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家庭会议,像一根烧红的烙铁,在林家每个人的心上都烫下了一个印子。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林建军就醒了。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小儿子林浩昨天说的话。
“爹,您要变得比谁都‘革命’,比谁都‘积极’!”
“您要成为咱们家,最外面那层,最硬的,也是最红的保护色!”
保护色……
林建军咂摸着这三个字,心里头跟揣了个小火炉似的,热乎乎的。
他这辈子,就好个面子,爱听人捧着。
以前当那个院管会联络员,院里人见了他喊声“林主任”,他就觉得浑身舒坦。
可他自个儿心里清楚,那点威信,多半是沾了几个儿子的光。
现在不一样了。
小儿子把话都挑明了,他这个当爹的,不是个摆设,是个门面!是家里头一道最重要的防线!
这一下,林建军的腰杆子瞬间就感觉硬了不少。
他觉得自己不是在过官瘾,是在为这个家站岗放哨!
这性质可就完全不同了,一下子就从个人爱好,上升到了家庭责任的高度。
他“蹭”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把旁边的王秀芝吓了一跳。
“老头子,你干嘛?天还没亮透呢,又不做早饭。”王秀芝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睡睡睡,就知道睡!”林建军破天荒地没有跟往常一样使唤老婆,而是自个儿手脚麻利地开始穿衣服。
他没穿那身熟悉的蓝色工装,而是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件洗得有些发白,但熨烫得笔挺的旧军装。
这是他年轻时候参加民兵训练发的,一直宝贝似的收着。
穿上军装,他又找了块红布,剪了个方块,拿针线歪歪扭扭地在袖子上缝了个袖章的雏形。
王秀芝被他这动静弄得睡不着了,探头一看,纳闷了:“你这是要干啥去?唱戏啊?”
“你懂什么,头发长见识短!”林建军把胸膛一挺,学着报纸上那些领导人的样子,清了清嗓子。
“从今天起,我,林建军,不光是咱们院的联络员,更是咱们院思想阵地上的哨兵!我要时刻保持警惕,坚决跟一切歪风邪气作斗争!”
他说得慷慨激昂,自己都快信了。
王秀芝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憋出一句:“你没发烧吧?”
林建军懒得跟她解释,整理了一下衣领,背着手,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门。
清晨的四合院,还笼罩在一片安静祥和之中。各家各户的烟囱里,正冒出袅袅的炊烟。
林建军背着手,迈着四方步,在院里溜达起来。
他的眼神,不再是以前那种四处寻摸着跟人打招呼的随和,而是变得跟探照灯似的,锐利,充满了审视的意味。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歪风邪气”,心里头还有点小失望。
这哨兵刚上岗,连个敌情都没有,怎么体现自己的价值?
就在他准备回家吃饭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中院的阎埠贵,提着个小马扎,手里还拎着一根鱼竿,正鬼鬼祟祟地准备往外溜。
林建军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机会来了!
“阎老师!”林建军沉声喝道,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院子里却格外清晰。
阎埠贵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鱼竿差点掉地上。
他回头一看是林建軍,赶紧挤出个笑脸:“哎哟,是林主任啊,这么早。您……您这是……?”
他看着林建军这一身不伦不类的打扮,心里直犯嘀咕。
“我问你,你这是要去干什么?”林建军不答反问,迈步走了过去,站在阎埠贵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我这不是寻思着今天休息,去护城河边上,看看能不能钓两条小鱼,给家里改善改善伙食嘛。”
阎埠贵老老实实地回答。他这辈子就三大爱好,算计,教书,钓鱼。
“改善伙食?”林建军的调门一下子就高了八度,“阎埠贵同志!你的思想觉悟,很有问题啊!”
阎埠贵懵了。
我钓个鱼,跟思想觉悟有什么关系?这帽子扣得也太吓人了。
“林……林主任,我……我这怎么就有问题了?”
“我问你,现在是什么时候?”林建军不理会他的疑问,自顾自地往下说。
“现在是全国人民勒紧裤腰带,鼓足干劲搞建设的关键时期!报纸上天天都在说,要抓革命,促生产!你倒好,不去想着怎么为国家多做贡献,不想着怎么教育好下一代,满脑子就惦记着你那两条小鱼!”
他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阎埠贵的鼻子上。
“这是什么思想?这是典型的小资产阶级情调!是享乐主义!是资本主义的尾巴!你钓的不是鱼,是腐朽的生活作风!”
一套大词儿下来,砸得阎埠贵是头晕眼花,两耳轰鸣。
他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一个小学老师,哪见过这阵仗?
平时在学校里,他教育学生也是引经据典,可跟林建军这套“上纲上线”的打法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这时候,院里早起的人也陆续出来了,看见这边的动静,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刘海中端着个搪瓷缸子,正准备去水龙头漱口,一看见这情况,眼睛立马就亮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凑了过来,一听林建军的话,立马心领神会。
“林主任说得对!”刘海中把搪瓷缸子往窗台上一放,义愤填膺地帮腔道。
“老阎,你这事儿办得确实不地道!大家都在为集体忙活,你怎么能光想着自个儿享受呢?你看看人家林主任,一大早就起来巡视院里的思想动态,这觉悟,多高!”
他这话,明着是批评阎埠贵,实际上是在捧林建军。
阎埠贵一看连刘海中都出来说话了,心里顿时就慌了。
他知道,今天这事儿怕是善了不了了。
“我……我错了,林主任,刘主任,我觉悟低,我检讨。”
阎埠贵是聪明人,一看风向不对,立马服软。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就是两条鱼嘛,不钓了还不行吗?
可林建军今天,要的不是他一句认错。
他要的,是立威!是给自己这身“保护色”上第一道彩!
“认错?光嘴上认错有什么用?思想上的根子不挖出来,今天不钓鱼,明天你还可能去斗蛐蛐,去养鸽子!”
林建军大手一挥,“不行!为了帮助你提高思想认识,也为了给院里所有人敲个警钟!今天,咱们就在这院里,开一个现场批判会!”
“啊?”阎埠贵脸都白了。
为了钓个鱼,还要开批判会?这……这叫什么事儿啊!
围观的街坊们也是一阵骚动,一个个交头接耳,都觉得林建军今天有点小题大做了。
可没人敢出声。
现在的林家,可不是以前的林家了。
林建军这个联络员,也不是以前那几个大爷能比的。
“刘海中同志!”林建军直接开始发号施令。
“到!”刘海中“啪”地一下立正,激动得脸都红了,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年在厂里当小组长的光辉岁月。
“你,负责维持现场秩序!让大家都站好,认真听,认真学!”
“是!保证完成任务!”刘海中扯着嗓子就喊开。
“都别说话了啊!站整齐点!咱们院的思想学习会议,现在开始!由我们尊敬的林主任,亲自主持!”
林建军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转向了已经快哭出来的阎埠贵。
“阎埠贵同志,现在,请你,当着全院同志们的面,深刻地检讨一下,你今天早上,犯下的错误!”
“把你的鱼竿,举起来!让大家都看看,这就是资本主义的钓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