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上前,很自然地接过他脱下的外套。
动作熟稔,就像任何一个等待丈夫归家的普通妻子。
“嗯。”
祁同伟应了一声。
他换上拖鞋,走进这个不大的客厅。
客厅的装修很简单,甚至有些过时,但每一个角落都被打理得一尘不染。
沙发上,放着一个她亲手缝制的抱枕。
茶几上,摆着他喜欢喝的茶叶。
这里的一切,都刻着他的印记。
也刻着她的用心。
“今天公司不忙?”
祁同伟在沙发上坐下,身体陷入柔软的靠垫里,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再忙,也要回来给你们做饭。”
高小琴端来一杯泡好的热茶,放在他手边。
“集团现在都走上正轨了,小凤也能独当一面了,我清闲得很。”
她笑着补充。
“对了,瑶瑶今天也回来。”
祁同伟端起茶杯的动作顿了一下。
“这小丫头。”
他佯装不满。
“回家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这个当爹的汇报了?”
高小琴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
“她那是想给你个惊喜,特意嘱咐我不许提前告诉你。”
她的话音刚落。
咔哒。
门锁转动的声音传来。
说话间,门开了。
走进来两个青春靓丽的女孩。
前面那个,是高小凤,她拎着大包小包的零食,咋咋呼呼地喊着。
“姐,我们回来啦!”
而在她身后,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十二年的时光,将那个从京海带回来的瘦弱女孩,雕琢成了一块温润的美玉。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长发及腰,皮肤白皙。
眉眼间,既有少女的清纯,又带着几分超越年龄的沉静。
是祁瑶。
她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漂亮,美丽,带着书卷气。
“祁爸!”
祁瑶丢下书包,扑了过来,给了祁同伟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女孩身上带着阳光气息。
祁同伟被撞得向后一仰,脸上却露出了真实的笑意。
他揉了揉女孩的头发。
“爸就爸,怎么还非要加个祁字?”
祁瑶从他怀里抬起头,狡黠地眨了眨眼。
“那不是显得您独一无二嘛!”
“汉东省这么大,叫爸的人多了,可叫祁爸的,就我一个。”
这番油嘴滑舌的解释,让祁同伟无可奈何。
祁瑶的视线落到餐桌上,立刻夸张地吸了吸鼻子。
“哇,好香!”
“琴姐,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她跑过去,亲昵地挽住高小琴的胳膊。
“我可想死你做的红烧肉了。”
一桌子人很快坐下。
高小琴忙前忙后地给每个人夹菜,屋子里充满了饭菜的香气与家人的欢声笑语。
祁同伟看着这一幕,心里某个被权力与斗争磨得坚硬的角落,悄然变得柔软。
这才是家。
高小凤吃得最快,她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然后,她看向祁同伟。
“姐夫。”
她一开口,饭桌上热闹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
“我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着你,十二年了。”
高小凤的话,直直扎了过来。
“一个名分都没有。”
“一个女人,能有几个十二年?”
空气仿佛凝固了。
祁瑶夹菜的动作停在半空,她默默地收回手,低下头,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她是个大姑娘了。
她当然知道高小琴,梁璐,还有她这位祁爸之间复杂的关系。
她也从各种只言片语中,拼凑出过往的故事。
她的父亲,如何被权力打压,如何不得不向一个不爱的女人下跪。
她看不起那个叫梁璐的女人。
可老一辈的事情,她一个晚辈,没有资格开口。
祁同伟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吃着饭,咀嚼的动作很慢,像是在品尝一道苦涩的菜。
他当然清楚,他亏欠高小琴。
亏欠了整整十二年的青春。
这份亏欠,压在他的心头。
高小琴的脸上,笑容也淡了下去。
她拿起筷子,给高小凤夹了一大块鱼肉,堵住她的嘴。
“小凤!”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斥责。
“吃你的饭。”
“我的事情,不用你来操心。”
高小凤还想说什么,却被姐姐的眼神制止了。
她不甘心地撇了撇嘴,终究还是没再开口。
一顿饭,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吃完了。
饭后的碗筷,是高小琴和祁瑶一起收拾的。
祁同伟独自坐在阳台上,没有开灯。
城市的霓虹透过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高小凤的话,始终像一根拔不掉的刺。
亏欠。
这两个字,沉甸甸的。
祁同伟抽出一根烟点燃,他在这里找到了久违的家的感觉,却也亲手将这个家置于一个尴尬而不堪的境地。
一个没有名分的妻子。
他这个公安厅长,连一个最基本的承诺都给不了她。
身后的门被轻轻拉开。
高小琴走了过来,将一件外套披在他身上。
“夜里凉。”
她没有提刚才饭桌上的事,只是安静地站在他身边。
祁同伟掐灭了烟。
“我出去一趟。”
他站起身,穿上外套。
“这么晚了,去哪?”
高小琴的动作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去解决一些早就该解决的问题。”
祁同伟没有多做解释,他走到玄关,换上鞋。
“早点回来。”
高小琴送到门口,轻声嘱咐。
“嗯。”
门关上了。
隔绝了屋内的温暖灯火。
夜风吹在脸上,带着深秋的寒意。
祁同伟发动车子,汇入城市的车流。
车子一路疾驰,最终停在了干部大院一栋家属楼下。
这里,才是他法律意义上的家。
一个冰冷,华丽,却毫无生气的牢笼。
他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这里。
祁同伟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
他坐在驾驶座上,看着那扇熟悉的窗户。
他知道,推开那扇门,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是一场迟到了十二年的清算。
最终,他还是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走到门前,拿出那串几乎快要生锈的钥匙。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客厅里灯火通明。
梁璐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
她穿着真丝的睡袍,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
“舍得回来了?”
梁璐的语调平淡,却带着刺。
祁同伟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旁边的衣架上。
他走到她对面的沙发坐下,身体没有一丝放松。
“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