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检察院,反贪局。
冰冷的铁门在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丁义珍被推进了一间空荡荡的羁押室。
一张床,一个马桶,四面是涂着软性材料的墙壁。
他等了很久。
等着预想中的连夜突审,等着那些足以撕碎他心理防线的质问。
可什么都没有。
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那份死寂,比任何审讯都更令人恐惧。
第二天一早,反贪局局长办公室。
陆亦可几乎是撞开了季昌明的门。
“季检,为什么不审丁义珍?”
她的质问,带着一夜未眠的火气。
“陈海的车祸,十有八九跟他有关系!”
“只要审,一定能问出东西来!”
季昌明正用一块麂皮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的保温杯。
他甚至没有抬头。
“亦可,坐。”
“我不坐!”
陆亦可的倔劲上来了。
“丁义珍是关键人物,我们多耽误一分钟,他背后的那些人就多一分钟的串供时间!”
季昌明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将保温杯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的脑海里,回荡着昨天深夜来自京城的那通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级别高得让他心悸。
指令清晰得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昌明同志,丁义珍这个人,先关起来。”
“不要审,不要问,更不要让任何人接触。”
“过几天,最高检会派一位新的反贪局长过去,你到时候,务必全力配合他的工作。”
全力配合。
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压得季昌明喘不过气。
他明年就要退了。
只想安安稳稳地,把船开到岸边。
京城打来的这通电话,就是岸上的灯塔,也是深海的旋涡。
他不敢不听。
这哪里是派个局长下来,这分明是空降了一尊神仙下来镀金。
“陆亦可。”
季昌明的称呼变了,语气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硬。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服从命令。”
陆亦可愣住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季昌明。
“命令?”
“什么命令?不查案子,就是我们的命令吗?”
“这是命令。”
季昌明重复了一遍,不给她任何反驳的余地。
“如果你不能理解,或者不想执行,我可以给你批个假。”
“你休息几天,调整一下情绪。”
这已经不是商量,而是赤裸裸的威胁。
陆亦可感觉一股血气冲上头顶。
她想不通,为什么一夜之间,所有的事情都变了。
公安厅的祁同伟痛快放人,检察院的季昌明强行压案。
……
京城,钟家。
晚饭的香气,混合着淡淡的书卷气。
侯亮平看着自己的妻子钟小艾,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盘菜。
“老婆,辛苦了。”
他殷勤地接过盘子,放在餐桌上。
钟小艾解下围裙,坐了下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爸已经跟下面打好招呼了。”
她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自己碗里,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汉东那个副市长不是贪污外逃被抓了吗。”
“案子背后,肯定能揪出更大的鱼。”
“你立功的机会来了。”
“过一个月,会有一纸调令,把你调去汉东,出任反贪局局长。”
侯亮平拿着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巨大的喜悦,像电流一样窜遍他的全身。
他看着钟小艾。
这辈子,他做得最正确的一个选择,就是娶了她。
“老婆,谢谢你。”
他的腔调里,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激动。
“有你,我觉得我的世界都有光了!”
钟小艾尝了一口菜,微微蹙眉。
“今天的菜,盐放多了。”
她放下筷子,看着侯亮平。
“你看你,我就说。”
“你工作上离不开我,生活上,也离不开我。”
“是是是,老婆大人说得对!”
侯亮平连忙点头,像个得到老师表扬的小学生。
他给钟小艾盛了一碗汤,然后自己也坐下,却忽然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钟小艾问。
“调你去汉东,还不高兴?”
“高兴,当然高兴。”
侯亮平连忙解释。
“我就是替我那位老学长,祁同伟,感到有点惋惜。”
他呷了一口汤,慢悠悠地开了口。
“想当年,他可是我们汉东大学政法系的风云人物。”
“结果呢,为了走捷径,去给梁群峰当上门女婿。”
“梁群峰在位的时候,他确实是吃尽了软饭的红利,一路高歌猛进,坐到了省公安厅长的位置。”
侯亮平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优越感。
“现在梁群峰退了,你看他。”
“连个副省长都上不去,卡在这个位置上,动弹不得。”
“要我说,他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钟小艾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侯亮平似乎是说上了瘾,继续分析着。
“靠岳丈上去的,根基终究是虚的。”
“风光的时候,人人捧着。一旦靠山倒了,谁还拿你当回事?”
“而且,我猜啊。”
他压低了一点音量,凑近了些。
“只怕是他这个老学长一家,多多少少也有些问题。”
“你想啊,梁家在汉东那么多年,他祁同伟又是公安厅长,手握大权。”
“屁股底下能有多干净?”
“这次抓丁义珍,搞得声势浩大,说不定就是听到要空降书记,想在新书记面前表现一番,洗白自己。”
“可惜啊,这种投机取巧的功夫,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
“真正的本事,不是抓个小鱼小虾就能证明的。”
他摇了摇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等我去了汉东,可得好好会会我这位老学长。”
“看看他这些年,屁股到底干不干净。”
钟小艾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口菜。
“这不是正好吗?查出来一个公安厅长,你正厅就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