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里的风,也一天比一天紧。
林建军现在是彻底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戴上他那个红得发紫的袖章,领着同样打了鸡血的刘海中,在院里院外,来回地溜达。
他们那个“护宝”行动队,现在是威风八面。
昨天,看见阎埠贵提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从外面回来。林建军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拦住了他。
“站住!阎老西!你袋子里装的什么?”
阎埠贵吓了一跳,点头哈腰地解释:“林主任,没……没什么,就是几本旧书,我准备拿去废品站卖了,换几个钱……”
“旧书?”林建军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在他看来,现在这年头,“旧”这个字,就跟“宝”挂着钩呢。
“拿出来我看看!”他一把就将袋子抢了过来。
刘海中也在一旁帮腔:“阎埠贵,我可警告你啊!现在形势这么紧张,你要是敢私藏‘四旧’,破坏国家财产,那你这问题,可就严重了!”
两人把袋子里的东西,倒了个底朝天。
结果,就几本小学生的《算术》和《语文》课本,还是缺页少角的。
林建军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感觉自己被耍了。
“就这?”
“就……就这啊……”阎埠贵都快哭了,“林主任,您看,这……这能还给我了吗?还能卖个两毛钱呢……”
林建军嫌弃地踢了一脚那些破书,背着手,走了。留下阎埠贵一个人,在风中,颤颤巍巍地,把那些课本,一本一本地,捡回袋子里。
院里的街坊们看着,一个个都是敢怒不敢言。
林浩在屋里隔着窗户,看着自己老爹那副官威十足的样子,摇了摇头。
他这个爹,现在就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能挡住外面所有的明枪暗箭。用不好,第一个伤到的,就是自己家里人。
看来,得想个办法,给他找点正经事干干,别让他整天在院里,盯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了一阵喧哗。
一辆破旧的板车,拉着几个缺胳膊少腿的破家具,和几捆看不出颜色的行李铺盖,停在了院门口。
板车后面,跟着三个人。
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副瓶底厚的眼镜,瘦得跟竹竿似的老头。
一个同样瘦弱,脸上布满了愁苦的中年妇女。
还有一个扎着羊角辫,大概七八岁的小姑娘。小姑娘怯生生地,躲在大人身后,一双大眼睛里,全是惊恐和不安。
“哎,这是谁家啊?”
“搬家来的?搬到哪儿啊?”
王秀芝这个院里的“情报中心”,第一个就凑了上去。
“是……是这儿吗?”那老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了过去。
王秀芝接过来一看,哟,还真是。
“是是是,就是这儿。你们是……搬到贾家东边那间小屋的?”王秀芝指了指院子最角落,那间又黑又小的耳房。
那间房,原本是院里的储物间,后来贾东旭出事,贾家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把这间房给租了出去,一个月能换个三块五块的,也算是个进项。
“对,对,就是那儿。”老头连连点头,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
“你们是干什么的啊?从哪儿搬来的?”王秀芝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我……我姓钱,叫钱穆。以前……以前在大学里,教……教点书……”老头结结巴巴地回答。
教书的?
一听到这三个字,周围看热闹的街坊,眼神都变了。
现在这年头,“教书的”可不是什么好词儿。那跟“臭老九”,“反动权威”,几乎是划等号的。
林建军和刘海中,也闻声赶了过来。
刘海中一听是教书的,立马就警惕了起来,上下打量着这个姓钱的老头,眼神不善。
“教书的?哪个大学的?犯了什么错误,被赶出来了?”
钱穆被他这连珠炮似的盘问,吓得脸都白了,一个劲儿地摆手:“没……没犯错误……就是……就是响应号召,支援街道建设……”
他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不信。
林浩在屋里,也看到了这一幕。
他看着那个叫钱穆的老头,看着他那双虽然布满老茧,但骨节分明,一看就是常年握笔的手。看着他那虽然穿着一身破烂,但腰杆,却下意识地,挺得笔直。
他知道,自己要等的人,来了。
这个钱穆,就是他通过赵副局长的关系,从一堆被下放到街道的“问题学者”名单里,特意“挑”出来,安排到这个院里的。
目的,不言而喻。
他需要一个足够专业,又足够落魄,最重要的是,足够好控制的“掌眼人”。
而这个曾经的京城大学历史系副教授,因为写过几篇考据前朝兴衰的文章,被打成“借古讽今”的钱穆,就是最好的人选。
院子里,气氛有点僵。
刘海中还想再盘问几句,却被林建军给拦住了。
“海中同志,行了。”林建军摆了摆手,他现在是“护宝”行动的总指挥,格局,要大一点。不能跟个新来的住户,一般见识。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钱穆,摆出一副领导的派头。
“钱同志是吧?欢迎你啊!以后,咱们就是一个院的街坊了。要互帮互互助,要讲团结!”
“不过呢,我也得提醒你一句。”林建军话锋一转,“咱们这个院,是先进模范大院。院里的同志,思想觉悟,都很高。你既然来了,就要积极地,向大家靠拢,主动地,改造自己的思想!千万,不能把那些旧社会留下来的坏习气,带到院里来!”
“是,是,林主任教训的是,我一定,一定好好改造!”钱穆点头哈腰,跟小鸡啄米似的。
一家三口,就这么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把那点可怜的家当,搬进了那间阴暗潮湿的小屋。
他们想把那扇破了洞的木门修一修,可钱穆实在是饿得没力气,拿着锤子,敲了半天,都敲不到钉子上,手还被砸了好几下。
他那小孙女,看着爷爷手上的血,吓得“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院里的人,都冷眼旁观,没有一个上去帮忙的。
就在这时,林浩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那个被钱穆掉在地上的锤子。
他走到钱穆面前,把锤子递了过去,脸上,带着一丝温和的,让人看不出任何目的的微笑。
“老师傅,我来帮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