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书记。”
刘书记第一个上前,恭敬地打招呼。
“刘书记,达康同志,育良同志,你们怎么都来了?”
赵立春的脸上,带着一丝责备的笑意。
“不是说了吗,我就是回来看看老父亲,不要惊动地方。”
李达康立刻接话。
“赵书记,您是我们的老领导,回吕州,就是回家。”
“我们来接一下,是应尽的礼数。”
赵立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的视线越过三人,落在了祁同伟的身上。
“这位年轻同志,是?”
赵立春自然认识祁同伟,只是对祁同伟出现在这里有些意外。
高育良上前一步。
“赵书记,他就是祁同伟。”
“哦?”
赵立春的眉毛挑了一下,“就是拿下东山林耀东的那个祁同伟?”
“是,书记。”
祁同伟不卑不亢地回答。
赵立春走上前,拍了拍祁同伟的肩膀。
“不错,年轻有为,是我们汉东政法战线上的一把尖刀。”
“梁群峰同志,可是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夸过你。”
“谢谢书记夸奖。”
“好好干。”
赵立春勉励了一句,便收回了手。
他转身对着高育良几人。
“好了,心意我领了。”
“你们都回去吧,市里工作那么多,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今天是星期六,你们该休息就休息。”
“我给老父亲扫完墓,就直接回省里。”
刘书记和高育良对视一眼,正准备开口告辞。
李达康却抢先一步,站了出来。
“赵书记,这怎么行。”
他的表情,严肃而真诚。
“革命前辈为我们打下了江山,我们这些后辈,理应祭奠缅怀啊。”
“赵老先生是革命家,也是我们吕州人民的骄傲。”
“我代表吕州市委市政府,陪您一起去给老先生上一炷香,既是表达敬意,也是我们地方上的一点心意。”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把一次简单的陪同,上升到了政治觉悟和尊重革命前辈的高度。
刘书记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祁同伟心里冷笑一声。
李达康,还是那个李达康。
为了GDP,为了政绩,为了抓住一切向上爬的机会,他永远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个。
赵立春看着李达康,沉默了几秒。
“你啊。”
他最终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无奈又有些欣赏的复杂表情。
“就你李达康理由多。”
“那好吧,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其他人,都回吧。”
刘书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准备好的一番说辞,全堵在了喉咙里。
李达康站在赵立春身后,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却是一副谦卑恭敬的样子,仿佛他天生就该站在那个位置。
被留在原地的三个人,尴尬,且多余。
尤其是吕州市委一把手刘书记,他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难看到了极点。
他才是吕州的主人。
现在,客人却只带着市长走了,把他这个市委书记晾在了一边。
这传出去,他刘某人的面子往哪里放。
祁同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内心毫无波澜。
官场,本就是名利场。
争的就是一个位置,一个脸面,一个离权力中心更近的机会。
李达康,无疑是此中高手。
他总能精准地找到最刁钻的角度,完成最华丽的表演。
就在这片几乎要让人窒息的沉默中,刘书记动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赵立春的车旁。
“赵书记。”
“达康同志说得对,我们不能走。”
赵立春正准备上车,闻言转过身,看着他。
“赵老为人民做的事,我们都看在眼里。”
“我作为吕州市委书记,代表吕州四百万人民,为老前辈扫墓上香,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义务。”
“这无关私人情谊,这是组织原则。”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
他直接把李达康那套个人化的“礼数”,上升到了“组织原则”和“人民代表”的高度。
你李达康是代表个人,我刘某人,是代表吕州四百万人民。
高下立判。
李达康的表情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变化,他似乎没想到刘书记会如此强硬。
高育良在此时也上前一步,站在了刘书记的身侧。
他没有看赵立春,而是对着那座翠峰山,缓缓开口。
“赵书记,刘书记说得在理。”
“我们今天来,不是以您下属的身份,而是以后辈的身份。”
“是为了缅怀一位为国家洒过热血的革命家。”
“这份敬意,吕州市委理应集体表达。”
“达康同志的心是好的,但他一个人,代表不了我们整个吕州领导班子。”
高育良的话,温和却又犀利。
既肯定了李达康行为的“正当性”,又指出了他“越俎代庖”的程序问题。
一捧一踩,绵里藏针。
这不仅仅是为刘书记解围,更是将了赵立春一军。
你如果只带李达康去,就是认同他可以绕开市委书记,代表整个吕州。
这是在破坏地方的政治生态。
赵立春看着眼前的刘书记和高育良,又瞥了一眼身后的李达康。
他的脸上,那抹责备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看不出喜怒的平静。
他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
“好。”
赵立春终于开口,“那就,一起去吧。”
车门再次打开。
车队重新启动,沿着蜿蜒的山路,向着翠峰山公墓驶去。
车厢内,一片寂静。
高育良闭目养神,仿佛刚才那场暗流汹涌的交锋,与他毫无关系。
祁同伟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心中却在复盘刚才的每一个细节。
刘书记的强硬,是维护面子,也是宣示主权。
高育良的补刀,是政治智慧,也是敲山震虎。
而李达康,他从头到尾,都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离神更近一些,哪怕只是一步。
这样的人,最可怕。
因为他没有底线。
很快,公墓到了。
翠峰山公墓建在半山腰,松柏环绕,庄严肃穆。
赵立春父亲的墓,在一个很安静的角落。
一块简单的墓碑,上面刻着名字和生卒年月,没有多余的头衔和墓志铭。
赵立春从秘书手里接过一束白色的菊花,缓步走到墓前,将花轻轻放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凝望着墓碑上的名字。
刘书记、高育良、李达康等人,则在他身后一字排开,神情肃穆。
祁同伟站在最后。
“鞠躬。”
赵立春身边的一位工作人员,用低沉的语气说道。
众人闻言,一同弯下腰,准备行礼。
就在所有人的头都低下去的那一刻。
“呜……”
一个压抑的,带着哽咽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墓园里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