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没有再辩解。
他只是固执地站在那里,沉默地承受着老师的怒火。
他知道老师说得都对。
上一世,他跪下去了,把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换来了所谓的前途。
这一世,他不想再用那种不光彩的方式,去换取任何东西。
客厅里的气氛,僵持到了极点。
高育良看着自己这个学生,看着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想再骂几句。
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陈海那张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插满管子的脸,浮现在他的脑海。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了上来。
他摆了摆手,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算了。”
他重重地坐回沙发里,整个人的气场都垮了下去。
“你的事,先放一放。”
高育良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灌了一口。
冰冷的茶水,让他烦躁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抬起头,看向祁同伟。
“陈海在京州出车祸的事,你听说了吧?”
“听说了。”
他的回答很平静。
可他的大脑,却在这一瞬间,开始了疯狂的运转。
上一世,陈海的车祸,是他一手安排的。
他找了自己村里的发小,用一辆大货车,精准地终结了这位老同学的政治生命。
那一世,他别无选择。
陈海查到了山水集团的头上,就是查到了他的头上。
他必须自保。
可这一世呢?
他重生回来,山水集团在他的掌控下,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见不得光的勾当。
他跟陈海之间,除了那点早已淡漠的同学情谊,再无任何利益纠葛。
他甚至还想过,找个机会跟陈海坐下来,喝顿酒,一笑泯恩仇。
为什么?
为什么陈海还是出事了?
是谁,非要置他于死地?
祁同伟的脑海里,一张张面孔闪过。
丁义珍?
那个脑满肠肥的副市长。
凭他的脑子,敢不敢对省检察院反贪局的局长下手?
他不敢。
就算他敢,他也没有那个能力,能把事情做得这么干净利落。
那么,排除掉丁义珍,还有谁?
陈海出事,对谁最有利?
一个名字,划过祁同伟的脑海。
侯亮平!
那只从北京空降而来,号称“火眼金睛”的猴子!
上一世,正是因为陈海倒下了,最高检才会派侯亮平下来,接替他的位置,彻查汉东。
这一世的轨迹,竟然惊人地相似。
难道……
一个更深,更可怕的念头,浮了上来。
难道是钟家?
侯亮平那位身居高位的岳父?
为了给自己的女婿铺路,害了陈海?
这个念头,让祁同伟的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如果真是这样,那汉东这盘棋,就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得太多,也肮脏得太多。
“同伟?”
高育良的声音,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你在想什么?”
祁同伟迅速收敛了心神,他不可能把自己这个惊世骇俗的猜测说出来。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怀疑一位京城大佬,那是自寻死路。
他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也让高育良能够接受的解释。
“老师。”
他看向高育良,表情变得凝重。
“我是在想,陈海的反贪局,最近是不是在重点调查丁义珍?”
高育良点了点头。
“没错,省委得到消息,丁义珍有严重的腐败问题,这个案子,就是由陈海负责的。”
祁同伟顺着这条线索,继续分析。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丁义珍狗急跳墙?”
“他知道自己罪责难逃,所以干脆铤而走险,想通过这种方式,来中断调查,为自己争取外逃的时间。”
这个推论,合情合理。
也最符合目前的证据链。
高育良陷入了沉思。
“丁义珍……”
“目前来看,也只有他,有这个动机。”
“也只有他,最有可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高育良接受了这个说法。
他这个说法,让高育良紧绷的神经,找到一个可以暂时安放的支点。
但这个支点,脆弱得不堪一击。
高育良在客厅里来回走了两步,重新坐下。
整个人的姿态,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
“丁义珍只是一个引子。”
“陈海倒下,汉东这潭水,要彻底浑了。”
高育良的动作没变,话语从指缝间漏出来,带着一丝沙哑。
“就在今天下午,赵立春老书记给我打了个电话。”
祁同伟安静地站着,没有插话。
他知道,接下来的内容,才是老师今晚叫他过来的真正目的。
“他告诉我,省委书记那个位置,我怕是上不去了。”
“上面,要空降一个下来。”
高育良说完,慢慢抬起头,观察着祁同伟的反应。
他预想过很多种可能。
震惊,愤怒,不甘,或者为他鸣不平。
可祁同伟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平静得,就像在听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旧闻。
这种超乎寻常的镇定,让高育良的心里,泛起一丝异样。
“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意外什么呢?”
祁同伟反问。
“赵立春去了京城担任虚职,汉东这块自留地,自然要换个主人。”
“这是必然的结果。”
他的话,剖开了高育良还抱有最后一丝幻想的现实。
高育良的身体向后靠去,重重地陷进沙发里。
是啊,必然的结果。
他自己又何尝不清楚。
只是不甘心罢了。
“你倒是比我看得通透。”
高育良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赵书记还说了,陈海现在这个情况,反贪局长的位置就空出来了。”
“他的意思,是让我们抓紧时间,扶一个自己人上去。”
“还有,季昌明检察长,明年也要退了。”
“检察院这把利剑,必须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这才是赵立春这通电话的核心。
即便他要离开汉东,即便他的影响力大不如前,他依然要在这片经营了多年的土地上,安插下属于自己的棋子。
保证他走之后,后院不会起火。
祁同伟听完,却轻轻摇了摇头。
“老师,您不觉得奇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