错。
她卖儿子的事,早就像长了翅膀,飞遍了整个轧钢厂。
她走到哪儿,都能感觉到,背后那戳戳点点的目光。
那些眼神,比在四合院里,更恶毒,更伤人。
过去,她们鄙夷她,是因为她穷,是个寡妇,还跟傻柱不清不楚。
现在,她们鄙夷她,是因为她,没有人性。
午休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吃饭。
旁边桌的女工,故意拔高了声音。
“哎,看见没,就是她,秦淮茹。”
“啧啧,穿上新衣服了,这料子,得不少钱吧?”
“那可不!拿儿子换的,能不金贵吗?”
“听说她儿子,才十来岁吧?这当妈的,心也太狠了。为了钱,亲骨肉都不要了。”
“这种人,离她远点,晦气!谁知道她哪天穷疯了,会不会把咱们也给卖了!”
秦淮茹端着饭盒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饭菜,掉在了地上。
她想站起来,跟她们理论,想撕烂她们的嘴。
可她没有。
因为她们说的,是事实。
她只能,落荒而逃。
众叛亲离。
这个词,秦淮茹过去只在书里看过。
现在,她亲身体会到了。
回到那个冰冷的家,贾张氏又在作妖。
她发现,秦淮茹把房契锁起来了。
“秦淮茹!你个小娼妇!你把房契藏哪儿了!拿出来!”
贾张氏疯了一样,在秦淮茹的屋里翻箱倒柜。
“这房子是我的!是我金孙换来的!房本上必须写我的名字!”
“娘!你别闹了!”秦淮茹冲进去,想阻止她。
“我闹?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把房契交出来,我就跟你拼了!”
贾张氏像一头老雌豹,张牙舞爪地就朝秦淮茹扑了过来,想去撕她的脸。
秦淮茹被她逼到了墙角。
这些年,积压在心里的所有委屈,所有怨恨,所有绝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她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她看着扑上来的贾张氏,眼神里,闪过一丝豁出去的狠厉。
她猛地一伸手,狠狠地,将贾张氏推了出去。
“滚!”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这个字。
贾张氏没料到她敢还手,脚下一个踉跄,一屁股就摔在了地上,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床沿上。
“哎哟!”
她发出一声惨叫,捂着后脑勺,半天没爬起来。
“你……你敢打我?”贾张氏难以置信地看着秦淮茹,“你个天杀的!要遭雷劈的!你敢打婆婆!”
秦淮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看着瘫在地上的贾张氏,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告诉你,贾张氏。”
她连“娘”都懒得叫了。
“这个家,现在是我秦淮茹的。”
“这套房子,房契上,写的是我秦淮茹的名字。”
“你那五千块钱,你抱好,那是你的棺材本。”
“从今往后,你住你的,我住我的。你最好别再来招惹我,也别想再从我这儿,拿到一分钱的好处。”
“否则……”
她顿了顿,一步一步,走到贾张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就把你,从这个家里,扔出去。”
“让你抱着你的钱,去睡大马路!”
贾张氏彻底被镇住了。
她看着眼前的秦淮茹,觉得那么陌生,那么可怕。
这还是她那个,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儿媳妇吗?
这分明,就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的恶鬼!
她想嚎。
可她看着秦淮茹那双,能杀人的眼睛,她一个字都不敢嚎出来。
她怕。
她是真的怕,秦淮茹会把她扔出去。
秦淮茹没再理她,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把门重重地关上,并且,从里面插上了门栓。
她靠在门上,浑身都在发抖。
不是怕,是激动。
她终于,反抗了。
她把这个压在她头上,吸了她半辈子血的老虔婆,踩在了脚底下。
可为什么,她感觉不到一丝快意?
她的心里,还是那么空,那么冷。
门外,传来了贾张氏压抑的,恶毒的咒骂声。
屋里,小当和槐花吓得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妈……”
秦淮茹走过去,把两个女儿搂进怀里。
“别怕,有妈在。”
她抱着女儿,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她只知道,从今天起,她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了。
她和这个家,彻底,割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