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高育良缓缓收回手,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重重地坐了下去。
椅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没有去看祁同伟。
他拿起桌上的一个玻璃杯,手却有些不稳,杯子磕在桌沿,发出一声脆响。
“祁同伟。”
他的称呼,又一次变了。
“你知不知道,你抓的不是一个丁义珍。”
“你抓的是一颗炸弹。”
“一颗能把我们师徒俩,都炸得粉身碎骨的炸弹!”
高育良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
他猛地一拍桌子。
“你这是在自掘坟墓!”
祁同伟没有辩解,他只是走到高育良的办公桌前,为老师那只空了许久的杯子,续上了热水。
水汽袅袅升起,模糊了两人之间的空气。
“老师,您别动气。”
祁同伟把水杯轻轻推到高育良手边。
“这件事,跟您没有关系。”
“赵书记那边如果问起来,您就说,是我的主意。”
“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抓捕命令已经下达,前线指挥官判断失误,提前行动了。”
“所有的责任,都由我一个人来承担。”
他把一切都说得那么顺理成章。
把所有的退路,都铺设得那么完美。
高育良端起水杯,滚烫的杯壁灼烧着他的掌心。
他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夹杂着愤怒、错愕、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荒谬的笑。
“你承担?”
“祁同伟,你拿什么承担?”
“你以为赵立春是街边的混混吗?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
高育良死死地盯着他。
这个他最得意的学生,这个他曾经以为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此刻就站在他面前,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姿态,平静地宣告着一场决裂。
这不是在承担责任。
这是在逼宫。
他是在用自己的政治前途做赌注,逼着他高育良,逼着整个汉大帮,跟赵家做彻底的切割。
高育良怎么会看不出来。
这个学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操场上哭泣的年轻人了。
他的心,比谁都硬。
他的手腕,比谁都狠。
“老师,新书记就要到了。”
“我们没有时间了。”
“赵家的船,已经漏了。我们如果再不跳下来,就只能跟着他一起沉没。”
“丁义珍这张牌,与其烂在赵瑞龙手里,不如我们自己打出去。”
“打好了,就是我们师徒俩,在新书记面前立下的第一件大功。”
高育良的呼吸变得粗重。
他不得不承认,祁同伟说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剖开了汉东眼下的局势。
赵立春走了,人走茶凉是必然。
新来的书记,需要一把快刀来帮他斩断旧势力的盘根错节。
而抓捕丁义珍,就是递上去的投名状。
可这其中的风险,也足以让任何一个在官场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望而却步。
赢了,一步登天。
输了,万劫不复。
高育良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办公室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件事,让我想想。”
许久,高育良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挥了挥手,显得疲惫不堪。
“你先回去吧。”
祁同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知道,高育良已经没有选择了。
他对着高育良微微躬身,然后转身,拉开了那扇厚重的门。
……
同一时刻。
京州市,市政府大楼。
市长李达康的办公室,同样灯火通明。
巨大的城市规划图铺满了整面墙壁,李达康站在地图前。
他的表情,比窗外的夜色还要凝重。
就在半个小时前,赵立春也给他打了电话。
电话的内容,与高育良接到的那个,大同小异。
只是,赵立春给他的,不止是命令,还有一个巨大的诱饵。
“达康,丁义珍如果真的落网了,想办法,让他不要开口。”
电话里,赵立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威严。
“瑞龙那个混小子,不能有事。”
李达康当时只是沉默地听着。
“我知道这件事让你为难。”
赵立春话锋一转。
“新书记沙瑞金,后天就到汉东。”
“他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调整班子,稳定人心。”
“常务副省长的位置,空了很久了,我觉得你就很合适。”
李达康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军区的孙司令,还有组织部的吴春林,都欠我人情。他们两个人的票,我能帮你拿到。”
“你只要在新书记面前,表现出足够的价值。”
“刘省长明年就要退了,常务副省长只是一个过渡。”
“汉东省的省长,未来,可以是你的。”
电话早已挂断。
但赵立春说的每一个字,都还在李达康的耳边回响。
省长。
这是他穷尽一生追求的政治顶点。
赵立春虽然远在京城,但他经营汉东多年,影响力依然盘根错节。
孙司令和吴春林,这两票至关重要。
可是,要保住赵瑞龙,谈何容易。
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仕途一片光明。
赌输了,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
祁同伟回到省公安厅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
指挥中心里依旧人声鼎沸,但气氛已经从之前的紧张,变成了抓获要犯后的兴奋。
程度一看到祁同伟,立刻小跑着迎了上来。
他的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崇拜。
“厅长!人已经带回来了!正在审讯室!”
“干得不错。”
祁同伟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个动作,让程度浑身的骨头都轻了二两。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从今天起,他程度,就是厅长真正的心腹。
祁同伟穿过走廊,走向审讯室。
隔着单向玻璃,他看到了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丁义珍。
此刻的丁义珍,再也没有了副市长的派头。
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夹克,头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整个人蜷缩在椅子,还有一股子牛粪味传来。
祁同伟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负责审讯的警员立刻站了起来。
“厅长!”
祁同伟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审讯室里,只剩下他和丁义珍两个人。
丁义珍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他认出了祁同伟。
“祁厅长。”
他的嗓子沙哑得厉害。
“我能不能……跟你单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