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正中,那堆从剧院拉回来的“宝贝”小山似的,把本就不大的院子塞得满满当当。
大哥林海天不亮就起了,早饭都没顾上吃,正蹲在那两台黑乎乎的放映机跟前。
他手里拿着把刷子,把机器外壳上积了不知多少年的厚灰一层层往下扫。
他干活时神情专注,那股子认真劲儿,比在车间里伺候八级车床还上心。
林前进和林前步两个小子,一人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大伯旁边,一人手里拿着块破布,学着大人的样子,在那些拆下来的音响喇叭上擦来擦去。
他俩的小脸蛋绷得紧紧的,大气都不敢喘,手里的破铜烂铁仿佛是什么稀世珍宝。
“都起来!活儿来了!”
王秀芝膀大腰圆地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把大剪刀,嗓门一亮,整个院子都听得真真切切。
她走到那堆天鹅绒幕布跟前,用脚踢了踢。
“大嫂,丽丽,还有……晓娥,茹嫣,都别闲着了。”
“这么好的料子,放着落灰可惜了,咱们今天就把它给拆了!”
大嫂李静和二嫂王丽早就等着了,闻声立刻围了过来。
王丽的眼睛里冒着光,伸手摸着那滑溜的料子,嘴里啧啧有声。
“娘,这料子真好,比供销社里卖的那些的确良都厚实。”
“这要是做成衣裳,穿出去得多有面儿啊!”
“那可不!”
王秀-芝得意地一扬下巴,拿起剪刀“咔嚓”一下,就把一块幕布的缝线给剪开了。
“咱们今天就把它全拆开,洗干净了,回头给家里小的们一人做一身新衣裳。”
“剩下的,拿到鸽子市,那价钱……”
她没说下去,只是嘿嘿一笑,那意思,谁都懂。
柳茹嫣也笑着过去帮忙,她手巧,找着线头轻轻一拉,一大片布就完整地分开了。
她回头看见娄晓娥还局促地站在屋檐下,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便主动朝她招了招手。
“姐,过来搭把手啊,站着干嘛。”
娄晓娥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昨天晚上的事,在她脑子里搅了一宿,让她现在看见林家人,都觉得手脚不自在。
她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声音细微得几乎听不见。
“我……我不会……”
“有什么会不会的。”
王秀芝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倒没说什么难听的,只是把一把剪刀塞到她手里。
“喏,就顺着这缝线剪,别剪坏了布。”
“这么大个人了,连这点活儿都干不了?”
这话说得不客气,但娄晓娥听了,心里反而踏实了。
这才是过日子的样儿。
没人把你当需要小心伺候的客人,也没人把你当外人。
她学着柳茹嫣的样子,笨拙地剪了起来。
院子的另一头,二哥林河正趴在一张修好的八仙桌上,就着晨光,手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山响。
他嘴里念念有词,小本子上写满了歪歪扭扭的数字。
“木凳一百零八条,有二十条缺腿,十五条裂缝。”
“大哥的手艺,修一条最多费五毛钱的料。”
“一条修好了,卖给那些厂里的工会,怎么也得卖个五块钱!”
“一百零八条……我的乖乖,光这个就是五百多块!”
“还有这幕布,拆开了少说也有几百尺,一尺卖三毛钱,这又是小一百块!”
“还有那些音响喇叭,拆开来卖零件……”
他越算越激动,激动得直拿铅笔头敲自己的脑门,好像那里面装的不是脑浆,全是哗哗响的票子。
林建军背着手,挺着肚子,在院里踱着步。
他这个新上任的联络员,现在派头十足。
他先是走到林海跟前,看着那台被擦出本来面目的放映机,摆出领导视察的架势,清了清嗓子。
“海子,怎么样?这机器,有把握吗?”
林海头都没抬,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林建军也不在意,又踱到王秀芝她们跟前,看着那堆积如山的红布,语重心长地教育道:“秀芝啊,你们干活要注意方式方法。”
“要发扬咱们工人阶级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但也要讲究效率,要做到多快好省!”
王秀芝白了他一眼:“行了行了,就你话多,赶紧给老娘把那口大锅刷出来,待会儿还得煮布呢!”
林建军碰了一鼻子灰,也不生气,反倒觉得这才是家庭和睦、生产热情高涨的表现。
他哼着小曲,真就去厨房刷锅了。
东跨院里这热火朝天的景象,早就把整个四合院的眼珠子都给吸过来了。
前院的阎埠贵,端着个茶缸子,借着出来倒水的功夫,在月亮门那儿来来回回走了八趟。
他那双藏在老花镜后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家院里的东西,仿佛要盯出个洞来。
他心里的小算盘都快盘冒烟了,嘴里不停地念叨:“这得多少钱……这林家是要发啊……不行,我得想个法子,怎么着也得分一杯羹……”
二大爷刘海中也坐不住了。
他挺着肚子,背着手,直接就走进了东跨院。
“建军同志!同志们!大家辛苦了啊!”
他一进来,就摆出领导慰问的架势,声音洪亮。
“我刚才就在想,咱们这个‘先进互助小组’,现在是越干越红火,规模越来越大!”
“这充分说明了,在建军同志的正确领导下,咱们院群众的积极性都被调动起来了!”
他绕着那堆东西走了一圈,最后停在林建军面前,一脸严肃地建议道:“建军同志,我看咱们是不是该开个会,把咱们小组的成果,好好总结一下,再明确一下未来的发展方向?”
“我作为小组的副组长,有责任帮你分担这些工作嘛!”
他那点官瘾又犯了,想趁机插一脚,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
林建军刚想说话,一直没出声的林浩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本书,脸上挂着文弱的微笑,冲着刘海中点了点头。
“二大爷说得对。”
“爹,二大爷这是关心咱们小组的发展,是好事。”
刘海中一听,腰杆挺得更直了,心想还是林家老三有水平,懂事。
谁知林浩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不过二大爷,您看我们这儿,刚把东西拉回来,千头万绪的,实在是抽不出空。”
“大哥要修机器,二哥要算账,我娘她们要拆洗,我爹还得总负责。”
“这开会总结的事,要不就先麻烦您和三大爷,先起草一个初步的方案?”
“等我们这边忙完了,再一起讨论,您看这样行不行?”
这话说的,客客气气,还把刘海中给捧得高高的,让他去“起草方案”。
刘海中一听,自己有事干了,还是文化人的活儿,立马就乐了。
“行!没问题!这事就包在我身上!”
“我这就去找老阎商量去!”
刘海中说着,心满意足地挺着肚子走了,感觉自己又掌握了主动权。
看着他那背影,林建军佩服地看了一眼自家小儿子。
这几句话,就把一个想来摘桃子的官迷给打发了,还让他高高兴兴地去干活,这手段,真是绝了。
中院,贾家。
贾张氏正隔着窗户缝,死死地盯着林家院里那堆红得刺眼的幕布。
她那双三角眼里全是怨毒和嫉妒。
“杀千刀的!这是把谁家给抄了?发这种横财,也不怕晚上睡觉鬼敲门!”
“呸!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
她小声地咒骂着。
秦淮茹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件棒梗的破衣服缝补着,可那针,半天都没扎下去一下。
她听着东院传来的欢声笑语,再看看自己这间冷冷清清、死气沉沉的屋子,心口憋闷得喘不过气。
她想起林家男人个个龙精虎猛,干起活来一身的劲儿。
再想想自己家,男人死了,婆婆是个只会撒泼的累赘,易中海也倒了,这日子,真是一点盼头都看不见了。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了东院那个文弱,却总能搅动风云的年轻人身上。
就在这时,东跨院里,一直埋头鼓捣机器的林海,突然站了起来。
他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黑灰,朝着屋里喊了一声。
“小浩,你出来一下。”
林浩放下书,走了过去。
“怎么了,大哥?”
院子里所有人的动作都下意识地慢了下来,目光全都聚焦过去。
王秀芝的剪刀停在了半空,林河的算盘珠子也不响了,所有人都预感到,这台机器的修理,到了关键时刻。
林海指着放映机内部一个拆下来的零件。
那是个巴掌大的玻璃管子,里面的灯丝已经烧断了,管壁熏得漆黑。
“这个叫功放管,是德国货,烧了。”
林海的声音不大,却让院子里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沉了一下。
“咱们国产的管子,型号对不上,换上去也转不起来。”
他顿了顿,抬起头,看着林浩,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玩意儿,现在比黄金还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