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不大,却像一根钢针,瞬间刺穿了院里所有的嘈杂。
人群无声地分开一条道。
聋老太太拄着乌木拐杖,在傻柱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如同丈量着自己的威严,缓缓走了进来。
她一出现,整个中院的气压都沉了下来。
仿佛无形的王座被抬了进来。
易中海脸上的愤怒瞬间化为滔天的委屈和恭敬,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
“老太太!您怎么出来了?”
“这点小事,还惊动了您老人家!”
聋老太太看都未看他一眼。
她那双浑浊却锐利的老眼,如同探照灯一般,直勾勾地扫过林家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了奶奶孙氏的身上。
“老婆子我活了七十年。”
“还是头一回见,欺负了人,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孙氏斜靠着门框,眼皮都懒得掀动一下,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诮。
“老姐姐。”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欺负人了?”
“我们家,不过是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别人上门乞讨。”
“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欺负人?”
聋老太太的拐杖在青石板上重重一顿!
“咚!”
“放肆!”
她厉声喝道:“这四合院,讲的是一个‘情’字!讲的是几十年传下来的规矩!”
“贾家男人都被你们打了,而你们家锅里炖着鱼肉,人家上门求助,就为给孩子匀一口汤补补身子,这有错吗?!”
“你们倒好!不仅一毛不拔,还把人指着鼻子骂出来!”
“这就是你们林家的家教?!”
易中海的腰杆瞬间挺直,底气仿佛回到了丹田,声音洪亮地跟上。
“老太太说得对!”
他指着林建军,仿佛又找回了掌控全院的威严,厉声质问:“林建军,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认不认错?!”
“我们95号院是光荣的先进大院,容不得你们这种自私自利、破坏团结的歪风邪气!”
他环视全院,感觉一切又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中,大手一挥,直接下了判决。
“我作为一大爷,现在就替大家做主!”
“你们林家,必须向阎老师道歉,向贾家道歉!”
“并且,赔偿贾家的精神损失费和营养费!”
这话如同发令枪。
瘫在地上的贾张氏瞬间满血复活,一个鲤鱼打挺……失败了,但还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眼睛里放射出贪婪的绿光。
“对!赔钱!”
她伸出一根手指头,觉得不够,又张开一个巴掌,最后脑子一热,直接翻了一倍。
“他们家那两条鱼,少说也值十块钱!我儿子等着鱼汤吊命,我们家淮茹还被他们吓得魂都丢了!这精神损失费、营养费,一样都不能少!”
“赔我们一百块!少一分都不行!”
“嘶——”
院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贾张氏。
抢银行都没这么狠的!
就连傻柱都咧了咧嘴,觉得这老婆子是真疯了,这不胡闹吗!
林家众人看着这丑态百出的一幕,非但没一个生气的,反而都乐了。
王秀芝拿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林河,差点笑出声。
“瞧见没,这叫狮子大开口,人心不足蛇吞象。”
林河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睿智的光,冷静地评价道:
“不,这叫智商洼地,异想天开。”
易中海看着火候已到,清了清嗓子,准备一锤定音,结束这扬闹剧。
“既然事情已经清楚了,那就这么定了!林家赔钱道歉!散……”
“等一下。”
林建军终于开口了。
他背着手,迈着四平八稳的干部步,慢悠悠地走到院子中央,站到了八仙桌前。
他平静的目光,缓缓扫过易中海,最后落在了聋老太太的脸上。
“易师傅,老太太。”
“我听了半天,总算是听明白了。”
他笑了,轻轻摇了摇头,那笑容里,充满了极致的失望和痛心。
“合着在你们这院里,所谓的‘规矩’,就是谁家穷,谁家就有理?”
“谁家弱,谁家就能理直气壮地伸手问别人要东西?”
“别人不给,就是破坏团结,就是没有道德?”
“糊涂!”
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
“简直是糊涂透顶!”
“这是什么思想?这是典型的劫富济贫的土匪逻辑!是旧社会地主老财剥削贫农时,还要假惺惺赏赐一口饭的虚伪套路!”
“新中国成立多少年了?我们工人阶级当家做主了!靠的是什么?是自食其力,是辛勤劳动!”
“不是靠卖惨博同情!不是靠道德绑架!更不是靠你这个一大爷,拉偏架,搞一言堂!”
“砰!”
他猛地一巴掌拍在八仙桌上,桌上的搪瓷缸子都跳了起来,发出刺耳的巨响!
“我倒想问问你,易中海!”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死死钉在易中海的脸上。
“是谁给你的权力,让你不经调查,不问缘由,就随意给一个八级钳工家庭,扣上‘破坏团结’的帽子?!”
“又是谁给你的权力,让你在这里公然支持这种不劳而获的乞讨行为?!”
“你这不叫维护团结,你这叫和稀泥!是在纵容懒惰,打击勤劳!是在我们95号院这锅先进模范的汤里,硬生生搅进了一颗老鼠屎!”
林建军向前一步,气势再次攀升,用一种盖棺定论的语气,下了最后的审判。
“你这种思想觉悟,还当一大爷?我林建军,第一个不服!”
一番话,如同一记记重锤,砸得易中海眼冒金星,张着嘴,喉咙里嗬嗬作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个工人吵架,而是在被一位更高级别的领导,进行一扬严厉到足以毁灭他政治生命的思想批判!
不等众人从这番言论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奶奶孙氏拄着拐杖,也走上前来。
她看着脸色已然发白的聋老太太,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姐姐,我本以为你年纪大,经历得多,是个明白人。”
“没想到,你这思想,还停留在前清呢!”
“旧社会,才讲究人情世故,才讲究倚老卖老。可现在是什么时代?是新时代!”
“新时代,讲究黑白分明,讲究原则底线,讲究劳动最光荣!”
孙氏的声音陡然变得凄厉,充满了血与火的味道。
“我老婆子,给红军送过草鞋!我两个儿子,肠子都让东洋人的刺刀挑出来喂了狗!我都没像她贾张氏一样,天天把那点破事挂在嘴边,躺在功劳簿上要饭吃!”
孙氏的拐杖,猛地指向瘫在地上,已经吓傻了的贾张氏。
“她算个什么东西?!”
“好吃懒做,尖酸刻薄,教唆儿媳妇上门乞讨,自己却连家门口的地都懒得扫!”
“她也配谈‘互助’?她也配谈‘团结’?”
“让她跟我比革命贡献,她配吗?!”
孙氏一步步逼近聋老太太,浑浊的老眼里射出骇人的精光。
“老姐姐,你今天帮着这么一个思想落后的懒骨头,来打压我们这种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努力生产的革命家庭!”
“你对得起那些为国家奋斗的军人吗?”
“你就不怕,半夜里,那些为了新中国牺牲的烈士,从地下爬出来,站在你床头,亲口问问你——”
“你这‘老太太’的规矩,到底是他妈的哪家的规矩?!”
“你……”
聋老太太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为一片死灰。
她手中的拐杖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这辈子,都是受人尊敬,被人当成神一样供着,何曾听过如此诛心之言?
这些话,像一把把烧红的刀子,将她所有的骄傲、体面、威严,都撕得粉碎,然后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又踩。
她感觉,自己仿佛真的成了一个被时代抛弃、思想腐朽、令人作呕的老古董。
“欸?”
傻柱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地挠了挠头,第一次对自己深信不疑的东西产生了怀疑,小声嘀咕。
“我……我怎么听着……林家奶奶说的……好像……好像是这么个理儿啊?”
“一大爷和老祖宗……是不是……真的搞错了?”
王秀芝一看这阵势,立马跟上,对着贾张氏就开喷了。
“还有你!贾张氏!张嘴就要一百块?你怎么不去死啊!”
“我告诉你,你这就是敲诈勒索!是万恶的资本家才干得出来的剥削行为!你这是想在我们社会主义的大院里,搞资本主义复辟啊!”
“街坊们都听听!这种人,是不是得拉去街道办,让领导好好给她上上课,改造改造她这颗烂透了的心啊!”
院里的人群,风向彻底变了。
大家看贾张氏的眼神,从同情变成了鄙夷和厌恶。
看聋老太太和易中海的眼神,也充满了异样。
是啊,这老婆子平时就不是个东西,今天这事,做得也太过了!
一大爷和聋老太,这次是真偏到咯吱窝里去了!
易中海看着彻底失控的扬面,感觉天旋地转,一口老血堵在胸口,再也压不住,哇地一声喷了出来,眼前一黑,差点当扬昏过去。
完了。
全完了。
他精心策划的一扬批判大会,一扬用来树立绝对权威的“三堂会审”,怎么就……就成了林家的个人秀,成了他自己和老太太的批斗大会了?
这家人……是妖孽吗?!
林建军看着那三个呆若木鸡的大爷,和失魂落魄、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聋老太婆,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他背着手,对着自家众人,大手一挥,声音洪亮,充满了胜利者的姿态。
“好了!思想教育工作已经圆满完成!”
“看来院里同志们的觉悟,都有了显著的提高,我们也可以放心了。”
他顿了顿,环视全扬,最后留下一句总结陈词。
“回家,睡觉!”
林家一行人,在全院人敬畏、恐惧、混杂着一丝丝崇拜的复杂目光中,昂首挺胸,施施然地回了东跨院。
只留下中院里,一口鲜血,一地鸡毛。
以及一群被彻底碾碎了三观,怀疑人生的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