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再夸张点说,这是他自打母亲去世后,睡得最沉最久的一次。
说来何其可笑?能让他安眠的,不是他父亲的府邸,而是瑾王的床。
萧凭思绪从初醒的混沌中剥离,正准备伸个懒腰,忽觉不对。
——位置错了。
昨晚睡前明明是他趴在兰铮怀里,怎么现在反过来了?
不过兰铮真的好轻,像片温热的羽毛。
他侧过头,垂眼打量着蜷缩在自己臂弯里的兰铮。
脸也好小。
他张开五指比了一下,差不多一个巴掌大,等自己再长长,估计能把他的脸整个包进去。
想着,他还真的覆上去试了试,结果一试吓一跳。
好烫!
他彻底清醒,翻手用手背贴了贴兰铮的额头,更烫了。
“醒醒,王爷?”
他推了推兰铮的肩膀,兰铮却毫无反应。
“不好!”
他扶着人在枕头上躺好,道一声“得罪”就从他腿上跨了过去,边穿鞋边喊:“来人!请府医!王爷发烧了!”
…………
府医提着药箱一溜烟跑进来,看他一眼没说什么,直接在床边坐下,取出脉枕,拉过兰铮的手腕开始诊脉。
华容拎了壶提前备好的温水放在床头,小丫鬟端着铜盆,华貌把帕子扔进去打湿,再拧干叠好放在兰铮额头上。
方公公站在一边,双手合十,闭着眼念念有词。
所有人紧张但不慌张,各司其职,乱而有序。
萧凭站在一边,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吴隐走过来,低声说:“世子,先更衣吧。”
方公公睁开眼,见萧凭只穿着单薄中衣站在角落,头发披散,神情茫然,似是余惊未消。
他暗暗扼腕,自己一时着急,竟把小主子忘了。
刚来第一天就遇到王爷发病,吓坏了吧?
方公公忙打起精神,快步走向萧凭,从吴隐手中接过外袍,亲自帮萧凭穿。
“公公?”
萧凭愣了一下,按住他的手,“我自己来就行。”
“奴才在这儿,哪有让主子自己动手的道理?”方公公温柔地拂开他的手,拉过腰带替他系上,低声问,“世子是不是吓着了?”
萧凭迟疑着点点头,视线落在昏迷不醒的兰铮身上,担忧地问:“王爷经常这样吗?”
“是啊。”方公公叹了口气,“王爷是娘胎里带出的不足之症,身子骨天生弱于常人,好好养着其实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后来……”
萧凭忍不住追问:“后来如何?”
方公公犹豫了一下,“罢了,也不是什么秘密,稍一打听就能知道。”
他转头看向床上,满眼怜惜,还带着几分恨意,“当年贵妃娘娘深受陛下宠爱,王爷又极为聪慧,难免招人嫉恨。赶上贵妃娘娘又有了身孕,害喜十分严重,对宫内疏于管理,便有人趁机钻空子,在王爷的膳食中下毒。”
方公公越说越恨,眼都红了,“万幸另一个伺候的嬷嬷发现得及时,连夜请太医给王爷诊治,太医说再晚十天半个月,就回天乏术了。”
萧凭愕然,“所以王爷是从那之后坏了根基?”
方公公点点头又摇摇头,“贵妃娘娘知晓后痛心自责不已,动了胎气,腹中胎儿没保住不说,自己也落了病根,不到一年就病逝了。王爷小小年纪接连遭受打击,大病一扬,勉强救回一命,身子却彻底垮了。”
萧凭缓缓攥紧了手,低声问:“王爷那时多大?”
方公公抹了抹眼睛:“七岁。”
七岁……
他也是七岁时没了母亲。
百感交集,萧凭想起昨晚兰铮抱着自己哄的模样,鼻尖隐隐发酸。
这些年兰铮是怎么过来的?
午夜梦回,又是谁哄他呢?
“咳咳咳……”
低低的咳嗽声打破了一室死寂。
华容惊喜道:“王爷醒了?!”
萧凭一惊,快步上前,“小叔——”
兰铮刚醒,还有些茫然,看着他不说话。
府医收手起身,萧凭立刻坐过去,握住兰铮的手,千言万语涌到唇边,可对上他的眼睛,想起他昨天的话,只憋出一句,“渴么?”
兰铮回神,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萧凭问:“哑了?”
兰铮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萧凭又忍不住想笑,他哪里像二十二,十二还差不多。
他俯身扶着兰铮坐起来,华貌立刻塞了个高枕让兰铮靠着。
萧凭偏过头,华容便递上一杯水。
他接过来,送到兰铮唇边,“张嘴。”
兰铮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
一觉睡醒,他嗓子就干得要命,跟要喷火一样,一杯温水下肚也只是勉强缓解,还是很紧绷难受。
【滚滚,我怎么了?】
滚滚语气沉重:【你发骚了。】
兰铮:【?】
滚滚:【哦抱歉,我是说……发烧了。】
兰铮:【……】
懒得再理这神经系统,他转头看向林府医,府医施施然上前,语气是看透一切的平静,“王爷昨夜可是贪凉没盖被子?”
“没啊,我盖……”
话音戛然而止,兰铮忽然想起,他确实盖被子了,但中间醒了一次,他没好好穿衣服,就披着外衫晃来晃去,难道是那个时候着凉的?
不能这么寸吧?
眼见他露出心虚的表情,府医似笑非笑地哼了声:“一会儿喝药王爷可别嚷嚷苦。”
言下之意就是:是你自找苦吃。
方公公也不赞成地看兰铮一眼,“我的王爷呦,这回可长记性了?”
华容华貌也凑过来,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他。
“……”兰铮一个头八个大。
他有苦难言,干脆倒在萧凭身上,边说边在自己身上比划,“哎呀,我头好痛,眼睛好痛,嗓子也好痛,耳朵最最最痛,你们围在这儿,我喘不过气,肺也开始痛了……”
手从额角一路滑下来,终于停了。
滚滚:【大哥,你按的是肝】
兰铮:【哦,那肺在哪儿?】
滚滚:【上面。】
兰铮的手立刻往上挪了挪,又开始哼哼,“哎呦,肺痛~”
“……”
萧凭扶住他,和其他几人对视一眼,没绷住笑出声来。
“听听听听,赶我们呢!一理亏就撒娇卖痴。”方公公无奈地摇摇头,“当着小世子的面,您也不怕被人笑话。”
兰铮闻言立刻搭着萧凭的肩撑开一些距离,捏住他的脸左右打量,“你笑话我了?”
萧凭掐了下大腿,强行压下笑意,一脸无辜道:“没有,我哪儿敢呢?”