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厚重的红木门,缓缓关上。
门外喧嚣的争论,被彻底隔绝。
省委书记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声响。
一盆君子兰,叶片肥厚,绿得发亮,摆在窗台边。
沙瑞金解开了风纪扣,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扇窗。
风带着一丝凉意,涌了进来。
跟在他身后的,是省纪委书记田国富。
田国富反手将办公室的门轻轻带上,落了锁。
这个动作,意味着接下来的谈话,将是绝对的机密。
“国富同志。”
沙瑞金没有回头,他的身形映在巨大的落地窗上。
“今天这场戏,你怎么看?”
田国富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方向,看着楼下的省委大院。
“一场龙争虎斗。”
“那高育良,你觉得如何?”
沙瑞金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田国富的脸上,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不以为然。
“一个教书先生。”
他的评价,简单直接。
“满腹经纶,谈古论今,都是一把好手。”
“可汉东的问题,不是靠引经据典就能解决的。”
“高谈阔论,解决不了下岗工人的吃饭问题,也带不来真金白银的投资。”
“我不是很喜欢这个教书先生。”
沙瑞金转过身,走到沙发前坐下。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也给田国富倒了一杯。
“哎,我不是问你喜不喜欢他。”
“我要的是一个客观的评价。”
“对这个人,对现在汉东的整个局面。”
田国富接过水杯,却没有喝。
他将杯子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响。
“沙书记,现在的汉东,明面上是一团和气。”
“实际上,早就不是铁板一块了。”
“基本可以分成两派。”
他伸出两根手指。
“一派,是所谓的‘汉大帮’。”
“就是以高育良为首的一批本土成长起来的干部。”
“他们盘根错节,讲究资历,讲究程序,做事求稳。”
“另一派,是‘秘书帮’。”
“以李达康为代表。”
“这些人,大多有过给主要领导当秘书的经历,见识过大场面,做事雷厉风行,敢闯敢干,但也容易不守规矩。”
沙瑞金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高育良现在是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名义上的三把手。”
“他这棵大树下面,靠拢的人自然就多。”
“所以,两派的斗争里,李达康一直处于下风。”
“这也是为什么,他今天会这么急切地表现自己。”
“甚至不惜在会议上,和高育良撕破脸皮。”
沙瑞金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听你的意思,是要把李达康,往上提一提,平衡一下局面?”
田国富摇了摇头。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不。”
“沙书记,李达康这个人,是一把双刃剑。”
“用他来搞经济,冲锋陷阵,绝对是一员猛将。”
“这一点,从他在林城,到后来的吕州,再到现在的京州,政绩都摆在那里。”
“但是。”
田国富加重了语气。
“这个人的性格,太刚,太独。”
“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
“今天会议上,他敢当着您的面,跟高育良拍桌子。”
“明天,他就敢为了一个项目,绕开常委会,自己拍板。”
“现在提拔他,给他更大的权力,我担心……”
田国富没有说下去。
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再往上提,这个人,恐怕会失控。
沙瑞金忽然笑了。
“照你这么说,我要是提拔了他,以后我这个省委书记,是不是都得听他李达康的了?”
一句玩笑话,让紧绷的气氛缓和了些许。
田国富也跟着笑了笑。
“沙书记,我可没这么说。”
沙瑞金的笑容很快敛去,他陷入了沉思。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的杯壁。
田国富的话,点到了他最深的顾虑。
李达康这种干部,能出成绩。
而他沙瑞金空降汉东,立足未稳,最需要的就是看得见的政绩。
从这个角度看,李达康是他手上最好用的一张牌。
可硬币的另一面,是巨大的风险。
李达康的强势,他的不择手段,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
如果在他沙瑞金主政汉东期间,李达康这匹野马翻了车,捅出了天大的篓子。
那么这笔账,最终还是要算在他沙瑞金的头上。
会成为他政治生涯里,一笔抹不掉的黑历史。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许久,沙瑞金才缓缓开口。
“李达康在京州,谁监督他?”
田国富立刻回答。
“京州市的纪委书记,张树立。”
“这个人怎么样?”
田国富的眉头皱了起来。
“一个老好人。”
“能力是有的,但魄力不够,喜欢和稀泥。”
“让他去监督李达康,就像是让一只绵羊,去看管一头猛虎。”
“不起作用。”
沙瑞金把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了茶几上。
“不行。”
“这个张树立,必须换掉。”
“李达康这把刀,要用。”
“但必须给这把刀,配上一个足够坚硬的刀鞘。”
他看向田国富。
“国富同志,这件事交给你。”
“在全省范围内,给我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
“派到京州去。”
“我要一个不懂人情世故,不讲妥协,只认纪律和规矩的干部。”
“一个敢于对李达康说‘不’的人。”
“一把能随时套住他,让他不敢乱来的刀鞘。”
田国富的身体,瞬间坐直了。
“我明白了,沙书记。”
“现在李达康谈完了,谈谈高育良。”沙瑞金再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